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微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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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端着炖好的燕窝粥，在烈风之中缓缓前行。这边儿不比京城，风里夹杂着细碎的沙砾，吹在脸上刺痛得不得了。地上是坑坑洼洼的泥地，每往前迈出一步，便溅出少许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衣摆。她一路磕磕碰碰地行至四阿哥帐外，不想却有侍卫上前拦道：
“李主子留步。”
李氏柳眉一挑，不悦道：“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给爷送燕窝粥去，快给我让开。”
“李主子，”侍卫立在原处，面色不带半点喜怒，开口说道：“爷睡下了，请您留步回自个儿帐上去罢。”
李氏气得脸都歪了，以为那侍卫存心和她过不去，咬咬牙便道：“爷既然已经睡下了，那我就更该进去伺候着了。”说完，便要强行进入帐中。侍卫伸手拉了她一把，不想李氏手心一个不稳，手上的炖盅落在了地上，燕窝粥撒了一地，映着月色闪着莹莹的微光。
那侍卫全没料到会变成这般情形，自知有错，便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说话。李氏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地推了那侍卫一把，尖声叫道：
“好你个狗奴才！你可知这燕窝粥是我亲手在灶上炖了一个多时辰，特地做给爷补身子的，偏你个不识相的狗东西，还敢来冲撞我？你......”
侍卫低声说道：“李主子，爷还在里头歇着呢，请您自重。”
“自重？哼！难道我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奴才，爷还会拦着我么！”李氏冷笑一声，说完便往侍卫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侍卫捂住脸，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了屈辱的神情。李氏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仿佛战胜者一般，洋洋得意地冷眼瞧他默不出声。
“是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这时侯有人掀帘而出，“不是吩咐你们了么？爷睡下了，怎的还在这外头......”
李氏回身一望，见是一直随侍在四阿哥身边的老人王公公，忙笑着迎上去道：“王公公，是我。”
“李主子？”王公公皱了皱眉头，又瞥了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的侍卫，心下便明白了几分，于是板着脸冷声问道：“您在这儿做什么？”
“我特地给爷炖了燕窝粥送了过来，可这几个不识相的狗奴才，”她偏过头瞪了侍卫一眼，却没有觉察到王公公脸色很是不快，“拦着我不让进。”
“李主子可真是怪罪他们了。”王公公缓缓说道，“爷确实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让进去，别得扰了他歇息。”
李氏瞪大了眼。“怎么，难道我也算在里头么？”
“听爷的意思，即便是您来了，也得拦着。”
李氏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可爷...爷身边不是没人伺候着么...我...我...”
“李主子请回吧，恕老奴腿脚不好，不远送了！”王公公说完，转身便进了帘子。李氏呆在原地许久，方回过神来，仿佛是受了多大的屈辱一般。她心里头已经把王公公当作了四福晋的人，以为他们都是有心拦着她不让她近到四阿哥身边去，于是在心里头更记恨四福晋了。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往回走，到了侍卫身边的时候，她忽地啐了他一口。侍卫骤起了眉头，没有说什么便站回了原位，厌恶地望着李氏离去了。
“罢了罢了，瞧我，好端端的，竟问起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过了半晌，十三见和容红着脸不知所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兆佳小姐别放在心上。”
和容点了点头，默默地上前去跟在他后边。十三脸上虽是带着笑，心里头却是暗暗藏着心事不说，步履越发地沉重了。
行至永和宫附近的时候，他们便听见从永和宫的后院里不时地传来了阵阵笑声。十三与和容相视了一眼，折了方向往后院走去，一进后院，便见得偌大的空地上，一个少年用黑布蒙着眼睛，一边在四周的地上来回地绕着，一边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摸索着不知什么东西。那少年蒙去了大半的脸，看不清长相，由身量上看起来，倒是和十三几乎一般大。
“十四哥，我们在这儿呢！快来抓我们呀！”
十三一听，竟是八公主的声音，愣了愣，又在四下里逡巡了一番，方才发现四周的树丛里头藏着一个个摇头晃脑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其中还有八公主和十公主。他俩这才知道，原是十四阿哥领着几个小妹妹和小厮在这儿戏耍呢。
十三有些个不高兴，扔下和容一人走到八公主和十公主边上。那两位小公主一心沉浸在游戏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十三和和容的到来，这会儿忽地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平日里最亲近的十三哥，正想要拉他一块儿来玩耍，却见他脸色黑沉沉的，心里一沉。
十三确有些不快。八公主和十公主皆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在以前的时候，十三可是高高兴兴地拉着她们一块同十四戏耍的，怎么这会儿却这样老大不愿意的！二人怯怯地站起身，由树丛之后走了出来，垂着脑袋轻声叫道：
“十三哥......”
其它的小厮显是见到了十三，都乖乖地从树丛后边走了出来，默默地站到了他跟前。十公主察澜壮着胆子抬起头来，见十三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隐隐有些个迷茫，低头思虑了一番，忽地才惊醒过来——十三这样不高兴，莫不是他想起了从前的察澜和十二阿哥的事情，生怕她不知轻重，又把算盘打到十四阿哥身上？她心中又是生气又觉好笑，见十三脸色越发地铁青，似真如她所想的一般。察澜吐了吐舌头，低下头不说话，心里暗自无奈了许久。
和容见平素温和的十三这会儿却变成了个怒气冲冲的霸王，不声不响地把一个个陪着戏耍的小厮都揪了出来，又对上了察澜无奈的眼神，觉着很是有那么点意思，不禁掩嘴轻声笑了起来。不想这笑声一出，她忽地只觉身后一暖，竟有人牢牢地环住了她。
“八妹妹，我可是抓到你了！”
和容一惊，顿时白了脸，忍不住叫了一声。众人一听，皆回过头来，人人一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的模样，额上渗出了丝丝的冷汗。
“怎的这会儿都静了？”十四松开了和容，笑着揭开了脸上的黑布，一边说道：“爷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个，怎的都不叫几声好的？”
和容涨红了脸，猛地从他身边逃开来，后退了几步，低着头竭力要使自己平静下来。十四刚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番，见一群陪着自己玩闹的家伙都站在了十三的身后，正纳闷自己刚才抓住的是谁家的姑娘，在四下里寻了一番，方才见到离自个最近的和容，见她低垂着头羞愧难当，心下便知这就是苦主了，也认出她是兆佳马尔汉家的小姐，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不过半晌又镇定下来，嘴角微微扬起，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
“兆佳姑娘！”十三赶紧上前来，将她拉至身后，自个走近十四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怒气冲冲道：“十四弟，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十三哥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的？一整上午都没见着你，方才八妹妹十妹妹还在说你不知上哪去了呢！”十四笑嘻嘻地答道，无惧十三阿哥脸上的怒意。察澜见是和容，心里顿时高兴得不得了，又为十四的行径很是羞愧，于是趁机上前去，把和容拉到自己身边，叫八公主将她好生宽慰了一番。
十三回头见和容与妹妹们聚在一块，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将十四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这些暂且别管。你呀，你可知方才你差点闯下大祸了！”
“什么大祸？不就是玩个游戏找找乐子么？十三哥省得这样紧张么！”十四满不在乎地说道。
十三知十四向来就是这般的没心没肺，只好耐着性子对他说道：“玩游戏找乐子，这倒是不错，可...”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可那兆佳小姐是未出阁的，你方才这么一抱，不是坏了人姑娘家的名声么！若是让额娘知道了，保不准还会叫你收了人家呢！”
十四一听，也有些个紧张，往十三身后瞟了一眼，见和容渐渐自然起来，脸色似也不像方才那样局促，方才松了一口气，对十三说道：“好哥哥，你瞧，她不是好好的没出什么事么！您就别吓唬我了！我可不要这姑娘，七哥说了，她可不是好惹的，你要是喜欢，你自个娶去！”
“说的什么胡话呐你！”十三气急，见十四这番模样，心里头的怒火腾地一下便燃了起来。我们这位十三爷，可真是甚少能够见得他像现在这般动气的。他本是要对十四劝说一番的，可见十四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索性一甩衣袖，转身走到和容身旁。只见和容脸上的红晕慢慢地褪去，八公主拉着和容有说有笑，十公主隐隐有些忧色，也强作了笑容和她说话。十三见状，以为和容早已平复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和容见了他却道：
“十三阿哥可终于都回来了，和容方才还在想着，您要是就这样一直不回来，和容是不是该找两位公主领我去找额娘呢！”
十三一听，忙点头柔声道：“我这就领你过去！”
八公主一听，忙拉住她说道：“怎么，这就要走么？我还想请你到我们那儿坐坐呢！”
“姐姐这么这样不懂事，”十公主赶紧将八公主拉了回来，“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和容姑娘还得去找她额娘呢。姐姐要是还惦记着和容姑娘，以后再找个时间请她进宫来陪我们姐妹俩说说话，不就得了么！”
察澜心知这会儿和容在这横竖是呆不下去的，便巴不得十三早点把她带走，省得她在这里干受罪。八公主虽有些个不情愿，却也放开了她的衣袖，又嘱咐道：
“过两天我就让额娘派人把你接进宫来，到时候咱们可得尽兴地聊上一番才是！”
和容尴尬地答应了，又对察澜点了点头表示感激。十三与她转身就要离去，不想方才一直在边上不发一声的十四阿哥忽地大步越过他们身边，朗声笑道：“得了得了，你们都别拉拉扯扯了，我走就成！走我一个痛快的，可不是比你们走两个不痛快的要好得多么？”
“十四哥！”察澜忍不住气道：“到底是你对不起人家和容姑娘，怎么着都得说上一句对不住吧？”
十四阿哥本已走远了，听察澜这样说，倒也真转过身来，走到和容身边。和容又羞红了脸，往察澜那边挨近了些，却不见十四阿哥对她说些什么，而是径直走向了十三阿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十三哥，把该解决掉的都给解决掉了，省得这事传出去额娘又该找我的碴了。”
十三听罢，倒是和气地点了点头。十四说完，便大步离她们而去。八公主不甘心地叫了他好几声，怨他还没有跟和容道歉，他却只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十四哥这幅腔调，和九哥是越来越像了。”八公主望着十四离去的背影，暗自说道。察澜跟着点了点头。
十三不置可否，静了半晌，忽地上前来，对八公主十公主笑道：“好妹妹，我这会儿忽然想起有些事要做，你们帮着我把和容姑娘送到德妃娘娘那儿去吧，我先走了。”
“这不就本该是我们做的事么？十三哥只管放心好了。”八公主忙连声答应道。
十三扭头对和容笑了笑，却见和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便慌忙躲闪着她的眼神往另一边看去。察澜拉着和容的手，对八公主说道：
“八姐姐，咱们这就过去吧。”
八公主点了点头，拉起和容的另一边手，一齐往永和宫的正殿过去了。没走几步，和容想了想，还是和她们打了声招呼，松开手便跑了回来，停在十三阿哥面前，轻声说道：
“十三阿哥，您...”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瞥了站在十三后边一大群奴仆，怜悯地叹了一声，往八公主和十公主待着的地方去了。十三早已猜到她要说些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眼见她们走远了，方才转身面对余下的那些仆役。那些个仆役不安地相互张望着，生怕受到什么责罚。十三叹了一声，轻声吩咐道：
“等会儿都到我那儿去一趟，爷有事要对你们说。”
由四阿哥的帐篷走到李氏的帐篷，大约得花上一刻钟左右的功夫。李氏忿忿地走在路上，只顾着生闷气，一个不小心便被地上的石块给绊着了，弄得脚指头生疼生疼的。周遭里一片黑灯瞎火，她出来的时候又没提灯，故尔什么都瞧不清，一路上遇着的障碍便也就越来越多，心里头的火气也随之猛烈了起来。
待她走到离自个儿帐篷还有几步路远的地方之时，忽听得近处有马啼嘶鸣的声音。她睁大了眼睛张望了一番，不久便瞧见远远地有一个黑影向这边靠拢来，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马上的人模模糊糊地望见有人立在近旁，放缓了步伐定睛一看，没想到竟是四阿哥的侧室李氏，便赶紧勒住缰绳下马来，向她打千：
“奴才请李主子安，李主子万福！”
李氏默默地走到他跟前，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背上系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当下便知这是府里的信差送信来了，便问道：“黑灯瞎火的，怎么专挑这时候送信过来？爷都已经睡下了。”
那信差一听，脸上有点儿懊丧的神色。；李氏以为是德妃回了信，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儿的信是谁写的？额娘么？”
“回李主子的话，不是德妃娘娘的信，是福晋的信。”
李氏一听是四福晋的信，顿时就来了气。本以为来到这大老远的荒地里就能够避开她清净几天，却没料着她竟是这样的阴魂不散。李氏转了转眼珠子，顿时有了主意，换上一副笑脸，拉着那信差说道：
“要我说呀，你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也不容易，这会儿要是把信送过去了，准得搅了爷的清净；这要是送得晚了，恐怕误了什么大事。”几句话便说得信差白了脸。李氏趁机故作慈和地说道：
“依我看啊，你还是把信交给我，等会儿我往爷那儿过去的时候，顺道儿把信也给送去，爷总不会怪罪我的，免得你们做事不稳当，受爷的责罚。”李氏说完，盯着信差的脸，问道：“你瞧如何？”
信差大喜，左右盘算了一番，自以为这是最妥当的做法，便解开身上的背囊，跪在地上送到李氏面前，说道：“多谢李主子指点明路！”
李氏顿时眉开眼笑，一时竟高兴得有些失态，强作镇定地从他手中接过背囊。那背囊极轻，料想里面也没放着多少东西。李氏用手捏了捏，只听得纸张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心下很是得意，巴不得赶紧回帐里拆阅一番，于是清了清嗓子对信差道：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福晋许还有别的什么急事要用上你呢，甭往这儿耗着误了福晋的大事！”
信差对她千谢万谢，一边应着，一边翻身上马，不带半点犹疑地便掉头沿着原路回去了。
李氏忙回到帐中，把左右的侍女都给屏退了，拆开背囊，掏出了一封折叠了好几重的信，皱巴巴的，捏在手里，信封的边角擦着她的手指头，隐隐有些个疼。李氏眼前顿时出现了四福晋的倩影，一阵厌恶感霎时涌上心头，在没有心情去看那信里有什么内容，随手捏成了一团便往近旁的火盆扔去了。
纸团在火中迅速地蜷成了一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李氏盯着火盆看了会儿，只觉那火看着妖气丛生，心中生了一丝怯意，哆嗦了一会儿，赶忙移开目光往屋里去了，只余得火焰在灰烬中幻为点点的星光，最终为黑暗所吞没。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微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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