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池苏）》大猫有点困

29、第 29 章

　　这山头突然就成了剧烈活动的火山，不过从它中心翻涌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成吨的泥土。这些泥土带着浓重的腐植味道，裹挟着动物的骨骼和岩石碎块堆成新的山头，又轰然坠入深谷。
　　庞然大物昂起了它的头。
　　如果说这玩意儿叫龙的话，苏文谦觉得古人大概都瞎了。
　　分明就是个巨大化的蚯蚓，除开大小差异，模样跟笼子里的那个没有太大区别。
　　它一出来就张开了环状口器深深吸了空气，随后把头抵在地面，奋力外钻。同时身体开始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先是整个头部变长，而后环状的口器也分成上下两半，嘴边的肉触角逐渐枯萎剥落，肉质的皮肤开始收紧发硬长出硬鳞。靠近头部的地方在逐渐变细，随后从那里分出两个肉芽，它们成长为骨骼，又覆上肌肉与皮肤，末端生出五个分叉，再长出尖锐的指甲。
　　天！它居然瞬间长出了两只龙爪！
　　这双龙爪轰然踏地，它有了更大的力量拱起背，想要把更多的身体从地底扯出来。
　　就在这时，叮当一阵响，法阵亮了，纯青的辉光一瞬间照亮了夜空。第一支箭被它扯出了大地。这支箭牢牢地钉在它的肩胛骨中间，箭身整个没了进去，露出的箭尾上是一条长链，链子被绷得笔直，末尾连接的三清铃一动不动，在法阵加持下如同千斤坠。
　　它似乎有点震惊，虚虚趴下去用更大的力量往上顶，没想到还是无法突破锁链。它尝试翻滚却无法完成，愤怒中更多的身体被拉扯出了地面，也露出了更多的箭和更多的锁链，它们均匀分布在它身体上，控制了它的行动范围，让它无法离开也无法遁地。

　　“注意隐蔽！”耳机里传来单棱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林间跃起一颗流星，以极快地速度撞来。
　　榴弹……炮？苏文谦瞠目结舌，无法用言语表述此时的心情，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一边觉得师兄真牛逼这种武器都能搞到，一边又觉得师兄你难道准备在市区用这种武器吗？这种阵仗不光是民宗委，部队也得被引来吧……
　　这颗炮弹在命中巨兽的瞬间炸开，轰然巨响在山间隆隆地回荡。光与热都在一刹那迸发出来，硫磺和朱砂铺天盖地，把肥遗的鳞甲燃烧到几乎殆尽。
　　苏文谦和池铁城站得颇近，在巨大的气浪和热量冲击来之前，白噬喷出纯白色的焰火把他们护在身后，这面焰墙熊熊燃烧，以火焰对抗火焰，在气浪中破开一块安全的空间。

　　任何肉体凡胎在绝对的火力面前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肥遗目前半龙不龙的状态。
　　它身侧被破开一个大窟窿，轰然倒下，腥臭地血流了一地。
　　“怎么样？”池铁城远远地问。
　　冷樵率先过去查探，见它确实不动了就大着胆子攀着前爪爬上去，这具巨大的身躯躺着一动不动，身上都是灼烧的破口和污泥。被正面命中的地方伤口大到惊人，眼见着离妖丹已经很近了，透过血肉都能看见它充盈的灵力随着心跳明灭，好似夜明珠埋在血污中。
　　冷樵也不嫌弃脚底下软绵的触感和血水，直接跳进伤口中间去，拔出猎刀就开始挖，然而挖着挖着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冷谯快跑！”耳机里单冷高声示警，却慢了一步，那刚刚还像死掉一样的肥遗转头一叼，轻轻松松把冷樵卷进了喉咙，伤口也渐渐缩小。
　　“还有一发炮弹，再来！”池铁城的声音毫无波动。
　　像是为了回答他一样，另一颗流星腾空，已经吃过一次苦头的肥遗受惊猛力一挣，居然把锁链全数崩断。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巨大的东西居然可以如此灵活，它扭动身躯躲过炮弹，抬头嘶吼一声，愤怒地从山头翻滚下来，一路在土石里起伏，带着轰隆隆的巨大震动直往炮弹的发射地而去。

　　“师兄你！不是这个顺序啊！”苏文谦手上都是汗。
　　九转锁仙阵本来已经开始成功运转，第一步的箭是为了逼它在完全化为龙形之前就破土。第二步的锁链是为了封住它逃跑的路线，第三步需要暂停它的蜕变……
　　可师兄这来势汹汹的炮弹看似厉害，其实已经打破了阵法的运行，所以那些锁链才这么容易就被扯断！或者说，师兄一开始就没有把全部希望放在阵法上面，他一直都有第二手的准备！
　　池铁城啊池铁城……
　　苏文谦摇头叹息。

　　“它已经长角了。”池铁城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是极度的冷静，“不能让它化龙！”
　　肥遗在对面追着什么，它被完完全全激怒了，翻滚得越发暴虐，像台马力全开的犁地机器，连近身都成了问题。
　　努力了几次，苏文谦还是无法靠近它。
　　“老规矩，我来吸引注意力，你看准时机上！”池铁城撇了眼苏文谦。
　　老规矩？
　　苏文谦楞了一愣，恍然回到了从前，那时候的师兄骑着纯黑的巨狼，手中长剑青芒明灭，整个人镇定自若，仿如战神。大概从那时起，自己的眼睛就离不开他了。

　　“师父！师父！不可以！”单棱早就摆脱了追击，不知道从哪里赶过来，她远远地看着这边喊。池铁城却扯出一个笑容。
　　“最后一次！”
　　他蹲下来突然起跳，地面被蹬出一个浅坑，他居然跳起来两三层楼那么高，而且再未坠落，他的背后展开一对肉翅，不似任何一种已知的翅膀，反而类似鱼鳍那样，尖刺并着尖刺，中间是滑腻的膜，而青灰色的鳞甲从皮肤下刺出，扣满全身，修剪整齐的指甲也被黑色的利爪所取代。
　　肩膀以下，他已经不再像是个人类。
　　苏文谦瞠目结舌，即便他说过自己大约是半妖了，但和亲眼目睹的震撼相比，口头的描述过于轻描淡写。
　　“苏文谦！发什么楞！”耳麦里还是池铁城的声音，“振鹏来帮忙，和尚压箱底的货可以放出来了。”
　　头上狂风骤起，一只大鹏鸟往苏文谦冲来，能从天上过去当然大好，苏文谦当即明白了池铁城的用意，跳起来抓住鸟爪，脚下一空，整个人急速上升。
　　同时和尚的方向出现意义不明的啸叫声，一股恶臭的尸气开始弥漫。
　　今晚的云压得特别低，空气潮湿凝滞，是不详的低气压。

　　弥漫的尸气中有什么在嗡嗡声，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突然窜出来，与平常的蜜蜂不同，它们的个头更大，双翼更长，腹部末端的尾针闪出寒光。
　　群蜂一露面就直扑肥遗而去，密密麻麻地落在它未覆盖甲片的身躯表面，又渐渐全数死去，只留下尾针还钉在它皮肤上微微发颤。这种轻柔的攻击并未引起庞然大物的察觉。
　　而池铁城只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随即下冲，他整个人似乎化为了利刃，与肥遗正面对撞。他有应蛟的妖力，那也是接近半龙的家伙，从力量上面来讲，他们此刻半斤八两，只是池铁城知道自己的人类身体撑不住太久的爆发。
　　苏文谦在寻找一击毙命的机会。
　　蜂针的麻醉毒素渐渐浸入体内，肥遗的动作开始变缓了，池铁城抓住机会，把利爪深深地插入肥遗的眼珠。
　　那家伙吃痛昂起头来哀嚎，没注意到大鸟的俯冲。
　　“就是此刻！”苏文谦松手，带着下坠的动能，狠狠地把剑砸进肥遗的头骨中去。
　　肥遗把嘴长大到了极致！脑袋疯狂地往地上撞，苏文谦被狠狠地掼到地上又弹起，但他始终用尽全力抓住剑柄，终于坚持到把咒念完。
　　咒成，他被抛飞到空中。
　　玄剑吐出青光，高热钻入肥遗的脑内，沿着它的神经和血管疯狂灼烧。
　　它化龙的过程被强制停止了，明明前半截已经与龙有了八分像，后半截却永远停留在蚯蚓的形态无法动弹。这头巨兽不甘心地惨叫起来，惨嚎声介于龙与兽类的声音之间，混合着仇恨和疯狂，震耳欲聋。
　　它的每处伤口都重新裂开，报复性地往外猛烈流血，身侧那个大洞更是以飞快的速度溃烂，玄剑的青光在它身体里蔓延开来，像是剧毒，由内而外地击垮了整个身体。
　　它凄绝地长吟着，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苏文谦被摔得七晕八素，直到肥遗倒地，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池铁城稳稳接住。
　　远看的时候，他像是穿了一件硬鳞做成的甲胄，如今凑得近了，才发现鳞甲刺破的皮肤一直在流血，细密的血流顺着鳞甲的缝隙往下，在指尖汇集成一条血线，滴滴答答。
　　“师兄你……”苏文谦想问他你痛吗。
　　池铁城却放了他，后退两步，眼神有点闪烁，“最后一次了。”他居然解释起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平时都用药压着……”
　　“别说了。”眼下根本不是说话的时机，苏文谦爬上肥遗的头，把剑拔起来，一线血泉从破口出喷出来，他知道它还没死，半龙的妖物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掉，他要赶在它再度苏醒之前把妖丹挖出来。

　　然而剑尖刚刚扎入肥遗胸口，突然起了大风，低压的云朵开始流转。苏文谦突然发现有别的人在念咒，那是空气里微微的共振，是无数人一起吟唱出的磁场，群山中的共鸣模糊了那些字句，他侧耳听了两秒，明白过来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池铁城！”他猛地转身，声音止不住颤抖，“你快走！他们在引雷！”
　　“他们？”
　　“民宗委。”苏文谦深吸一口气，天空中的厚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压得如此之低，云中隐约有雷声滚动，电荷在空气中暴躁不安。
　　这个时候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坦白吧，要杀要剐也得有命再讲。
　　“绛墨过来！”苏文谦着急地推着他上狼，“雷阵杀妖！你身上有妖力，什么都不说了赶紧走！”
　　“跑不掉了。”池铁城不动，他看着天空，“这么大的雷阵，就算是振鹏也飞不出去。”道门里的东西他怎么会不懂，只一眼他就明白了，这是个覆盖位置至少五公里的雷阵，不知道提前花了多少精力来布置。
　　“还真是大手笔啊。”他盯着苏文谦的眼睛，“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松江……”苏文谦坚定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成百上千的人命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扳动道闸，献祭了最心爱的小孩。
　　没错啊，他苏文谦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自己才不愿意把这些残忍的选项交到他手上。
　　池铁城多希望他不要太聪明，傻傻地听话多好。可是这样傻的孩子又不会叫做苏文谦了。
　　一丝丝绝望渐渐从心底又生出，这令人厌恶的感觉曾经也来过。
　　三年前，仓结山上，他躺在血泊中时也是这么绝望着，然而当时他的心里还有火焰，他知道他的光还在遥远的地方燃烧着，等着他用尽一切去接近。
　　然而这次，火焰熄灭了。
　　他有点想嘲笑自己，这三年的浮浮沉沉，挣扎着活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累，如此艰难的人生，为何还要咬牙继续下去？
　　池铁城盯着眼前的人，即便是刚刚经历了大战，即便是手中长剑沾满了血污，即便满身泥土，他的双眼还是那么清澈。
　　清澈到可以从中看见自己，那个丑陋的，扭曲的，不似人类的生物真的是自己吗？
　　“阿谦，你爱大山名川，爱生命，爱世人，爱很多东西。”他握住他的手，笑出一点凄凉的释然，“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他们中间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
　　这句话像针一样戳进了苏文谦的心脏。
　　头顶轰隆声越来越烈，连皮肤都能感受到扎人的电流。他想说什么，却被池铁城一拥入怀。
　　他紧紧抱着苏文谦，想说不如一起死吧，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事的阿谦，如果这是你给我选的结局，我心满意足。”
　　真是虚伪，他嘲笑自己，到了最后一刻，还是想要留下个虚假的形象。
　　雷声轰隆，聚集到了顶峰却突然停止，半秒寂静之后，千万条银蛇从天而降。
　　他背后的肉翅瞬间涨大，狠狠地，又极轻柔地把苏文谦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