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沉槐

10、故乡

　　祁澜捡起一块铁片，对准它类似黏菌的部分。铁片比木头重许多，那一点黑色被砸得有点分散，不过它的整体依然没有反应。
　　但它又是怎么认出鸟儿的呢？哦，对了，是叫声。祁澜舒展眉头。

　　通过事物代表性的声音辨识。
　　他大概对这个怪物有基本了解了。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祁澜回到先前的位置重新坐下。

　　他感受时间流逝，心中默数，大概半小时后。
　　淅淅沥沥的滴水声出现在船周围，果然，他们出现了。
　　与此同时船员动作僵住，控制它的黏菌在刹那间竖起尖刺，从所有缝隙中伸出。

　　那一瞬间太快，祁澜来不及反应，好在尖刺幸运避开了他。
　　祁澜眨了下眼，沉默旁观。

　　下一刻，外面传来嘶吼。这绝非是祁澜听过的任何一种野兽的声音，它比它们更具震慑力，也远比它们悠长。心脏颤了颤，莫名的情愫暗然滋生。

　　黑色陡然碎裂，迅速回到本体，更多的黑色从海中爬出，汇聚到它身上。

　　哒、哒。

　　一条手臂撑在屋顶裂缝，木板喑哑长鸣。湿漉漉的棕色长发先垂下来，然后是一颗消瘦的头颅。他微微张口，展示出锋利獠牙，嘶吼从他胸腔的奇特震颤中产生。兽瞳竖立锁定船员，更多的嘶吼回应他。

　　腥味在这一刻都汇聚到屋子里。人鱼们从破损处钻进来，但更多的人鱼徘徊在外。他们匍匐身躯，几乎没有停顿地朝船员袭去。祁澜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觉得冷风扑在脸上，然后他们就扯着一具尸体落入海中。

　　而怪物根本无法阻止，就算它迸发的黑液如此迅速，也难以追上人鱼的反应。仅仅只是张开侧鳍就将它们挡了回去。
　　暗藏在缝隙里的黑液悄无声息凝聚，它们比针更锋利，比发丝更细。祁澜看见它从自己身后缓缓延伸。但他没办法提醒他们。

　　要是他发出声音，这些东西一定会转头先刺入他的脑袋。
　　祁澜微微皱眉。眼看细线逼近人鱼，但人鱼似乎毫无察觉。

　　咔嚓。
　　它们撞上了人鱼坚硬的鳞片。寄生虫似的在他们身上爬行，但它们也无法穿过人鱼的皮肤。

　　人鱼嗤气，在空间里与它缠斗。船舱太小，根本经不起他们折腾，哪怕每次进来的只有两三条人鱼，这件屋子也在肉眼可观的速度下越来越烂。到处是孔洞，到处是它们弄出的裂痕。

　　尸体的数量逐渐减少，只剩下一团粘稠黑水在原地试图绞杀人鱼。
　　但他们实力悬殊。

　　冷银色的鱼尾把房间搅得天翻地覆，没几下，怪物就碎得没有行动力，只能缓缓渗进裂缝回归大海。
　　两条人鱼叼着粘稠从破损处游走。

　　剩下的这条人鱼则十足亢奋，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仿佛在检查怪物有没有遗留，他把杂物弄得哐当响。然后猛地凑到祁澜面前，尖爪就搭在他耳旁。

　　喘气声嗬嗬，獠牙还未收回去。
　　祁澜握住手中生锈的铁片，小心地呼吸。他不是祁澜最开始见到的那条人鱼，那条人鱼在这场战斗中没有出现。

　　人鱼灰色的瞳孔不断收缩，凝视他几秒后转身钻进船板的破洞离开了。

　　那条鱼尾用力间甩了他一头水。
　　祁澜擦了擦脸，又安静地坐了几分钟。看起来怪物不会死，至少人鱼的方式无法彻底杀死。
　　边缘处的水液微微晃荡。它们来自黑海，难道说，怪物出现的契机是海水吗？

　　他闭上眼睛回忆昨天的做过的事情。在船上跟林童说话时怪物没有出现，在那场闹剧上演之前，他去弄了水洗手，给林童喂血。

　　果然是因为接触了海水？这么看来，其实它们也不是遍布海中的每一个角落。至少在他掉进海里那段时间，怪物没有趁机将他绞杀。

　　所以……是人鱼救了他吗？
　　祁澜挑眉，揉了揉嗓子。胸膛上的痕迹看起来是做了急救，人鱼也懂这个吗？

　　啪嗒。
　　视野里有东西跳了下。祁澜看过去。
　　是条鱼，有他小臂长，在距离他三米外的角落里瘫着，徒劳地张口。

　　什么时候出现的？这里怎么会有鱼，而且还是体格超常的大鱼？

　　他忽然注意到一点怪异之处。仅凭海鸟的体型是没办法捕捞上来这么大的鱼的。祁澜在鱼身边蹲下，它的嘴上还挂着鱼钩，但是被扯断的围栏已经不在鱼线的另一端了。

　　或许是感受到人的靠近，鱼开始垂死挣扎。祁澜连忙把它按住，但是它身上太滑，从掌中溜走了。大鱼啪嗒啪嗒地一路朝舱室裂缝蹦去，眼看着就要回到水里。

　　靠近裂缝的木板潮湿脆弱，他先前没想过靠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祁澜纵身扑去。
　　只可惜鱼还是掉进了水里，挑衅地又溅了他一脸水。

　　祁澜：“……”
　　水面的波纹很快消失，祁澜撑起上半身，瘫坐在原地。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水面，又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

　　昨夜围栏断裂他损失了另一条鱼线，现在手里还有两个鱼钩，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工具进行‘钓鱼’活动。
　　船上的东西都碎了，自然也无法储存雨水。这下真是弹尽粮绝。

　　被忽略的胃部传来焦灼的痛楚，他还能再撑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祁澜捏了捏眉心，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跟林童道别了。

　　就在这时，水中有个东西一跃而出，径直掉进祁澜怀中。墙里的影子钻出来，虚虚地将它缠绕。

　　祁澜愣住。它怎么回来了？
　　一双眼睛冒出水面，那是如同雪色的苍白，寒冰的雕塑。那双眼睛不怒自威，在日光下有淡淡光晕。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若非祁澜就把视线放在那儿，否则他绝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条人鱼。

　　祁澜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那双眼睛瞥了一眼鱼，又微微上抬瞥了一眼祁澜。
　　这意思，大概是把他弄丢的猎物送回来了。

　　祁澜心情莫名：“谢……谢谢？”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人鱼会保护这艘废船？

　　人鱼静静地看。
　　难道是想吃？

　　他确实应该把鱼分出一半给对方，这算起来是人鱼抓到的猎物，他跟林童不可能吃掉所有，而且这种天气它要不了多久就会腐坏。
　　但是做饭这个东西，他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也没能学会，对于他自己，从来都是应付两口，不死就行。

　　祁澜有点为难，好像先要把鱼敲晕是吧？他把鱼钩取下来小心放到角落，然后找了件重物向鱼头敲去。

　　鱼没有晕，又开始挣扎。
　　祁澜真的麻了。这双手的劲道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奈何人鱼还在看着，他又不能放弃。祁澜吸了口气，高高举起重物。
　　一只带蹼的尖爪伸过来，抬了抬食指，挡住祁澜落下的手。紧接着向鱼抓去，流畅地把鱼破开成好几份。

　　这手法一看不愧是海里吃鱼的，特别……祁澜莫名从中品出了‘精致’。

　　鱼背、鱼腹、没用的尾鳍与侧鳍，以及内脏鱼头都干净利落的分开。
　　如果说他们帮助船员制衡怪物，祁澜或许觉得会有原因，但是还帮他找回食物，这让他意外。
　　祁澜有点对他们的行为——这艘船之前发生了什么好奇了。

　　为了表达友好，他只留下了小部分鱼肉，小心地把大部分递给对方。

　　人鱼仍然大半个脑袋泡在海里，见他的动作也只是起来嗅了嗅鱼。他没有接受，反而移开目光，有点嫌弃地沉到水里。

　　他走了。

　　好吧。“谢谢你。”祁澜喃喃说道。

　　林童的呼吸依然微弱，情况没有好转。一群影子跟在祁澜身后进来，接触到房间的阴影后，他们就分布在箱子内侧散到四面。

　　现在祁澜才确定影子和人鱼对人类无害，只有如同水液的怪物会导致死亡。所以，影子们是原来的船员吗。这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与林童亲近的人在探视她。
　　可惜影子不能说话，也无法传递消息。倘若他们能通过某种办法与祁澜交流，那么他们早就去做了。

　　祁澜坐在箱子旁沉默几秒，淡声叫醒林童。
　　“哥哥。”林童小声喊他。

　　祁澜用鱼钩把鱼肉一点点剔分下来，剥离其中的鱼刺，处理干净的肉块才喂给林童。
　　他动作慢，所以对方吃得也不急。说是饿很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胃会受不了。这顿饭他感觉可以从早晨吃到下午，倒也刚刚好。

　　没有工具处理就是会麻烦一点，鱼腹还好，那部分是大刺，别的部分就有点让人头疼了。
　　祁澜跟她闲聊：“童童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我梦到妈妈了。”林童含糊不清地说，“哥哥我会在陆地上看见妈妈吗？”
　　“会的。”祁澜回答，“说不定她已经在海边的小镇里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住处，还准备了童童喜欢吃的东西。童童喜欢吃什么？”

　　“水果，还有鱼，海蛎子！”林童咬上祁澜递过来的鱼肉，她说话很费力，一句话要停顿许久，“妈妈做的清蒸海鲜很好吃。那哥哥呢，哥哥喜欢吃什么？”

　　“好巧，哥哥也喜欢吃鱼。”祁澜也放缓语速，慢吞吞地回应她。
　　“那我可以请哥哥到我家做客吗？我请你吃我妈妈做的鱼。”

　　“嗯，好啊。”祁澜点头，趁怪物被人鱼赶走的空档，他或许可以带林童出去晒晒太阳。

　　“哥哥那我们今天能下船了吗？”林童的眼里有了抹光彩。

　　“还不行，”祁澜浅笑，“我们的船没有动力，走得比哥哥预想中的慢……感觉快到的时候哥哥带你游过去可能会更快呢。”

　　林童沉默一会儿：“那我们还是，慢慢漂过去吧，游过去太累了。”

　　“好。”祁澜垂眼。小孩子记不清前面说得话，也不太能分清认知外的对错，就算后面他说的跟前面不一样，她也只会认为情况有变了，而年长者说的才是事实。

　　淡水也可以用鱼肉补充，不过最好的还是鱼的眼球。祁澜抠出鱼眼球，感觉手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鱼味太重，他真的没办法下口。

　　“童童，你会吃鱼眼睛吗？”
　　林童点头：“会，妈妈说吃了对眼睛好。”

　　好吧，起码不浪费了，这鱼眼睛还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