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在女尊》二月萧瑟

19、【白月光】六

　　脚步声越来越近。
　　查澜目光落于书页上，像是舍不得挪动分毫，手指翻过书页，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藏于春末的风中。风中夹带着残余的花香。
　　李将军处理过军中事务才来，来得晚，却来得最是及时。
　　正逢夕阳西落时，查澜所坐的方位可让夕光铺陈于他的背影上，今日才洗了发，听闻李将军要来，他特意用水将头发打湿分毫，他知道此时自己的长发上也应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夕色。
　　——正夫的模样。

　　如他所料，李将军的脚步声，停了。
　　查澜猜，此时的李将军应倚靠着月洞门，眸中水雾连绵。而她，会颤着声音唤他——

　　“连城？”

　　查澜扬起唇角。
　　一切皆在计划之中。

　　“连城……”
　　脚步声。虚浮而无力。已然丧失了“将军”应有的气魄。

　　查澜的唇角扬得越来越高。
　　女人嘛，只要掌控了她们的“爱情”，便可为所欲为。
　　他缓缓转身，面上本不带丝毫笑意，唯有李将军靠近身边时唇角才微微一动。
　　夕光褪尽后他清楚看见李将军美眸中的泪痕。

　　眸中带着泪光的李将军颤着唇，此时她已不再是那个劳苦功高、号令千军万马的勇武女将，她不过是失了挚爱、拼命从旁人身上找回遗失幸福的普通女子罢了。她手指拂过查澜的脸颊，终用手小心托起查澜的脸庞：“连城……”

　　查澜清楚感受到她手上的老茧，伤疤。她右手掌心的那道伤疤尤为粗长，拂过脸颊时竟觉刮得脸颊生疼。
　　所以女人当什么将军？打什么仗？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不懂吗？查澜心道，伤疤挂在面上的轻微刺痛令他略有几分不悦，面上却还是保持几乎察觉不到的笑。

　　李将军拉起查澜的一只手轻轻贴在面上，美眸微闭，似乎这样就可回到往昔。
　　“连城，你终于回来了。连城……”

　　查澜本欲说：将军认错了，我不是连城。
　　转念一想，此时不应破坏气氛。他的首要任务是将李将军弄上床，李将军不是锦花女帝，生活没那么滥，只要上了床便是他的人，后便可随他拿捏。
　　他朝前一步，伸手，缓缓揽住李将军的腰，软着声音温柔道：“是啊，我回来了。”

　　“啪！”
　　重重的耳光。

　　查澜捂着脸，懵了。

　　“不许说话！”
　　李将军的温柔和善须臾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凶狠且满是杀意的目光。
　　“闭嘴！不可说话！你的声音不像他。你也别靠本将太近，你身上的味道也不像他。不许触碰本将，你手触碰的位置不像他！”
　　“那……”
　　“站着，不可动。”李将军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她拉着查澜坐下，一口一个“连城”唤得亲切，她与他说军中之事，说营房下的小花，说有人丢了军服，说敌将逃得慌不择路，也说百姓，说那些贪官污吏弄下的冤假错案。说她自己夜以继日折腾了大半月才基本理清混乱的案卷，又花费了许久才将能平的冤屈尽数平定，稳住了南方百姓。她走时天朗气清，今年若能得个好收成南方便可安定。
　　“连城，我平得了一城一地，可……天下之下……一人之力如何做得到？故我此番上奏陛下，请她加强监察。上有所好，下有所从，上下一心，方才可保我锦花王朝基业天长地久。”

　　查澜心道一个女人懂什么治国。
　　李将军不允他说话，查澜便只用颔首回应。
　　周妈说正夫还在时，李将军出征归来两人也是这般相对而坐，李将军说，正夫听。若是在秋日，正夫一面听一面给李将军买来的脆柿子、小南瓜削皮。

　　“末了，我便告诉那户人家，你女儿的了举人，隔几年朝中有了空缺便可入朝为官，理应她选夫婿。就算男子不入赘，也轮不到别人对她挑三拣四。”李将军笑吟吟说道。
　　查澜下意识“嗯”了一声。

　　李将军当即又变了脸色。
　　查澜自知失言，又忧心挨巴掌，故直到李将军离开都不敢再出一声。

　　夜饭比昨日丰盛了些。
　　送饭的小丫鬟道今日李将军心情极好，且要大宴宾客，下属们的饭食自也比往日好了些。
　　“将军大宴宾客不要我在旁侍奉？”

　　查澜便去找周妈。
　　周妈已换上新衣准备赴宴，略施薄粉，香粉却集中于面上的沟壑中，表情略浮夸些许便簌簌下落出一片细细的白。
　　查澜看得作呕，心道女人老了便要服老，用再昂贵的化妆品，做再多的医美，时光的痕迹却不可逆。不像男人，保质期长，更用不着那些胭脂水粉。

　　周妈继续往面上补粉，道：“老妇此番可是看明白了，你于将军连外室都算不上，你就是个布老虎。你于府邸，不过是多摆了个花瓶。”
　　查澜陪着笑，转身欲退，走三步，顿足，转身，涎着脸问：“不可赴宴，那今晚可要陪将军大人休息？”
　　“胡言乱语！你是什么身份！罪臣之子！将军需要，你必须出现。将军不需要，你便乖乖在院中呆着！”
　　“可——”
　　“回你自己的小院！”

　　查澜讪讪归。
　　回到小院中时，才见院中那些收拾整齐的花盆中又开了几朵鲜花，在灯笼惨白的光照明下显得阴气沉沉。天已暖，夜间时小屋里依旧有几分凉意。
　　查澜在被褥中蜷缩成一团。丫鬟今日才清洗过被褥，见天好又特意晒过，被子上有太阳的暖融融的味道。
　　查澜却觉冷，心凉。
　　他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学习扮演另一个人，李将军回来前周妈一直说他装扮得极好。原来，周妈如何说全然不重要。那他这半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活着？

　　在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欲望若春末夏初，蔓延出生机。若是在他那个世界，去夜店逛逛就算寻不到一夜情对象也能捡尸。可现在顶着“李将军”的“东西”名头，连别的女人的手都不能摸！否则便会被扫地出门！
　　他何时吃过这种苦头？受过这种气？
　　不如走人！

　　可如今的他是贱籍，被赶走后该如何谋生？那些生僻的古汉字，一串合在一起面前能认，若是分开，竟是极难认得其中一二，遑论诗词歌赋。中不得举，在一众读书人面前便矮了一份，且注定这一生都矮了这一分。
　　他做不得手艺，也中不了地，还能做什么？
　　又一次大骂川月夺了自己的人生后，查澜缩成一团，用自己曾最不屑的方式解决困扰。待欲望消散，他却了无睡意，耳边隐约听得丝竹管弦声，还有大笑大乐的声音。欢庆大胜，歌舞美人，好酒好菜，觥筹交错，皆与他无关。
　　两个小丫鬟嘻嘻哈哈打闹着从墙外过。士兵们说着好话、胡话、混账话，也是一片喧闹。

　　查澜忽然很想抓一只小老鼠，从奶鼠开始养，养大了便可通人性，便可与他玩玩闹闹。
　　他恍然发觉，在这个新的世界中他竟连一个可在一处说几句胡话的朋友都没有。出卖他的清越，成了他唯一说过话的“好友”。

　　朋友？
　　在原本的那个世界，查澜本也没什么朋友。他不与女人做朋友。有才干的男人厌弃他的所作所为不屑与他为伍，与他为伍者藏下对他羡慕与妒忌，蓄势，等机会取而代之。
　　即便如此又如何？原本的世界有电脑，有手机，有夜店，只要融入喧闹，个人的寂寞便会渐渐寡淡，在葡萄酒、鸡尾酒、朗姆酒的色泽中，被钱，被性深深覆盖。
　　可在此处，寂寞只会被放大数百倍。
　　他睁大眼，思索今日后如何做。
　　首要之事还是去贱籍，而后在李将军面前好生表现，才能实现阶层跨越。

　　幸而，第一步很快达成。
　　与李将军一道归来的还有赦免书。

　　李将军入朝时将查澜之事禀报道：新朝方立，国中有人蠢蠢欲动，欲安国，先稳民心。不如赦免查澜，让千万百姓心中知晓新皇欲好生清理前朝积累的冤假错案，稳定民心。
　　锦花女帝认为李将军这番话言之有理，当即下令赦免原主及其九族，九族中尚存者无一不叩谢皇恩。

　　查澜也不再是罪人之子，也不再是贱籍。知晓成了良籍后，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腰杆都要挺得比往日直了许多。
　　首要之事便是登门感谢李将军，却被告知她与李杉一道出门练兵，两三日后才会归来。

　　他却意外得知清越的消息。毕竟清越的家人之前在李将军这处服刑，清越又与原主有比蛛丝还细的亲缘。

　　清越如今在锦花女帝那处颇为受宠。家中人鸡犬升天。
　　查澜闻言，抚摸着胸口，笑得一脸欣慰：“极好极好，当年一言之失害了太多人……如今……极好极好。”
　　极好？
　　卖身求荣！
　　丢人现眼！
　　鸡犬升天？那他呢？他呢！他为何还被困于这小小的院子？清越根本知道他不是原主！当初若不是他将清越捞出，如今的荣华清越根本攀附不了分毫！
　　没良心的！
　　查澜骂道。

　　那些人又道，荣乐洗去当男宠时脸上厚厚的脂粉，穿上战袍，披坚执锐立在锦花女帝身畔，如今他成了鹰羽卫的统领。鹰羽卫是阳啟最大的间谍机构。
　　在查澜心中这锦花王朝的鹰羽卫与明朝的东西厂没有任何区别。
　　“折腾一番，还不是站在女人身后当看门狗。”查澜骂道。

　　他不理会别人，仔细开始第二步——在李将军面前露脸。
　　成了良籍，查澜便可从军。
　　李将军欣然应允，当年正夫也在军中服役过一段时日。

　　“你倒是有心。”周妈道。

　　有心？
　　查澜不过是为了出声。若连“说话”都不行，他那些藏于心底许久的甜言蜜语要如何才能传入李将军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