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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一夜间思来想去,不知几时睡着,倒也睡得实沉。
      到天明胡大夫进来换了一回药,屠青青心急,跟着进来看。王谢睁开两只眼,眼仁酸痛,渐渐泛出一片灰蒙蒙白光。白光里两道黑糊糊的影,一前一后,前面的人在他眼跟前摇晃手掌,五根指头叠影过去,眼晕。

      他紧闭上眼,听见屠青青问:“看不见?”

      “看不见。”

      王谢不认,再睁开眼,直勾勾望着前头。屠青青收回去手,从头顶上摘下来一根寸许长的银簪子,尖头明晃晃的,朝他左眼直刺过来。
      王谢盯着看,眼皮也没颤上一下。

      簪子贴着他眼珠子停住,胡大夫走上来按着尖头,往后推开。
      “青姐,急不得。再换过一副药看看。”

      屠青青哼一声,收了簪子,甩手戳他头上。“你少在我跟前装,亏的是你自己。”“怎么敢。”王谢笑,顺势抓住她一只手。“我如今眼盲心盲,全仗着青姐照应。青姐要是不管我,我也不敢脏了青姐的地方,爬也爬出去,死在百花楼外头。”

      屠青青啐了他一口,拽出手去,敲在他身上伤处,听见他连声惨叫才拧身站开。

      胡大夫再给他把眼睛裹上,身上也换过药膏。屠青青看了一阵,不声不响的走了。王谢缠着胡大夫问东问西,问这楼里都有什么人,朱公子住哪一间。胡大夫并不理他,给他问得烦了,下得药便重些,痛得他呲牙咧嘴,不得其闲。

      到暮间换药,屠青青站在门外看了一眼,胡大夫拿着银针慢慢往他眼上刺,他仍是眨也不眨。胡大夫站起来,摇摇头,屠青青跺一脚,转身走了。

      王谢睁眼看着,慢慢笑起上来。

      “就瞎了,还笑?”胡大夫难得跟他说句话。“看得见,也未必有什么好处。”王谢道。

      第二日再换药,屠青青也不来看了。
      胡大夫试过,他只说看不见,胡大夫也不再经心,抹了些些药敷上眼,缠了几层。王谢摸着床站起来,再摸到自己的刀,慢慢往外走。
      胡大夫叫他,他说躺了三两日,身上起霉,出去走走。
      胡大夫让人搀他到后院去,别往前头碍事。到了地方搀扶的就撒开手,由着他自己摸索转悠。

      他一个瞎子,眼上包着层层布,路都走不利落,也没什么可防着的。

      走了几步,一头撞上树杈子,捂着脑袋蹲下去。旁边看着的人就笑,王谢也跟着他笑,问他:“你们青姐呢?也不来看我。”
      “还不是为着你的事忙活,人都在镇子外头候着你,早晚进来拿你。”

      凌知常到底找来了。
      要是他这眼医得能看见,是不是就交出去了?

      “朱公子也忙?”
      “朱公子是什么人,等闲见不着。青姐要见他都得看他愿不愿。”

      那就更想见见他了。

      王谢喊着痛,叫看守的搭把手扶自己起来,回去躺着。两只手刚接上,捏住腕子,顺着胳膊倒撞上去,一肘捣在他侧腰。闷声就倒。
      王谢脱身出来,沿着院墙摸出去,难得这百花楼建的跟往日分毫不差,单用记性就能找到路。算着时辰已经是黑天了,前院吵嚷,后头倒清净,人手或许都派去拦着凌知常。就不知道他朱衣里有什么神通,能让官家的人马镇子都进不来。

      不论黑天白天,瞎子看出去倒是一样的。

      从百花楼的角门出来是一条后街,前头花街敞亮漂亮,这后面总是黑黢黢的一片,街面窄,卖吃食的,卖用度的,都在这条街上备好了再拿到前面去。
      脚底下踩着淘米水,还有劏猪杀鸡的血腥气,间杂着一阵脂粉香。

      王谢迈着步,晃晃悠悠的朝前走。
      这么盲着眼走过来,胡集当真就还是先前的胡集,没散过,没荒废过,没有谁死。

      从后街转出来,折到前头一条大道,走上三百多步,左手对着的该是个大宅的后墙。算不上多气派,却是胡集人人都知道的去处,吴玉麟的府上。

      摸着走着,到底站到这跟前,迎面的风扑过来,显得空旷。
      前几回过来也来看过,胡集废得最厉害的也是这里,几面墙净是刀砍斧削的痕迹,着过火,烧剩下的枯树枝,迎着风吱啦啦摇晃。

      这宅子,竟没修起来。

      王谢跨过围墙去,脚下踩着一块碎砖,险些摔了。
      大致记得里头的房屋院落,后墙跟前几个小土屋,塌成了土堆。再往过去是厢房厅堂,墙造得结实,仍立着,从门窗裂缝里呜呜透风。
      沿着风声,摸到窗沿跟前,搭手上去就想往进翻。

      里头忽然有响动,有个人从地下坐起身,看见他进来,也没出声。

      王谢翻进来贴着墙站住,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伸手拽拽眼上的布,只觉得从额到眼都热乎乎的痒起来。
      心里隐隐约约是这么觉得,不成想他真的就在。
      这么一站一坐,对着呆了一阵,他等不到王谢吭声,又躺回去了。

      王谢再楞了一阵,估摸着方位,走到他跟前坐倒下去,跟他排排躺定。仍是无话,就跟着他这么躺着,在死了近三年的吴玉麟的宅子里,地上的砖石仍散着焦糊味,夜里冰冰凉,直渗进伤处骨缝里。

      “那句话,”王谢顿了一顿,到底扰了这一片清静。“你跟师兄说的那句话?”

      猜也猜到的东西,不过就是找话跟他说。

      “不是二哥,是我。”
      他答得到快,干干净净六个字。声息轻,压得再冷,总是有一丝柔柔软软的滋味。

      “戚三信里写的?”仍是问了句没用的。

      “谁知道。他说不能看,我干什么要看。”朱衣里坐起身,王谢翻身按住他一条腿,怕他走了。“那你怎么会知道?老三从不多话,怎么会说给你知道。老三的刀断不会让外人碰,就算是白水木要动他的刀除非要了他的命,你怎么能给他刀上下毒?”

      朱衣里这回没应他,静声坐着,腿也由他按着。
      他伸出手,一根指头轻轻按在王谢眼上。“看不见?”“看不见。”王谢答得干脆。“我如今是个废人,拿着这把刀能当个饰物,你要救我就得花上无数的心思无数的力气,得一直养着我供着我。你要不管我,我走出去就死了。”

      朱衣里听着,笑了一声。“你倒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想让你给我个明白。是老三托付你照看我?是你觉得对不住老三要在我这还情?要是我还能使刀,你就撒手不管了?”
      王谢追着他问,他的心思深,明着眼都看不透再别说盲着,总要他肯吐露一两句。

      “你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凌知常手里。”

      朱衣里说了这么一句,算是认了。这是应承给戚三的,不是给王谢的。戚三最后一趟出去,是赴死,他临死惦记的是对不住二哥,朱衣里惦记的是他的惦记,倒不是王谢的命。

      戚三知道朱衣里在他刀上下毒,他没拦着。

      “月头谢,月尾戚。”要是月尾的时候,戚三没能杀掉人,到了月头,白水木就该找王谢了。王谢的规矩多,要是他不肯杀就得惹上白水木,要是他接了,也不知能不能赢过北地最快的刀。

      戚三是心甘情愿的,面前这个人,却也逃不了干系。

      王谢起过誓,只要看见他,必定要杀了他。他伸手拽住眼上的布,一层层揭下来。初时只是灰蒙蒙一团,四壁透着夜空里的光亮,渐渐分清出黑白。
      眼前这个人也是灰蒙蒙的,轮廓慢慢清楚,却不见颜色。
      右眼瞧不见了,左眼也只看见褪过色的样子,不像是真人,只像是久远到记不起来的影。倒是分外好看,好看的恍眼,越是看不分明就越想看。

      王谢伸出两只手,摸到他的脸上。
      朱衣里盯着他的眼,不动。王谢眼珠也不转,直直的看着,手指间一一描过他的眉眼,脸侧,鼻端,停在他嘴上。
      指尖反复摩挲了两回,一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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