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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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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山中,好像是苍结山,又好像不是。这里草木丰沛巨树参天,叶尖上结出的都是灵气。它们升腾纠缠,浓郁得仿佛雾霾,就这么坦荡地流淌在的山间,绵延不绝。然而这里又是死寂的,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活物,连风都没有。
他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将要去向何方,甚至连自己是名字都想不起来,只觉得此时此刻很悲伤。这无来由地情绪从心底满溢出来,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窒得难受,只想要放声痛哭一场,又模模糊糊觉得大概是已经哭过了。
“……”有人在林中窃窃私语,“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他们中间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
这声音突然放大,势如洪钟。
他猛地坐起来,扯起一堆电线和管子,整个床头哗啦一声。
“哎哟!”正在记录的护士笔头一歪差点戳到手上,她吓得花容失色,但惊慌之余还记得摁床铃。
“你别急,你别急,先别扯。”她好心地安抚床上的男人,让他别把氧气管给扯掉,一边往外面喊,“二十六床的家属,人醒了!”
苏文谦艰难地活动手脚,勉力撑起了上半身,身上是医院的浅蓝色条纹病号服,浸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屋子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医生拿起电筒就要扒拉他的眼睛,他把人一把掀开,又虚得差点滚下床去。有人过来扶住他,他一看,小镜子。
“我睡了多久?池铁城呢?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我的狼呢?”他用力攥住小镜子的衣服不放手。
“欸欸欸你别激动。”小镜子把他扶了回去,给他后背塞了个枕头,“你也就只睡了三天,别担心啊,师父派我们几个师弟过来照顾你了,医生说你没受伤只是被震晕了,只要醒了就好了。狼在宠物医院,也昏迷着。”
说着手机响了,他拿到耳边听了两句,又说:“它们也醒了。”
苏文谦无动于衷,他只问池铁城呢?
“池师兄的事情我不清楚……”小镜子面露难色,“民宗委的人在这里,不如你直接问她?”
难怪房间里气氛有点微妙。
苏文谦抬头,欧阳站在最后面,背靠着墙,一手捏着文件,一手不安地捋着发梢,面色似乎有那么一点愧疚。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连我一起轰杀的对吗?”他问。
“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信,我真不知道。”欧阳走过来坐下,双腿局促地交叠。“不过他们没下死手,不然现在你也见不到我了。”
“我师兄呢?”苏文谦盯着她的眼睛。
“在民宗委。”欧阳说,“他没事。”
“我不信。”苏文谦眼皮都不眨,“我要去见他。”
“他已经被抓了,你见了也没用。”欧阳道,“何况也许他不想见你呢?”
苏文谦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下移,“你拿的什么文件?”
“你的DNA报告,待会儿交给七处。”
“什么意思?”
“昏迷的时候给你做的检查,证明你是个人。”
“我是个人?”苏文谦偏头看她,“这东西还需要证明?”
“不一定的,有些人带了很少的妖类血统而不自知,也有些妖刻意伪装想要混入我们中间。这也是为了防止被妖物渗透,我加入的时候也做了同样的检查。”
“所以呢?”苏文谦冷淡地继续发问,除开刚醒来那一会儿的躁动,他现在无动于衷的冷漠让欧阳摸不着方向。
她咬了一下唇,还是把门外那人教她的话说了出来:“这次你的功劳不小,也展现了很高战斗能力,七处想要你加入。”
“这是交换条件吗?”苏文谦望着天花板,那里有一只蜘蛛在结网。
“算是吧。”欧阳抬手把刘海别在耳后,不去看他的眼睛。
出了门,她把文件丢到门外那人怀里,脸色不太好,“苏文谦是个好人。”她说,“你们不要亏待他。”
那人转着流珠微笑着,“放心吧,进了七处的门就是一家人了,他正义感很强,会喜欢上这份工作的。”
“没有人会喜欢工作。”欧阳摁了电梯,“明天你找别人带他去吧,我累了。”
“关于杨之亮……”男人提起一个名字,叮咚一响,电梯门打开,
欧阳的却不往里面走。
“他说了?”她转过头来。
“还是没有,所有的事情都招了,除了这件。”男人摸着下巴,“还真是个硬骨头。”
“我不管。”欧阳垂了眼皮,“你答应过我这件事,我等着结果,三五天还是三五年都等。”
“我尽量吧,但是上头的判决下来了,没几天了。”男人又帮她摁了电梯,“X市的民宗委档案处长要退了,你要不要调过去,升一级。”
“离父母家太远,我考虑考虑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进了电梯。
第二天一早有人来接苏文谦,汽车驶出医院上了高速,开车的人他不认识,两人一路沉默,苏文谦心中忐忑不安,手心握出了汗。
为什么要去见他?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要见他,要见他,一定要见他。
三年前他失踪时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那么见到他之后呢?苏文谦发觉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像跟欧阳开口的时候一样,任何条件他都答应,但是之后呢?自己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地方不远,离市区两小时的车程,山里孤零零的有一座看守所,建筑物的外墙被雨水淋出一道道黄黑色的印子,有些地方攀着青苔和爬山虎,最上头是一圈一圈的铁丝网。
车在铁门前短暂停留,然后门开了,放他们进去。
“看守所?”苏文谦看到门口的牌子。
“啊对,暂时借了他们的地方关人。”开车的人给他解释,他大概不知道苏文谦的身份,好心的多着嘴,“定罪之后会换到专门镇妖的地方,如果死刑就不用了,直接在当地执行。”
苏文谦心中一冷,“他们中间有人死刑吗?”
“不清楚。”那个人笑笑,“等文件下来就知道了。”
“文件?”苏文谦捕捉到这个词,“不走法律程序吗?”
“怎么走啊?又没有妖怪法。”那个人笑笑,“处长说你是新同事,我也刚来不久,之后大家互相多照应。”
苏文谦冷漠地嗯了一声,跟着他下车,从一条逼仄的通道绕道建筑物背后的楼梯口。
楼梯是向下的,门口有人守着,带路的人跟他说了两句,亮了一个身份牌,又把苏文谦往里带。
“上面关着普通犯人,地下室是我们的。”他往里走着。
下面的结构挺简单的,就一条通道,左边并排着几个门,前两个是木门,后面都是有栅栏小窗的铁门。
其中一间的木门敞开着,正中是一张大桌,桌上有一些仪器,几个人围着桌子或站或坐。
“小苏同志来了啊。”离他最近的人冲他挥手,一串流珠缠在他手腕上,灵力流转。
苏文谦不认识这个人。
“我是七处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老秦。”那个人跟苏文谦说话的语气仿佛多年老友,但是苏文谦不吃这一套。
“池铁城呢?”他问。
“哦对。”老秦扭过身子对墙边坐在小凳上的年轻小伙子点点头,那人摁了个开关,墙上灰白色的卷帘缓缓升起。
里面是一面玻璃,可以看见隔壁房间.
随着帘子上升,苏文谦瞳孔渐渐缩紧,整个人的血都往脑子里面冲。
他以为会跟电视里一样,干干净净的审讯室,刷着“坦白从宽”的大字,犯人被铐在铁椅上,对面坐着两个人,严肃地说你好好说别耍花招。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隔着厚厚玻璃的,是被半吊起来的池铁城。他还是妖化的模样,半裸着身子,满身都是黑色的鳞甲,四肢都被锁链锁住,末端全都扣在地上的锁扣里。他肋后的肉翅更是被两个锁链洞穿吊起,拉扯着他往前倾倒。而整个房间里都密密麻麻贴满了黄色的符咒,有些符咒上有喷溅的血迹。
有人正在围着他踱步,“池铁城,还是那个问题,杨之亮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池铁城低头啐了口血满不在乎,“运气不好被吓死了?踩到石头摔死了?”
“你杀了他。”
“嘿嘿。”池铁城低声笑,“有证据吗?”
“为什么不说。”那人停了停脚步捏起他的脸,“你在守护什么?”
池铁城还是嘿嘿地笑,死硬地盯了回去,“翻来覆去就一个问题你不嫌烦?那么多事我都认了,差不多得了。”
那人勃然大怒,扬起了拳头,老秦却摁了话筒,“注意影响啊疯子。”他说着话,却瞥向苏文谦,大意是给了他面子。
苏文谦却在发抖。
“不对,不对。”他喃喃地摇头,“欧阳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他冲上去揪住老秦的衣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这就是你们说的纠正吗?”
旁边两个人赶忙扑过来把他拉开。
“我也没办法,他定性是极危。”老秦淡定地把领子理好,“对于这种妖怪,我们向来是不会留情的,没有当场轰杀他已经是仁慈。”
“不行!”苏文谦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瞬也不瞬地盯着池铁城,眼泪都要下来了,他甩开拉住自己的人,冲着玻璃就是一拳,钢化玻璃纹丝不动,他就退后,抱起凳子往玻璃上面砸。
这是纯粹的撞击,没有任何招式,来不及启用任何灵力,他好像把全部力量都要使出来一样,然而只砸了两三下,屋子里的其他人就已经扑过来。
“啧。”老秦皱着眉看他,“小苏同志情绪失控了,给关到最里面那间去冷静冷静。”
苏文谦最后绝望地问“他之后……之后……会……怎么样?”
“文件已经下来了,死刑。”老秦背过身去挥了挥手,三个人驾着苏文谦往外走,
咣当。
门关上了。
他们没有给他任何限制,真的只是让他在里面冷静。
然而苏文谦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死刑。
死刑?
死刑!
他浑身瘫软,勉强跪地,巨大的懊悔和悲伤像海洋汹涌而至,把他整个人都吞没掉。
我要的不是这个,他双手捂脸,眼泪长流,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不行。
池铁城。
你还有第三个条件没答应我。
不要死。
不能死。
不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