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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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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之后,当苏文谦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人生中再没有比这晚更漫长的夜了。
那一晚极黑,极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脏的跳动,扑通,扑通,扑通。
凉意和潮气攀着墙上升,又从脊背浸入,他打着坐,把呼吸拉得绵长柔缓,以数息来消除杂念,企图入定。
从前他入定是很快的,师父常说阿谦心思透明,胸无沉疴,占了修行的先机,他从来不以为然。
然而今夜,无数的思虑在脑海里纠缠涌动,像一锅沸腾的热汤,怎么也冷不下来。
很久之前他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叫做扳道工困境,讲的是假设你手中握着转向的扳手,而一辆火车正在行驶,如果它直行,会撞死九个小孩,如果你压下扳手让它转向,它只会撞上一个小孩。你会怎么做?是选择九个小朋友的生命,还是只献祭一个?
当时他对这个命题只觉得新奇,而今这把扳手突然放到自己手中,才知道有多沉重。他可以把师兄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保住松江市,也可以让这辆火车继续直行,让师兄摆脱病痛得偿所愿。
然而哪一个都不属于可以献祭的目标。
苏文谦坐了整整一夜,纹丝未动。
到了快清晨的时候,一个想法渐渐浮出来。
欧阳湘灵很准时,下午2点果然出现在了观门口。
师父照例是在茶室会客,苏文谦已经泡好一壶新茶等着她了。
“十年的普洱,加了陈皮,欧阳小友可以好好品品。”马天师给她介绍。
她礼貌地点头,直入正题,“苏文谦,你怎么想的?”
“跟师父商量过了,我野惯了,可能不适应你们那种环境,所以七处的事情算了吧。”苏文谦诚恳道。
“嗯,七处的事情不急,可以暂时放一放,我是问你关于池铁城的事情。”
“我和师父都不会直接参与你们的行动。”苏文谦抱歉道,“就算他是你们的敌人,也不是我的。”
欧阳不信,“你真能放着松江那么多条人命不管?”
“不能。”苏文谦叹息,“所以我可以设法将地龙上浮的位置改到松江周围的某座荒山里,然后你们七处负责后续,截杀还是放走随意。”
“你可以?”欧阳皱了眉。
“我可以。”苏文谦笃定地看她,“师兄从前跟我关系一直很好,我如果找到他一定能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得到上浮的位置并在那里动手脚。”
“倒也……可以。”欧阳湘灵沉思了片刻,又跟苏文谦商议了很多细节才回去。
出得山门,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开车的男子穿着中式衬衣,右手缠着几圈珠子,乍一看像佛珠。
“他怎么说?”
“不愿意帮忙。”欧阳关门,低头系安全带。
“可以理解。”男人踩了油门,“劝动他去找池铁城了吗?”
“我还没开口他就主动提了。”欧阳又道,“苏文谦这个人很正直的,我不会看错人,你们真的可以考虑他。”
“看他表现吧。”男人笑笑,“本来想用七处的事情召唤他回来,没想到他自己就回来了,还好你昨天临时起意用了攻心策略,看来是起效了。”
“他提议由他负责把地龙引到别的地方,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努力方向之一,所以我当场就答应了。”
“很好。”男人点头,“池铁城这个人藏得很深,狡兔三窟不好找,有他领路就方便很多了。”他又看了眼欧阳,“龙脉的事情从来都是一号案子,李主任已经立了军令状。虽然这个苏文谦看着很配合,我们也要留后手,不过你别担心,到时候杨之亮的事情我会安排人来审。”
“嗯,我相信组织。”欧阳道。
车行途中颠簸了一下,后排座堆着的一摞资料里掉出来一张照片,是另一张交通违章照片,驾驶座是池铁城,副驾驶坐着,苏文谦。
而在山上,苏文谦还在和师父喝茶。
“你真决定这样做?”马天师捋着拂尘问他。
苏文谦深吸了口气,眼睛盯着外面的鱼缸,“我想了一夜,只想出这个办法,即不暴露师兄,又可以救松江。”
“地龙这种东西你真能控制?”马天师相当不安。
“我也不确定,所以过来跟师父讨要三样东西。”
“什么?”
“冥剑、狼、三清铃”
“三清铃好说,等会让小镜子他们拿给你。”马天师起身,去后室翻翻找找,过来拿了个长包裹放在苏文谦面前,“地龙是妖,冥剑威力不够,这把给你。”
掀开包裹,露出青色鲨鱼皮的剑柄。
苏文谦瞪大眼,刷地把剑拔出来,狭长的剑身锋芒逼人,中间的一线血槽敛着幽幽青光。
“玄剑?”
玄剑色青,较冥剑长而宽,从前池铁城喜欢用,他的招式大开大合,配上玄剑刚刚好。苏文谦看着剑上映出的自己的脸,突然想起在苍结山上找到断剑时的心情,心底又抽痛一下。
“托了人,很不容易才修好,但愿威力有没有衰减。”马天师一甩拂尘坐下。
苏文谦抚着剑等了一会儿,抬头问他,“狼呢?”
“这个……”马天师似乎在纠结什么,“你师兄非常严肃地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你的狼出来。”
“我少了它们战斗力会大打折扣,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文谦奇怪了,“师兄为什么看不得我的狼?”
“我也不太清楚。”马天师思索起来,“他似乎一直很反对你带狼。”
他这么一说,苏文谦慢慢回想起来,“以前只要没有太大的猎妖任务他都不许放狼出来,说是要我锻炼自身的能力,老想着借助外力会形成依赖什么什么的。就算给我带,任务完成之后也赶快关进地下室。现在想想,他好像只是单纯不想让我把狼带在身边。”
“师父。”苏文谦问,“这两匹妖狼不是你给我的吗?驭狼的口诀不也是你教我的吗?能有什么问题?”
“阿谦你不记得了?”马天师偏过头来看他,眼里有一点疑惑,“这两匹狼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带来的。确切地说,是你师兄给你带过来的。”
“我不记得啊。”苏文谦更奇怪了,“我只知道从小它们就在啊,一直以为是你给的。”
“可能你那时候太小了,不记事。”马天师回忆道,“你也没问过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你师兄和你是一个村的,有一回一辆公共汽车翻进河里,车上的人都没能跑得出来,那里头就有你们各自的父母。
那时候他家亲戚不多,唯一的姑妈自己还有三个孩子养不过来,正好那时我在收徒弟,她来上香的时候就想让我收他当道士,混口饭吃。
我当时去见了他,觉得资质很好就让他拜我,但是他死活不同意,非要我也收你为徒。那时候他十岁,你才四岁,你家亲戚也不太想养你,就顺水推舟也让我带走。
他当时说这两条狗是你父母养的,你喜欢,就给跟着带来了道观。后来养了一阵,我才发现这哪是狗,明明就是狼,还是带妖力的,但是它们性格温顺,你又喜欢得不行,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带着,正好道法里有一条修妖仆的法子,我就顺势教给了你。”
小时候的事情他都记不住了,隐隐约约好像是有过父母,苏文谦听着不觉得难过,反倒觉得稀奇。
“那上次我听见他跟你说我小时候什么事情,一条人命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你应该有点印象了吧。”马天师继续回忆道,“那时候你已经十二岁了,当时有个师弟,虽然辈分比你低,但是年龄比你大,老欺负你。池铁城在的时候他护着你,他不在你俩就老打架。”
“那个人……”苏文谦眯着眼睛想,“我有点印象,后来他好像下山了?”
“不是下山,是死了。”马天师道,“他在后山坠崖了,当时你就在旁边,池铁城是第一个赶到的,他说那小子是自己踩空了摔下去的,但是你好像吓傻了,什么都不记得。
后来警察也来调查过,从现场痕迹看确实是他自己失足摔下去的,你离他起码三米远。”
“这跟我的狼有什么关系啊?”苏文谦一头雾水,“我就记得你们都跟我说那个小孩下山了。”
“那还不是怕你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嘛。”马天师把茶端到嘴边,发现冷了,又淋到茶宠上去。“不过那之后他突然带着你去医院做了体检,倒是挺奇怪的。”
”对了。”说到医院苏文谦终于想起来了一点,“他还拿符水给我喝,我不喝他还逼我,喝了好几种,后来我看到他端水过来就哭,他才作罢。”
“但是这些跟我的狼有什么关系?”他还是想不明白。
“你自己去问他,如果他愿意说的话。”马天师点点桌面示意苏文谦倒茶,“他这个倔脾气,反正我是问不出来。”
两人闷闷地想了一阵,还是不明所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把它们放出来。”苏文谦起身道,“总不能因为莫须有的原因就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