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沉槐

19、临行前

　　郁江逐独自前往他在内城的家。

　　不是后来购置的孤零零的房子，而是处于一处公园旁侧，僻静而宽敞独栋带院子的小屋。

　　小路两旁的树枝上堆积厚雪，住所间隔稀松，明明几天前他才回来过，眼下却觉得短暂而不真切。他刚刚拐过一个弯，看见了记忆中的白色院落，便听到有人大喊。

　　“哥哥！！你回来了！”
　　一个身影在院落里晃了两下，随即向他跑来。

　　披散的长发上戴着毛茸茸的帽子，脖子上垂下的围巾一角被怀中的猫咪戏耍。女孩欣喜地笑。

　　“染染。”郁江逐扯了扯嘴角，虽然跟之前相比笑容幅度不大，却是最近这段时间来说他最轻松的片刻。

　　郁染跑过来对准他的肩膀小撞，郁江逐顺手护着她，在她帽子上拍了下。若非是怀里抱着小猫，就该冲过来扑他了。

　　“还有呢？”她抬头，垫了垫怀里的小猫。

　　郁江逐伸手去挠猫咪下巴：“嗯，还有郁清清。”

　　“这么冷的天气别在外面，容易生病。”郁江逐示意她别站在原地，顺手把猫咪抱到自己怀里。

　　“先别说这个了！”郁染扯着他快步走，“你怎么受伤啦？怎么回事啊？”
　　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兮兮地回头看他：“痛不痛？我听说你被关小黑屋了，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我，我好担心！”

　　“担心什么，只是一点处罚罢了。”郁江逐说，“在王城我们不会有危险，用不着担心。”
　　“哎呀，不管是什么就是会担心嘛！你要是说没有危险，那你脸上，你手上的伤哪里来的啊？”

　　“……”
　　“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啦，应该也上过药了，要不清清还是给我抱，我觉得你需要休息。”
　　郁江逐摇头，他已经休息得够久，他不能继续休息了。

　　“真的？”
　　“你想说什么？”

　　“嘿嘿，你这次休多少天假？”郁染眨眨眼睛，试探地问。
　　“没有确定好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也许一周吧。”郁江逐想了想后续安排，“你想做什么，我尽量陪你。”

　　郁染听到他的回答脸上笑容反而消失：“啊？这么着急吗？”
　　“现在应该没有特别的事情需要你忙吧，能不能多申请休息几天啊。我们好久没有一家人好好过个节日了，就你上次回来吃了一顿饭，之后还连着好几天不见人呢。”

　　回到王城后，授勋仪式结束，郁江逐当晚回家用餐。第二天他便去往教堂待了三天，安息日结束因为兰谢尔的事情被处罚，到现在已经一个周了。

　　算上那七天的话，其实时间不短。

　　“我前两天预约好了一处度假酒店，有超级好看的雪景，我们这两天出发的话还可以赶上的！”
　　郁染比划着她的计划，关于时间安排，关于用餐地点。她做足了攻略，有三天档五天档十天档，甚至还有备用方案。她让郁江逐在里面挑，喜欢哪个她就执行哪个。

　　说完，又喊了两声哥哥，期待着郁江逐的回应。

　　在见到郁染之前，甚至在她说完这段话之前，他几乎坚定地想要前往遗迹，现在竟然动摇。
　　他疏于陪伴家人，应该留下待一段时间的。

　　与外星异物的战争跨越时间太长，正是考虑于此，所以之前关于战争结束后的方案才需要他们一起讨论确认，确认具体的休假时长与各种事务的排班。

　　每一位士兵都疏于陪伴家人，可是一些人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郁江逐顿住：“染染，我去不了了。”
　　“啊？为什么？”郁染皱眉，目光失落，更多的是委屈。
　　感觉再多说几句的话就要哭了。

　　郁江逐无意识揉着猫咪脑袋：“太久了，我赶时间。有一些资料要看，看完就会走。”

　　回家的路走了一半，他们不约而同停下。
　　在这里谈话，不会有更多人听见。

　　猫咪打着呼噜。

　　郁染惴惴不安：“你……你要去哪里？”

　　郁江逐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天边，沉声道：“荒原。”
　　那片白色跟此刻的天际一样，雾茫茫的。

　　“遗迹，或者说，苏拉莫勒。”
　　说完，郁染沉默良久。这些字眼任谁听见都会不知所措，一些人只会让另一人闭嘴，一些人试图劝说留下，一些人毫不在意。
　　只有在他们变成亲身经历者，从一个身份转变到其中时，才会感同身受。

　　“是，是任务嘛？”郁染深吸一口气，勉强地笑，“你们有多少人要去啊？任务要执行多久？”

　　“不。”郁江逐再次摇头，“就我一个人。”
　　否决之前，郁江逐也有短暂的犹豫，正如祁澜与穆伦所说，有时候他说话应该委婉一点。
　　但是郁江逐从小就不擅长说谎、拐弯抹角。要么直言坦荡，要么闭口不提。

　　显然，这种回答对于他的妹妹来说太无情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

　　“我知道祁澜哥哥走了你很难过，但是哥哥你真的没有必要去，祁澜哥哥不会希望你做出这种……这种……这种必死的选择。你能不能……别去啊？”

　　每个人都知道，要是想要踏足那片地界，他们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是那并不是必死无疑，这是误传。

　　郁江逐这么回答郁染。

　　于是下一秒，郁染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真的不能再考虑考虑吗？”郁染拉住郁江逐，“爸爸妈妈也等这一天好久了，你回来之前他们还在等你，哥哥我们真的不能再看着你离开了。”还是一种说不准归期的离开。

　　郁染了解他，郁江逐从来都是一个执着的人，所以她心里清楚，在郁江逐身上，那就不是误传。

　　终端闪烁红光，一行红字浮现在他们之间。
　　检测到您的心情数值较低，是否需要进行心理疏导？

　　亡人昔日的言语不断浮现。祁澜总是说，对待女孩子，尤其是那么喜欢你的妹妹，说话要温柔一点，你看你弄哭她多少次了。

　　他说，郁染跟你感情那么好真是让人意外，你这张嘴讲话能气不少人，虽说直言有直言的好处，但难免有人背地里说你情商低。要不是你的实际行动表现出你的确没有针对任何人，恐怕早就被排挤到八百里开外去了。

　　他说，女孩子哭了要多哄，郁染有空就跟你发消息，你总是不回，她都哭到我这里来了。还有啊，她给你送礼物，你都没有用心跟她挑过。要是她知道礼物都是穆伦和我选的，你猜回去之后她会不会跟你生气？

　　哦，对了，你都不在意郁染生气。
　　哪怕是你师父生气也不在意吗？为什么呢，郁江逐，你会为谁生气？你会在意谁的情绪？

　　祁澜坐在他办公桌的一角，垂眼看他。那一天，是在王城办公准备下一次远航的日子，天气明媚，不算繁忙，他们得以有空在此闲聊。晚上祁澜要去他家做客，拿出了两个盒子放在郁江逐面前。两个盒子里装的都是手链，很漂亮清透的宝石，比小时候郁江逐给郁染的玻璃珠漂亮。

　　他让自己选一个，晚上带给郁染。
　　郁江逐问他，为什么他们要送一样的礼物。
　　祁澜说，亮晶晶的饰品总是不嫌多，更何况只要颜色和形制不一样，那就不算。
　　等他们一起到了家，才发现祁澜不止给郁染带了礼物，连同郁江逐给父母的份都带了。

　　祁澜太了解郁江逐，也太了解要如何使他的家人开心。
　　他总能让任何人开心。
　　郁染当晚胃口好到吃了两碗饭。

　　郁江逐咽下了自己要说的话，可是他口袋里没有装礼物，也没有装糖果。祁澜那些话更是把他一如既往的作风破坏得乱七八糟，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回应。
　　他好像不再是他所认为的自己。

　　即便照猫画虎也无法从那些字眼里挑出他认知内能够成功安慰妹妹的话。

　　“我现在还在这里，别哭了。”郁江逐憋出一句。
　　他以为自己听了劝告，说出的话有所改变，郁染听见后就不会哭了，但是跟从小到大一样，妹妹哭了之后，自己不管再说什么对方只会哭得越来越伤心。

　　“你现在在，可你以后都不能在了！”郁染哽咽地回答他。然后垂下头，快步离去。

　　郁江逐张了张口，没能叫住对方。
　　难道没有一个万全的办法吗？既能让他顺利出行，也能获得家人的理解。

　　郁江逐脚步沉重，缓慢迈进家门。
　　“这是怎么了？”母亲听到动静，走过来询问，“你爸说你今天这个点估计要到了，染染非要出去等你，她怎么哭着回来了？”

　　关女士担忧的目光在他与郁染房门的方向来回打转。
　　“比你早年受伤的时候哭得还难过。”语气小心翼翼的，恐怕也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因而内心不安。

　　“爸呢？”
　　“在染染门口呢，他可心疼坏了。”

　　“我……我去哄哄。”郁江逐把郁清清递给了关女士。小猫睁着一双圆眼睛，不明所以。

　　“好。”关女士眉间松缓，嘱咐了句，“你告诉染染，今晚做了你们爱吃的菜。”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