《掌上痴宠》聃私

2、杀了？

　　冷月隐在薄云后，清辉朦胧，银华衬着宁宜殿庭院中那一点灯火弱得可怜。

　　小六跪在坚硬的青石上，披散开来的长发遮住莹白小脸上懵怔表情。

　　她盯着那位太子近臣的手瞧了又瞧，除了一盏幽幽提灯，再无其他。

　　怎么他们威国人册封妃嫔如此随意嘛……竟是口头传达？
　　太子嫔，应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存在，是目前东宫位分最高的存在，难道不该有一道圣旨什么的文书吗？

　　李护人精一样，见南齐公主久不起身已经将她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
　　“娘娘，殿下令旨已下，夜深露重您可千万保重贵体快请起身吧。”

　　太子那一班近臣素来不给任何人脸色看，笑脸相迎伏低做小却从不拿太子以外的人当主子，就如李护此刻挂着谄媚的笑，言语恭谨，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除了借着清冷月色打量着这个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的南齐公主。

　　殿下不仅没杀她，还破天荒地想起册位分！

　　若说南齐降得彻底，殿下高兴留下南齐公主一命也就算了，可是这位分却惊呆了所有人。虽然主子心意不可猜测，但他这一路过来都在琢磨是什么让太子殿下下了这样的令旨。

　　不过此刻细细打量了南齐公主，李护不由得在心底无声叹息。

　　早听说这南齐公主是一等一的美人，没想到美人褪去金钗华服，洗去脂粉后，星眸樱唇芙蓉面越发美得不似人间客。她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便迎出屋来听令，松散下的乌发卷曲蓬松蜿蜒至纤细的腰肢，玉白的足未来得及着鞋袜，十趾莹莹如粉珍珠，当真是从头到尾无一处不美。

　　饶是他一个內宦也能理解太子殿下为何反常。
　　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李护正想着，忽听见一道低软呼痛声。他面色不改，目光移到小六手臂上，又不动神色看向一旁的刘嬷嬷。

　　小六像才反应过来，“有劳李公公。”

　　说完，小六揉着手臂慢吞吞起身朝正房而去，一旁的刘嬷嬷想了想，赔了两声笑说着客套话告辞了李护。

　　李护面带轻笑退出宁宜殿。
　　心里却觉得这南齐公主有点意思，竟不知道赏钱么？

　　小六属实不知还要打赏这些內宦婢女，不过就算她知道了，自己也没有银钱可使。

　　和亲的嫁妆，齐芳润几乎全部带走了，剩下的那些在她的心腹刘嬷嬷手上，刘嬷嬷自然不会把到了自己口袋里的银子拿出了帮一个傻子犒赏宫人。

　　关起门来，刘嬷嬷俨然也没当自己是个奴才。

　　“你脑子再怎么不好却也在咱们南齐宫里长了十六年，领了旨意还傻跪在那里做什么？深怕旁人瞧不出你是个四六不懂的痴儿么？”

　　刘嬷嬷扯开膀子贬损了两句又气哼哼地坐在圆桌边，她给自己倒了碗水灌下两口继续道：“刚才要不是我拧了你一下，你还想跪到几时？”

　　刘嬷嬷本是齐芳润的奶娘，一来她是心疼齐芳润入东宫吃苦有几分分忧之心才监视在替嫁的小六身边，二来，齐芳润实在给的太多了！那么多银子，够她的儿孙花三辈子，她就是真死在威国东宫也够本了。

　　小六站在门口良久，她听着刘嬷嬷一句句的质问数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这可不行！

　　她已经脱离了南齐，换了身份，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太子季镕的嫔妾，难道还要继续被一个嬷嬷欺负嘛？！

　　这可不行！

　　不等小六笨滞的脑子想出强有力的反驳，刘嬷嬷下一句已经砸过来：
　　“你啊！今后就听我的，老老实实在这宁宜殿中称病不出，你我能在季镕手底下多活几日算几日！”

　　“我是太子嫔！”小六坚定地说道。

　　刘嬷嬷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她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止不住得哈哈大笑。
　　“那又如何？！你不会真当自己是这东宫最大的女人了吧？”

　　小六被气得脸颊微微泛红，但可能是在南齐被欺负了太多次，她立刻平静下来。
　　她想起自己是六公主时也比婢女地位高，可还是一样被她们欺负。

　　位分不过是虚名罢了。
　　她需得像姐妹们那样讨好父皇与母后，讨好这东宫里最大的那个人才不会被人欺负。

　　可她呆傻惹人厌，母后连见她都不愿意。

　　小六垂着脑袋，缓步走到黄花梨木桌旁，坐在刘嬷嬷身边，她看着圆桌上好的木料，又看了看铺在桌上云锦桌布，目光缓缓落在面前白玉制成的茶具。

　　从前，这些物件可不是她能用得到的。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这里不是南齐，季镕也不知她傻，也未必讨好不得！

　　小六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搭在桌沿，托腮看向刘嬷嬷，她的眼眸一如既往纯稚，接过方才的讥讽质问。
　　“我不过是个痴儿罢了。”

　　刘嬷嬷冷笑：“呦，这还没傻到不懂人言！能听懂话你以后听我的话便是！”

　　小六也笑了，可一向怯懦讨好的笑容此刻却显出一抹锋芒：
　　“嬷嬷你说，若我们的事情被发现了，五姐是会怪你没看顾好我，还是会怪一个傻子呢？”
　　软声细语，却字字威压。

　　刘嬷嬷笑容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六，她很难相信这个傻公主竟然在警告自己。

　　是她想多了吧。

　　小六继续说：“嬷嬷原是冒死跟进来的，到时候莫要丢了命，钱也没赚到！五姐可说了咱们若是败露，你外边的儿孙也不得好过。”

　　刘嬷嬷拍案惊呼：“你装睡！”

　　那日马车上，齐芳润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说服她进宫照拂痴傻帮衬，其中细节小六竟然能说出来，可见那日她根本就没睡着！

　　“我醒来听到的！”小六理直气壮地直起腰身，情绪难以控制，眼尾氤氲上水汽。

　　那日车架上，她忽然转醒听见了齐芳润字字句句叮嘱刘嬷嬷要将她当成真的五公主对待。

　　她当时听了就在想，要是刘嬷嬷和南齐那些宫婢一样根本不听话在人后欺负她该怎么办，她在脑海里已经将今日这一幕反复设想了无数次，所以现在她才可以快速想起如何回击刘嬷嬷。

　　“你要知道，你对我推推搡搡，不当我是五公主，其他人也早晚会知道我不是五公主，所以，到底该怎么对到我，你得想好了！”

　　刘嬷嬷哑然无语，胸口来来回回起伏，看着小六如梦似幻的容颜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这是一个傻子能说出来的话么？这还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傻子么？

　　小六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照着自己设想过的情形把反复思量过的话说出来。
　　“东宫不止你我，那么多威国人看着，你不能欺负我！”

　　她的语气软得像是撒娇一样，但刘嬷嬷却将她的警告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叫人知道了奴才比主子的谱还大，早晚惹人猜疑！

　　可被一个傻子三两言语吓住，刘嬷嬷怎么甘心，她恶狠狠扬起大手憋着劲头想打下去，可将要落下时却对上小六坚定明亮的星眸，她眼底没有一丝怯意，反而藏着决绝与凶狠。

　　刘嬷嬷转动了下眼珠，收回手局促地扯扯了衣摆，随即她站起身来立在小六身侧。“五公主便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小六侧眸扫向她，随即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在她的预想里，并没有想到刘嬷嬷会如此乖顺，这一声从善如流的五公主直接让小六接不下去了。

　　她思索片刻忽然回头看向刘嬷嬷再次重复道：“我是太子嫔！”

　　刘嬷嬷愣了一瞬立刻附和。“是是是，老奴多谢娘娘提点。”
　　话落，刘嬷嬷咬牙翻了个白眼。

　　.
　　时序转眼入夏，宁宜殿中的无忧花盛放团团如烈火，这才不过一个月的光景，满园的花都开了。

　　小六抱着膝盖盯着甬道那头的小门，她入宫已有一个月，一次没见过季镕不说，这宫里其他的妃嫔她也没见过，她好似被忘在这东宫僻静的角落一样。

　　小六缓缓从软塌上下来走到甬道上，有婢女瞧见了她恭敬地问安后便匆匆而过。

　　她早就发现了，这些宫人都像是只会干活的假人似的，名义上叫她一声娘娘，实际上她现在晕死在这庭院中可能都会被无视。

　　小六一步步来到宁宜殿门口，身后的宫人并未前来阻拦她外出，从前她总是被困在一个小院里，想出去就会被一顿羞辱讥笑。

　　想到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小六一咬牙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既然能走，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困在此处？！

　　身后的宫婢抬眸望向小六的背影，对同伴说：“她出去了。”
　　同伴亦望向门口。“也不知今日右良娣有没有来等她。”

　　东宫有规矩，禁各院各宫随意走动，肖文英不敢进宁宜殿却等在殿外好些日子，就想会会这位太子嫔了。

　　.
　　夏夜燥热，蝉鸣声声响在耳边，偶有夜风吹来夹带着沁人的花香——又是那片蔷薇的香味。

　　这已经是小六第四次走到这个地方了。
　　她真的迷路了。

　　迷路原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出来这两个时辰一个人都没看到，不仅如此，她总是觉得自己身后有人跟着一样，可当她回头看时只有一条蔓延到黑暗里的小径。

　　这哪里是什么东宫？这分明就是地狱！

　　正如此想着，脚边忽然掀起一阵阴凉的风，蔷薇花瓣随风卷起，她雪色的裙摆亦在风中摆动。

　　刺骨的肃杀寒意瞬间袭上小六的脊背，她下意识往右侧躲了一寸。寒气划过耳侧，利刃割破空气的蜂鸣灌入耳中，剑光在眼前乍现，下一瞬，她颈侧的头发被削下。

　　小六紧张地忘了呼喊，她本能地想跑，可方才躲过那一下已经用尽了她所有力气，此刻她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朝一旁的蔷薇花丛倒去。

　　剑光紧随而来，直朝她的胸腔而去，刺痛感顷刻间蔓延开来。

　　小六惊恐地看向使剑的人，男人身形颀长，他逆着月光只能看清棱角分明的侧脸，可即使看不真切，那满身的戾气也让人对他的杀心一清二楚。

　　但当剑刃即将刺穿她时，男人生生停住了动作。

　　“臻臻……”
　　季镕声音苦涩压抑，漆眸翻起灼人的热切深深凝着那张隐在蔷薇花后的熟悉面容。

　　殷殷鲜血涌出染红雪衣，小六茫然回望男人的目光，她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晏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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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卒，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