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沉槐

20、临行前

　　郁江逐没能把郁染哄出来。
　　他应该怎么做呢？如果祁澜在的话，祁澜应该会有办法让大家平心静气地接受，而不是现在全员的反对。好像他说出的话没有祁澜有信服力。

　　哭声断断续续没有停过。

　　郁江逐又想到另一个人，通常情况下，祁澜跟穆伦总是更聊得来。
　　他打开终端，给穆伦发了条消息。

　　郁江逐：郁染又哭了，有什么办法既能安抚情绪，又能让她接受不愿意接受的决定？

　　那边回复很快。
　　穆伦：啊，不是吧，长官，您怎么回回都这样啊……
　　穆伦：说点她想听的话
　　兴许是没在工作期间，他讲话更随意。

　　穆伦：之前那么多次现场教学您是一点都没记啊
　　郁江逐：记了，但不会用

　　穆伦：那您再仔细想想？亲人不会真的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您置气的，毕竟感情无可代替。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爱与不安。

　　郁江逐：谢谢
　　穆伦：长官，客气了

　　郁染想听的？如果他不能妥协，那还有什么是郁染，是他的父母想要听到的？

　　郁江逐站在门前发愣，关若端着饭菜走过来：“还是不肯出来？”
　　“嗯。”

　　关若在门外喊道：“染染，妈妈来了，你告诉妈妈，哥哥又说什么话气你了？让爸爸罚他好吧，让哥哥给你道歉。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出来吃饭好不好，妈妈把饭端过来了，都是你最爱吃的。这次哥哥不会跟你抢了。”

　　郁江逐顺势诚恳道歉。
　　虽然，抢菜这种事情上一次发生在他十四岁时。

　　哭泣的人根本听不进去。

　　郁岑对于郁江逐的行为结果非常不满，他在这里站了半天，饭菜都冷了，还是没把事情做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把你妹妹惹生气了？过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郁江逐站在原地没动。
　　如果他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不会提前告诉郁染打算。他以为自己有合理的动机，他人就一定会理解。可是，充其量祁澜对于郁染来说，只是一个‘哥哥的朋友’，她很喜欢这位会给她带礼物的哥哥，但祁澜的重要性不会跟郁江逐一样。

　　如果自己早点意识到，他会在临行前才告知，这样他们还能有几天不算愉快，但平淡美满的相处时间。

　　可惜事情不会重来。

　　“你们先去吃饭吧。”郁江逐说，“没什么大事，我再去说说。”
　　关若轻轻叹气：“我们怎么能吃得下去呢？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郁江逐沉默。他们本该团聚，像一周前那样，热闹又欢快。
　　他带二老离开，按在餐桌旁，把关若手里的托盘拿到自己这儿，添了几样菜，单手端着回到郁染门前。

　　礼貌性敲了敲，表明身份后，便直接去拧把手。
　　门没有锁。

　　郁染没有锁门的习惯，但是家里人不会随意进她的房间。这还是郁江逐第一次未经许可就进来。

　　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床头开着一盏月亮小灯，置物架上放着祁澜他们送给郁染的所有礼物。一尘不染。

　　房间很冷，郁江逐把饭菜放到小桌上，用终端开了房间的室暖。
　　“染染。”郁江逐喊她。

　　哭声一顿，被咽了下去，从连续变成时不时抽咽一声。
　　“你要走，你还来管我干嘛！”郁染的声音透过被子传出，闷沉沉，可怜兮兮的。

　　房间温度在说话的时间内极速上升，而至稳定。
　　他敲了敲碗：“你再在里面多蒙一会儿，就会憋死。”

　　“那也不关你的事！反正等我安息日远行的时候你又看不见！”郁染说到后面，像是完全放弃了郁江逐嘴里能说出好话的期待。

　　他的哥哥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他到现在说的还是他觉得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只管他自己想说的！

　　哭声又继续了。
　　郁江逐把被子外面的纸巾盒拿到身后。

　　耐心地试图找到他们两人分歧的地方：“染染，我们好好谈谈。为什么要哭呢，我会回来的。就跟和外星异物的战争一样，你知道我必须去，所以上次你虽然难过，但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不对？这次我也必须去，原因跟开战前是一样的。虽然时间有点长，但我一定会回来。”

　　他当惯了指挥官，这样讲话还有点不适应，生疏又生硬。

　　“可除了你，还有好多人没能回来，还有祁澜哥哥！你怎么保证你下次也能这样幸运？而且你是独自去，你又不是带了无数的人跟你一起去！”郁染激动反驳。

　　“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祁澜……他其实本来不会死的。还有许多人，他们也没有必要死。你明白吗？”

　　“可是万一呢？”郁染拉长哭声，“你要是像祁澜哥哥那样怎么办？你为什么非去不可？”是我们不够重要吗？

　　郁江逐说，不会的。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他会后悔，并且余生都念想着这件事。

　　郁染伸手去摸纸巾，抓了个空。缩回手后忍了两秒没忍住，随后掀开一条缝，看见盒子不见了，才顶着湿漉漉的刘海钻出来，哭得更崩溃了。

　　“郁江逐！你怎么那么讨厌啊！我现在跟谁告状都没有人能说得动你了呜呜！我纸呢，你还给我！”

　　郁江逐把身后的盒子拿出来。
　　郁染又先发制人：“不准说我哭得丑！”

　　郁江逐：“我这次没想说。”
　　“反正你不准说呜呜呜！”

　　“我知道，染染很坚强。我不在的时候有帮我照顾好爸爸妈妈，也有照顾好清清和自己。”
　　“我也很期待跟你们一起出去旅行，但是你一定明白，如果我现在去，我不会安心。”

　　“你之前都没有这样，为什么，因为祁澜哥哥吗？你真的是想去找祁澜哥哥？”郁染捂住鼻子，睁大湿漉漉的眼睛。

　　心脏好像被人戳了一下，忐忑地跳动几息。
　　郁江逐听见自己的回答清晰且确定：“是。”
　　因为谁，为了谁，这种说辞在这几年里也是头一次。以前没能说清楚的，没能公开的，现在再说似乎有点晚。但是郁江逐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回答起来也绝无半点犹豫。

　　他笑道：“我会把祁澜带回来。我想我们一起去度假，把你想玩的都玩个遍，好吗？”

　　郁染忘了要哭，她愣愣地似乎在思考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郁江逐顺势夹了一筷子菜喂到她嘴边。

　　她反射性低头吃掉。
　　嚼了两下：“可是……什么时候……”她只是想要家人好好聚一聚，然而郁江逐却想要带上祁澜。

　　他把去遗迹找人说得那样轻松，对古往今来那么多人的失败都视而不见，仿佛是去接祁澜下班那样。只需要等待两个小时，从家里出发，出发时孤身一人，等到饭点时带回那个金发长发，笑得很好看的……

　　砰！
　　房门被极大力地推开，郁染吓了一跳。郁江逐扭头，郁岑怒目而视。
　　而关女士也一脸复杂，悲伤得同样要哭泣的样子。

　　“你就是这样？”

　　郁江逐：“什么？”

　　郁岑：“王城的功勋不够留下你？你要什么得不到，名利，金钱，事业？你要什么没有，用得着你非去寻死？”
　　“你不为自己想想，你总得为我们想想！就算你不是什么指挥官，就算你是流浪街头的傻子，你觉得我们能放心你去那样的地方，你觉得我们可以眼睁睁看着失去你吗？”

　　“爸，你知道，如果我不去做，我不会安心的。我是什么性格，你最了解了。”
　　“你非去不可？”
　　“是。”
　　“他是你什么人，你就非去不可？”

　　父亲盛怒的质问，母亲惶恐不知所措的目光，一切像是暴风雨时的海浪，飘摇不安，摇摇欲坠。郁江逐依然没有半点恐慌。
　　他想到的事情令他心安，美好的情愫让他嘴角溢出笑意，那是更轻松的，也更柔和的。承认这件事并不艰难，有人问起时他乐意坦言。之前没有人这样问过。

　　“他是……他是我的爱人。”
　　“如果我不去找他，那他就一无所有了。”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小队人闯入房间。
　　十人，身穿黑色制服，佩戴武器，皆是面无神情，冷漠而威严。

　　“拘捕令。”领头人吊儿郎当地笑了笑。
　　“我是审判庭第三小队执行人。经收检举，怀疑星舰团第二舰队指挥官郁江逐有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但——请郁上校现在跟我走一趟吧。”

　　来人突然闯入让气头上的郁岑也不经愣住。
　　他们就是有这样大的权利，没把郁江逐从这里直接扣走都算是给他们几分面子。

　　郁岑缓了一口气：“您好，请问举报理由是什么？”

　　“郁先生好像还没有冷静下来。”这人关掉投影，“您身为内政部的大臣，似乎忘记了这些理由不会对无关人员透露。”
　　郁岑皱眉。

　　郁染抹了抹眼泪：“那，严重吗？”

　　郁江逐把把碗筷放到她手里，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轻声安慰几句。

　　那人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挑眉道：“可大可小。”

　　“辛苦你们了，这么晚还在执行公务，要不然吃了饭再走？”关若镇定道。

　　“不了吧，承蒙夫人好意，我们怎么能在此处多打扰呢？还是请郁上校尽快吧。”他没有半分不耐烦，但他们也不敢过于浪费时间。
　　郁江逐看他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点了点头，迈步过去：“走吧。”

　　几人转身，又被关女士叫住。

　　“等等，阿逐，喝点汤吧，都放凉了。现在喝刚刚好，多少吃点，等你到那边肯定要饿了。”

　　“不了，还是等我回来再吃吧。”

　　关若的劝说没能让他们停下脚步，郁江逐被几人围在中间，前前后后出了门。
　　倒是没用上什么束缚行动的工具，，就是这些人手中的武器，保险栓悉数维持着开启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