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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前世 ...

  •   张茂则看着皇帝信任的眼神,用小匣子将花钿盛放好,自去了仪凤阁找公主。
      公主收下花钿,神情似懂非懂,身侧侍女却惊呼出声,向公主解释这正是她遗落在后苑的首饰。
      公主当时便绯红了脸颊,以手覆面,跑回了内室。
      苗贤妃不知内情,只能面带疑惑的看向张茂则。
      张茂则有些忍俊不禁,接着低下头克制住笑意,向苗贤妃解释:“公主在后苑宝津亭遗落这枚花钿,恰巧今日官家宴请的年轻相公中有人也去了宝津亭,拾到了托人送还。”
      “呀!竟是如此,”苗贤妃掩口而惊,也不信张茂则嘴上几句官面上的话,连连把张茂则往厅里请,一句接一句的询问那拾到公主宝钿的相公是何许人,长相如何?什么家世……
      她好不容易放肆一回,就是为了女儿的姻缘,再没有想到这般顺利的,哪肯放过这个打听的机会。
      清凌凌的月光下,公主透过床前悬挂的绡纱望仪凤阁外的青石小路,仿佛又看到那青袍官服的青年,眉眼带笑,踏着月光向她走来,温柔而又轻声的告诉她:“殿下,小人名叫梁元亨。”
      那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让年轻的公主沉醉,渐渐的,公主枕着香枕,拥着暖衾沉睡过去,宝鸭熏香炉里吐出丝丝安眠香,将公主拖进了沉沉夜霭里。
      那一场梦里,梁元亨不是梁元亨,是梁怀吉,自己最终还是屈从皇帝的命令,嫁到了李家,还是一样的同内侍宴饮,只是侍宴的人唯有那凤眼薄唇,形容儒雅的青年一个,他们在夜色下紧紧相拥,四周沉重的墨色是重重锁链,束缚住他们。
      一个绝望于自己贵为公主,却要被命运摆弄,一个悲叹于自己在这数十年间都只配作公主命运的旁观者,至于参与的权利,十多年前便被无情掠夺过了。
      夜色与凉风同悲,他们两厢倾慕的情愫是不容于时代的异端。
      杨氏的喊叫里夹杂着悲痛,夹杂着冲天的怒火,一瞬间就点燃了原本寂静凄凉的夜色,四周涌出重重公主的侍从,他们无不惊讶的看着这一切,李玮的身影也出现在这些人的身后。
      赤裸裸的不解、焦急、鄙夷围住了公主和那青年,他们仿佛置身火堆,却一步也动弹不得。
      杨氏的眼神活像发现了古今未有的妖怪,她拉扯儿子的衣袖,气喘吁吁的咒骂:“……你看,你看,一个公主,一个内侍,他们居然做下这样的泼天丑事!这样的泼天丑事!”
      “什么叫做丑事!你居然私自窥探公主内帷,这才是天大的丑事!”公主愤怒而又颤抖的甩袖,试图先声夺人,保护自己的爱人,“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这个藐视君上,私自窥主的疯妇给我撵出去,撵出去。”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尖利嘶哑,好似绷到了极致的弓,她害怕到披在肩上的发丝都在打颤,她错了,爱上这个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发不可收拾……
      宫人们仿佛在这一瞬间才神魂归位,他们纷纷上前去拉扯杨氏,这样的事就该成为绝对的秘密!这是王朝的丑事,这是对公主贞洁名誉最沉重的打击!
      “恬不知耻!”看着试图掩盖这一切的公主,杨氏奋力挣脱公主宅内侍的辖制,突出重围,尖尖的指甲直戳在挡在公主面前的青年脸上,威胁他:“你……!你引诱公主!你不想活了!”
      梁怀吉只是沉默的挡在公主的面前,一声不吭的领受这些责骂,是他的错,他的不自制,毁了公主美好人生的所有,此生死不足惜。只是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冰雕玉砌,精灵可爱的妹妹又该如何面对天下人的侧目,她活在万人仰慕里,愈发显眼,必将承受百倍于自己的责难。
      一声一声的咒骂,仿佛最沉重的鼓槌击打在公主的心尖,彻底损毁了公主的理智。
      “你住嘴,你住嘴——!”她不顾一切的抓上去,试图阻止杨氏开口说话。
      “天啊!天啊!”,愈发纷杂的脚步声砸在地板上,他们试图隔开公主与杨氏。
      “公主!”
      “梁大人……”
      宫人们见到这样不顾身份的公主,手下终于失了轻重,不顾一切的将杨夫人拖离公主的身边,杨夫人在此过程中被公主失手殴在脸上。
      “啪——!”
      紧接着却是公主的脸上迎来另一个耳光,从刚刚就佝偻着身子的驸马都尉终于挺直了自己的身板,他忍泪质问:“殿下,你为何要殴打我的母亲!”
      公主寝阁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在瞬间停止了自己所有的动作,看着头侧向一边的公主。公主捂着脸转过来,面上混杂惊讶与屈辱,这一辈子,这是唯一一次,有人敢这样冒犯自己……
      “啊————!”
      公主的悲鸣划破寂寂长空,她被身侧神色焦急心疼的青年搀扶着,瘫软蜷缩在车厢里,嘴里喃喃:“……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
      公主的瞳仁里全是阴冷的死灰色,面上泪如滚珠,频繁划过苍白到透明的脸颊。
      她不服,是你们给我安排这所谓的命运,不知道我愿不不愿意,你为了成全自己的所谓一往情深,就去向爹爹请婚,在爹爹面前展示自己的痴情等待。
      想让我一生都呆在你的身边——那我的意志呢?就活该不被尊重吗?你不是求仁得仁吗?为什么最终还是到了不能忍耐的地步呢,李玮?
      爹爹那么宠爱你,你也常常出入禁中,在向皇帝表达对公主的爱慕之前,明知道皇帝真的有可能促成这桩婚事之前,你有没有一次想过要问问我的意见?
      李玮,我就是不让你如愿,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永远不要爱上一个不顾我的意愿,只想成全自己的人,爹爹满足了你想娶到公主的欲望,但是你想和我美满一生的愿景将被我亲手打破……
      公主的眼神里好似有火光闪过,那一刻,她仇视自己的身份,所谓父权,所谓皇权,让她的命运完全向未知的方向滑落。她痛恨自己是个公主……
      她好像最热烈的一捧火焰,在深夜骤然升起,梁怀吉看向身侧的公主,只见公主面上红色泪痕印在眼周,眼睛通红充血,整个人都已经半疯魔了……
      他去抓公主的手,“公主,您怎么了?”他试图安抚住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公主。
      徽柔却对着他侧头展露笑容,那一笑,如同清晨阳光下最圣洁的莲花,带着悲悯,带着释然,公主轻轻启唇,声音如梦似幻:“怀吉,你放心,我还没有疯。”
      “公主!”梁怀吉短促的一声痛呼,最终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额上隆起青筋,看着这样被逼到濒临崩溃的爱人,他快要痛到发疯了!眼泪也在他的脸上滚下来。
      记忆里,那是公主最贴近他的时刻,年轻的公主微微侧首,用自己脸蹭去爱人面上的热泪,她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怀吉,我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句,是公主为她和地位悬殊的爱人预言的最终结局。她终其一生,哪怕死亡,在史书上都会是公主,她永远不能和自己的宦者相爱,因为世人容不下,后人也不见得能喜欢。
      这一次入宫,我知道将要奔赴的是绝对的死局,但我还想为你留下一线生机,是公主不守妇道,是我年轻轻佻,你是不得不配合纵容的内侍。我要闹得全天下都知道,让爹爹绝对没有机会秘密处决你,他让我失去你,我就让君主失去最爱的长女。
      为了你,也为了粉碎可笑的命运,我在所不惜,并永远觉得值得……
      这一次的西华门里,没有张贵妃出来尖酸刻薄的挤兑皇帝,没有她在福宁殿破口大骂朝臣。自己是不守礼教的公主,是罪大恶极,不肯替父亲尽孝的恶女。没有张贵妃‘李代桃僵’的主意,皇帝最终没有战胜朝臣,只能无奈的将自己放回了李家。公主到最后已经真的神志不清了,并不值得托付的养子,出身低微的生母,恪守礼教的养母,年老的皇帝躺在病榻上,无助的流泪,一场无爱的婚事,最终将女儿逼到了失去心智的地步,他百般无奈,复李玮驸马都尉的称号,希望生母娘家能给女儿最后一点照拂。
      公主泪流满面的醒来,那个梦里,她是盛年逝去的公主,梁怀吉是青年白头的内侍,他们相隔宫墙,断绝音讯。到了最后,神志不清的公主可能连嘴里不断重复的‘怀吉’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作为一样性格的旁观者,她很能明白最后公主会连神智都迷失了,这样残酷不由己的命运,不放任自己发疯的话——就要那样清醒而又绝望的活一辈子了。
      那还不如发疯呢!公主为了履行自己和怀吉两厢安好的承诺,最终没有放弃生命。因为这样的承诺太难做到了,干脆就撕碎了自己的灵魂,让自己就那样无知无识的活着。世人眼见公主活到了三十三岁,只有公主自己知道,嘉佑七年,她就已经死了。
      活在世上的,唯有神智全失,名为公主的空空躯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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