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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白月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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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查澜的双足未曾好了分毫,更疼得不断抽搐,他的脚肿得动弹不了分毫,双腿更是沉重得若灌了铅,连微微抬腿都做不到。两个面生的小士兵听见响动将他扶起,这才勉强坐起。
“喂,你,撒尿不?”
查澜轻轻点头,一士兵板着他的腿下地,脚还未触地,一阵若触电般的痛便从脚尖撕拉至全身,他青着脸、颤着唇,浑身下上都在抽搐,几乎算是被两个小兵拖拉着去如厕并进行简单的洗漱。
待回床,才觉浑身的气力都已被彻底耗尽。
早餐是清淡的米粥。配了两道小菜。
查澜却连拿筷子的劲都没有。
陪在身边的小兵一脸嫌弃地喂他吃下,离开时不忘将门重重合上,先用此种方式宣泄心中的怒火。出门更是朝地上用力啐了一口,道:“一点点小伤便嚎哭不已,哪有正夫当年的模样!这种人也配得上将军?!”
如何配不上?
查澜说不出话,只在心里骂道。一个靠机关术控制全局的女将军,也算不上绝色大美人,不是处女还是二婚,他怎么就配不上了?!
脚下又一阵剧痛。
查澜痛得嘴角抽抽。
“总要,寻思个办法……”总不能始终这般,她们为刀俎,他为鱼肉。
查澜用力坐起,趁着旁人不备用力拉扯缠脚的白布。尚未寻到端口,李杉已推门而入,见此,将他痛斥一翻后冷冷道:“拉吧,扯吧,可要用剪刀?拉坏了,重包一次,重受一次罪罢了。”
查澜停下手中的动作。“你,男人!你——”
“将军想如何做,李杉便如何做。李杉以将军之令为重,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值一提。”
“还真卖命。”
“命?若将军需要,李杉的这条命都是将军的。”
古人果真愚忠!
查澜心里骂道,却再也不敢将裹足的白布撕扯下。
第一日过。
第二日,疼痛加剧,脚也似乎与比前日更肿胀。
第三日,剧痛。肿胀感,脚趾缝间似有些湿润,应该是除了脓水。查澜用尽身上最后的气力让李杉请来周妈。“找大夫……”
周妈闻之,满目欢喜:“出血出脓了?哎呀!那岂不是极好,古书中说啊,缠足后出脓出血得只剩枯骨了,这小脚变成了。”
“命呢?”
“那得留着,将军难得寻到个合心意的替代品。”
三日的苦处尽数涌上心头。
查澜大怒,拼尽全力却也不过哑着声音道:“那我的自由与尊严呢?!凭什么?!她要如何就如何!?”
周妈听得此言,拉来一把木椅,一屁股坐下,高高翘起一条腿,动作很是洒脱得整理了一番长裙,指着面色青灰的查澜骂道:“凭什么?老妇好生与小爷儿你说说,凭什么!
“老妇素来以为男子于国于社稷都有大用,也敬重有才能的男子。小爷儿你呢?你是戴罪之身,身体也算不得健壮,招兵都不会要你!抄写川月大人的诗词,沽名钓誉,注定中不得举;官宦出身,中不了地;浑身无一丝技艺自然当不了木匠泥瓦匠打铁匠;拉不下脸皮便做不了货郎。你说说,你与你身下那物还有何用?
“如今你连外室都不算,又何来脸面挑三拣四?妻主喜欢,你不愿?你算什么东西?你跟了将军,老妇才尊称你一声小爷儿。若是在将军府外之地遇见你这种货色,老妇只会啐你一口,骂一句‘滚’!”
一番话,连珠带炮,骂得查澜头不敢头,脸白唇颤。“可即便小人是戴罪之身,也有权利吧?”他记起清越那日与他说的话,赶紧道:“刑律规定,女子即便获罪,也不可轻薄,难道男子便可轻薄?”
周妈嗤笑。“那指的是狱卒不可欺辱获罪之人。你,只算是个‘东西’。”
我只算个“东西”?
我是不是要叩谢苍天感谢大地,谢好歹自己是个“东西”,不至于连“东西”都不是?!
查澜瞪大眼望着帐幔。
今日,他连起身扯下脚上白布的力气都没有。
他脑中一片混沌,欲哭无力。
“将军到——”
查澜心里一喜,机会,来了。
李将军今日着便服,长发捆做飘逸的马尾,英姿飒爽。
查澜拼尽全力坐起,用力抬脚准备下床。
如他所料,李将军慌忙将他扶起坐好。坐在床边,李将军一脸心疼道:“连城。你可还好?”
“连城”应就是那死了三年的正夫的名字。
查澜苦笑着抬头:“将军,我叫查澜,不叫连城……”
李将军面上一白,眼中的心疼瞬间收敛。她坐正,冷着一张脸,缓缓道:“可好?似乎很苦。”
“为了将军。不苦。”
“你就无一丝自己的想法?”
自然有!我每日都想诅咒你可算?查澜心里道,嘴上却柔柔笑道:“将军,你喜欢什么样的,小人便是什么样的。小人这条命是你救的,若不是你,我……故,若是为了将军,这一点儿苦头又算什么?”语罢,唇角拼尽全力扬起,笑意苦涩,却又带着甜蜜的期许。
见李将军依旧盯着自己,眸光微微颤动,似乎水雾缓缓起,查澜心中一喜,知晓这般有效后他便大胆起来。装作不安模样,查澜故作小心翼翼伸手拉住李将军那双常年征战而变得伤痕累累的手,眼中涌起心疼。“将军,很疼吧?”
话出口,他便感觉李将军的手用力颤抖了一下。
有用!
查澜再接再厉。手指轻抚过李将军手上的每一道伤痕。笑容中带着心疼。
“在旁人眼中,每一道伤疤都是一道军功。可在小人眼中,每一道伤疤,都像在小人心口用力刺了一刀。只因将军是小人最重要的人。将军……将军……是你救了小人,可小人戴罪之身,又能如何……将军,小人能做的……不过如此……”
查澜抬首。
一双眼清澈若幼龄孩童,眼中缓缓涌上水雾。他哑声,说出的每一个都带着浓浓的情——这本就是他最擅长做的事。
接着,最后一击。
查澜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苦呻.吟。
“疼?”
“不疼。”查澜挤出笑。
李将军那双布满伤疤的手缓缓滑过查澜的面庞,眼中满是心疼。片刻后站起,快步离开。
一如查澜所料,不到片许周妈与老周便到了,随行的还有军医。
周妈一脸不置信地盯着查澜,又带着浅薄的欢喜。“将军,竟然心疼了,极好,极好。”
军医小心取下缠足的纱布,嘟噜道:“这把年纪,骨头硬了。缠足。怎可能?再多一分,连骨头都断了!”
“将军喜欢。”
“不就为了脚小一分?何不直接将大拇指斩了?那样脚看着也会小些。”
“老妇也这般寻思过,又一想,若感染后死了又该如何?再寻他这般合适的替身着实有些难。何况,斩断一指,不太好看。”
说话间缠脚的白布已被一点点松开,混着血腥与药物的恶臭扑面而来,瞬间便将查澜吞噬,熏得他几近呕吐。周妈捂着鼻子接连退了好几步。
彻底松开布条后,查澜看见了满是淤血与污迹的双足。卷曲着,欲展,却怎都展不开。小了?不,因为肿胀比平日还显得大了许多。
“哎呀,白忙乎了。”周妈抱怨道。“这缠足古法果真是混账之法,白耽搁了老妇四五日。”
查澜心中有气。耽搁周妈时日?周妈怎么不说耽搁他的性命?果真是低人一等便命如草芥!嘴上却道:“无妨,多试试别的方式,总能达成心愿。”
周妈笑道:“小爷儿如今倒是清醒。”
“那日周妈妈痛骂,小人如醍醐灌顶。”心中又将周妈痛骂一番,查澜的神情却渐渐恭顺有礼。
周妈甚为满意,却也道:“不会再弄。将军说了,脚大一分,便大一分。”
说话间,军医已查澜细细清洗了双足。用火烧杀菌的小刀在淤血处割开一道小小的口子,用力挤出已发黑的污血。过程本应痛楚,查澜却觉浑身舒畅,三日来,这是他最舒畅欢喜的日子。
清淤。上药。重新包扎。等彻底消肿后再正骨。
查澜长吸一口气。
筋肉松懈后,连痛楚都变轻了许多。他头一挨枕头便沉沉睡了去。
一夜无梦,至翌日清晨才醒来。
饭菜比平日丰盛了许多,小兵与他说话时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嚣张跋扈。
初见成效。
查澜再度张开四肢在床上躺平,让紧绷肿胀的手脚缓缓松弛。
再多包裹几日,怕是这腿都废了。
卧床这几日,查澜言语间看似毫不留意问起李将军与正夫的往事,若有人追问其目的,他便垂眸道:“小人那日被李杉大人责骂后,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将军需要小人是何模样,小人便是何模样。”
一番“情真意切”之言后,周妈终据实相告。
李将军出生于雁渡,五岁那年父母双亡,本以为会流离失所,幸得遇见正夫连城一家人并被其收养。后与正夫一家人前往南方定居。十三岁那年南面夷狄人作乱,正夫的家人在战乱中丧生,她与正夫颠沛流离,勉强求生。十五岁时李将军投身行伍,正夫求考功名。十六岁时两人成婚,成婚后正夫放弃科考,为陪伴李将军他入军中做了文书,平时执笔,若有战,便手握利器与妻上阵杀敌。
大抵因为军中寒苦,两人成婚多年无子。本思量着抱养个孩子,谁料到李将军二十一岁那年,在一次与夷狄人的征战中正夫不幸战死。这三年中为李将军说媒的人几乎踩破门槛,李将军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遇见与正夫几近一模一样的查澜。
李将军与正夫两情相悦,情真意切。
如今的阳啟因是女帝,也因女官、女大掌柜、女诗人等有才有能的女子若春笋般兴起的缘故,女子为尊。可朝中并不是没有男官,国中也不是没有男子为尊的家庭。
查澜听到此处追问缘由。周妈道:阳啟初建国时是男皇,却也允许女子为官、女子科考;如今女帝在位,可允许男子为官、男子科考才叫不违逆祖制。
“周妈之意,那正夫本可科考,自立门户?做家中男主?”
“可不是呢。可他为陪伴将军,义无反顾‘嫁’于将军。陪将军东奔西走呢,同辈中人不少人责骂他无国无家,脑中唯有一个‘情’字,他却道:她守卫疆土,我守卫她。”说道此,周妈连声哀叹,后竟用手抹起泪来。
正夫陪李将军冲锋陷阵,身受重伤,最后死在了李将军的怀中。
与查澜猜想的相同,那日李将军见他面容憔悴时也泪眼朦胧,李将军应是在面容惨白的查澜的身上看见了临死的正夫的影子,他说的那些话,正夫应也说过不少。李将军触景生情,故才令周妈给他放足,保住了他的脚和小命。
查澜开始细细打磨“剧本”。
正夫在世时李将军只有他一人,正夫过世后,她从未正眼看过任何男人。相较那万草丛中过的锦花女帝,李将军“干净”多了。
娶李将军回家,也不是不行。查澜想。
如何打磨剧本?
投其所好。
谁说宛宛类卿不好?
既然宛宛类卿,那“卿”就是外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