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游戏》程一诺

2、死亡

　　肇事司机与电话那头达成协议，报交警，打120。

　　黎明娴双手举在头顶，保持着抱头姿势捧着脑袋，太阳当头照着，眼睛灼痛，奇怪的是没泪水，周身骨头皮肉剧疼，脑袋更疼，生理上难受得恨不能失去知觉，理智却在叫嚣着不让她放松。

　　等待交警与120的时间里，肇事司机在黎明娴面前走来走去，神经质似嘻嘻笑，念念有词。
　　黎明娴听得他在说，发财了一百万到手了，交通意外致人死亡顶多三年有期徒刑，三年赚一百万，划算。
　　一百万，有人花一百万买她的命，是谁？

　　120救护车到来，医生跳下车，笔直的一双长腿进入黎明娴视线，长腿往上是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医生个子很高，在黎明娴面前蹲下，白大褂贴到胸肌上，隆起紧致的线条，浓密利落的三七分短发，皮肤很白，额头光洁，眉峰笔挺干净，睫毛细密纤长，一双眼睛漆黑幽深，戴着医用口罩，从高度看，鼻梁高挺，年轻而英俊。
　　来人眼睛与黎明娴对上，霎地圆瞪，瞳眸放大，瞳仁遽然收缩，不敢置信的眼神，定睛细细看了她片刻，喉咙底尖厉地嘶叫了声“黎明娴”，紧接着，失心疯一般，把她僵硬的一双手揉顺拉下放到身侧，检查她周身，紧接着拍她双肩，大声喊：“黎明娴，是你吗？黎明娴，听到我说话吗？回答我。”

　　救护车里又跳下来一个人，女孩，穿着护士服，身姿窈窕。
　　“简医生，你认识这个病人？”
　　男人没回答，不住喊黎明娴，得不到回应又摸她颈侧动脉，翻眼皮看瞳孔，随后掌心按着她胸部，用力按压。
　　黎明娴感到胸更闷，头更疼，焦虑、暴躁，畏惧，即使不能动，没有情绪表达出来，社交恐惧症也不能使她能平静地跟人接触。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搜遍记忆，也不认识简姓男人。
　　面对陌生人，恐惧更甚。

　　男人不停按压，白大褂紧绷下肱二头肌鼓起强健的肌肉，呼吸急促，额头布满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滑落，顺着他的下颌落下，滴在黎明娴颈窝，灼热的温度。

　　“简医生，这都按了十几分钟了，病人还是没动静，好像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护士又道。
　　“谁说的。”唤简医生的男人恶狠狠瞪她，双眼通红，要吃人的眼神。
　　骂完，男人停了下来，赤红着眼死死看了黎明娴一眼，忽而，摘掉口罩，抬起她下颌，俯下头来。
　　男人的嘴唇很好看，唇线分明，清浅的妃色，口腔气息很清新，也许是刚吃过桔子，有桔子的酸甜，黎明娴想挣扎，想大喊，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能动。
　　男人往她嘴里吹气，气流很大，每一次离开深吸气，腮帮子鼓起，几分可爱。
　　黎明娴动不了，听觉嗅觉视觉五感却不受影响，她敏感地听到男人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咚咚如鼓点，他俯下凑近她时，强烈的男性的阳刚气息，他的手指无意中划过她的耳垂，某种奇怪的感觉迷迷糊糊在体内窜起，心脏仿佛弓弦拉满，绷得很紧。
　　黎明娴竭力忽略，捕捉身边其他声响，交警来了，询问肇事司机，司机说，身体不舒服，片刻的走神就撞上了。
　　“不是这样的，他收了钱，故意撞我的。”黎明娴想大叫，然而，发不出声音。

　　“简医生，病人只有擦伤没流血，不是失血而亡，要不送医院吧，做脑CT和其他检查。”护士说，白口罩上面妩媚一双大眼，关切而热辣地看着男人。
　　“对，做检查，一定能救活的。”男人喃喃，大喊：“快，拉平车过来。”

　　救护车里，男人也没停止急救动作，不住按压明娴胸腔，按一阵又做人工呼吸。
　　阳光透过救护车车窗玻璃斜进车里，洒下不住晃动的光芒，男人的脸在光与暗交织里，额头汗珠细而密。
　　进入市区，男人忙乱中喊那女护士：“张玲，打电话回医院，让建急救通道。”
　　语速很快，喉结上下滑动，那是紧张、焦虑和恐惧的表现。

　　脑CT、核磁共振、DR、心电图等各种检查，唤简医生的男人一直紧跟着，费用也是他先交的。
　　除了各种检查，男人还给黎明娴颈背注射，静脉注射药物。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刺激着鼻腔，冷气像细细的牛毛往毛孔里钻，黎明娴很不舒服。
　　唤简医生的男人面色苍白，脖侧薄薄的皮肤下，青色血管紧绷起，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满怀期盼，到绝望，他打电话唤来了很多人，都是医院的主任医生，有心肺专家，有脑外科专家，他抓着每一个人的手，急切而卑微地哀求。
　　“方主任，你一定有办法的，请你救救她。”
　　“陆主任，她的瞳孔一直没散，肯定还能救，求你了。”
　　……
　　黎明娴定定盯着他，竭力想洞穿一切，探知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简峻，别做无用功了。”陆主任按住男人。
　　黎明娴想，原来他叫简峻。
　　她在脑海里搜索，许久，无奈放弃。
　　记忆里没有认识的名叫简峻的人。

　　“不会的，明娴肯定没死。”简峻喃喃，拔开按着他肩膀的手，嘶声喊：“张玲，推氧气机过来，给病人吸氧。”
　　“没用的，颅内出血当场死亡，过去这么多个小时，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脑电波，生命体征已消失，放弃吧。”陆主任沉声道，朝一旁周围的医生护士抬下巴，“按住简峻，给他注射一支安定。”
　　两名医生上前按住简峻。
　　“不，陆主任，你让他们放开我！”简峻挣扎。
　　按他的医生被他推开，监测仪连架子一起倒地，巨大的声响，三个保安冲过来，加上医生，合五人之力，把简峻按到地上。
　　黎明娴僵直着眼看着一切，紧张慌乱，她想坐起来，冲过去拔开按着简峻的人，然而，只是徒劳地想，她动不了。
　　针尖扎进简峻皮肤，简峻如濒死的小兽绝望而凄厉地呜咽，片刻后，头部软垂下。
　　“把死者推进太平间，联系死者家属。”陆主任说。

　　黎明娴被从急救推床上抬到停尸床上。
　　坚硬的不锈钢板冰凉冰凉，炎热的夏日，黎明娴周身发冷，从脚趾到头皮都是凉的。
　　自己没死啊，为什么都说自己死了！
　　自己现在的状况算什么，假死吗？

　　《科学探秘》收录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现象，里面有记载，有的人循环、呼吸和脑的功能活动高度抑制，临床检查不到生命指征，呈现死亡现象，但其实没死。
　　有一个在火葬场工作的人在贴吧发的贴引起热议，他经手烧死的尸体中，有在火化炉里惨叫，原来没死活活被烧死的。
　　医学专家曾为此研究过，黎明娴记得报告里说假死现状是真的存在，假死是人类的一种原始本能。有的人并不是身体机能衰退自然死亡，而是因为突发性病因而引致濒死状态，这种情况下，人体有时会被激发出原始本能，进入假死状态以保存性命。
　　假死与真正的死亡从表面上看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即便经验丰富的医生加上高明的科技检测仪器也不能分辩。

　　太平间温度比外面还要低，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外，另有一股诡异的气味，灯光幽暗，白得发青的颜色。
　　靠右墙壁是一排冻尸冷柜，银灰色钢板发着幽冷的光晕，一个编号代表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靠左一排停尸床，守尸人升起一辆停尸床往冷柜里推尸体，那是一具车祸尸体，整个人遭碾压，看不出人体轮廓，血糊糊的一堆。
　　自己当时如果没跳车，现在就是这么个样，强烈的视觉冲击加上想像，黎明娴头更痛，很难受，想吐，吐不出来，一动不能动，十分难受。

　　“死不瞑目，这么年轻，也难怪！”关上冷柜门，守尸人回头，佝偻着背，秃顶，额头深而密的抬头纹，苍老的声音寂静的停尸房里回荡着。
　　黎明娴躺着的停尸床被推到冷柜前，冷柜门嘎吱一声打开，钢铁摩擦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黎明娴感觉身下停尸床不锈钢板更冷了，感觉得到自己的皮肤在寒冷的空气里浮里细小的鸡皮疙瘩。
　　被推进冷柜，没死也得被冻死。
　　灯光侧照，冷柜门亮闪闪的银光，冷柜里头，黑洞洞的阴影。
　　停尸床不锈钢面板移动，黎明娴一双脚进了冷柜。
　　零下温度，冷气渗人。
　　过不了多久，她年轻漂亮、富有弹性的身体便会被冻成冰坨，像冻猪肉一样，僵硬冰凉。
　　那时她已经连知觉都没有了，什么样子无关紧要了。
　　黎明娴无比绝望，圆瞪眼看守尸人。
　　如果她的身体能自己做主，一定是火辣辣的祈求目光，可惜什么变化都没有，目光没有焦点，瞳仁一动不动。

　　守尸人把黎明娴往冷柜里推，只剩头部了。
　　“真漂亮，跟还没死一样。”他说，目光淫邪，语气有些猥亵。
　　黎明娴紧张地想：他会对自己动手动脚吗？那样，就暂时不用进冷柜吧？
　　被一个秃顶老头……还不如进冷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