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啼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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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子】
春叶阑，春恨切，花外子规啼月。
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
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
宵雾散，晓霞辉，梁间双燕飞。
清康熙三十六年秋。
和容推门而入之时，四福晋恰好坐在窗边写着什么，低垂着头，笔尖在纸上缓缓地游移着，化作满篇端庄秀丽的梅花小楷，轻柔淡雅，在日光的映射下飘溢出淡淡的墨香。
彼时已是正午时分。秋日的日头不大，日光也不比夏日那般毒辣，坐在屋内，只觉秋风由窗外不断地吹进屋里，带着一丝浅浅的暖意。其时正有一阵风侵入屋内，吹起了四福晋搁在一旁的纸笔，她一惊，忙慌乱地起身将窗合上，又按住了在桌面上低低地浮动着的纸张，却不想手心一阵冰凉的湿润，摊开方觉是沾上了未干的墨迹。和容本是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此时见了这样的场景，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四福晋这才惊觉有人在旁，回头见是和容立在一边，脸上顿时生起了一阵尴尬的颜色。
“这样看我做什么。”和容掩嘴笑着走到她身旁，俯身就要去看那些散乱在桌上的纸张。四福晋见她盯着那些个东西看，于是匆匆地将其收拢来，随手放在桌子的一角用镇纸压住。和容见她一副忙乱的模样，心里暗暗笑了笑——四福晋手脚极快，她也没看见到什么东西，然而心中便已笃定，四福晋所书必是信件无疑了。至于是写给谁的，她心里有数，于是也就没那意思去打听了，转身走到屋内的一张雕花椅那儿坐下，静等四福晋前来。
不过多久，四福晋便急急地赶了出来，见到和容的时候，脸上浮起了一阵浅浅的红晕，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后便道：
“你是什么时候进宫里来的？不声不响的，也不叫我一声。”
和容答道：“德妃娘娘召额娘进宫，我在永和宫闲着没事，就让人领着我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顺道儿来的，我原道是今儿个不知吹了什么风，竟把你吹我这来了呢。”四福晋笑了笑，“哎，你不是还没见过弘晖么？我带你去瞧瞧他。”说着便拉起她的手，起身要往外出去。和容忙拉住她道：
“别忙了，先前我就已经见过了。”
四福晋缓缓地坐回原位，狐疑道：“见过了？在哪儿见的？”
“就在院子里头，”和容说道，“多嬷嬷抱着他在院子里赏花儿呢。”
“那孩子，才多大的年纪，哪懂得赏花呀。”四福晋说着，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小阿哥果然生得极为趣致可爱，见了我，还一劲地笑呢。”和容不失时机地称赞了弘晖几句，四福晋一听，心里果真乐得不得了，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兴冲冲地便道：
“都说那孩子生得像我，你也是这么觉着的么？”
和容静了半晌，摇摇头道：“我倒觉着，小阿哥像四阿哥多些。”
四福晋蓦地住了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开来，许久不开口。和容见她沉默不语，叹了一声，问道：
“四阿哥好些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四福晋才轻声答道：“李氏前儿个才走，那边儿也没有信过来，所以......”
和容忍不住柔声劝道：“蕙姐儿，到了这时候，您就别再跟他怄气了。都是夫妻俩，整日地僵着不松口，不是自找无趣么！”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四福晋闷声说道，“你瞧我...你进来的时候，我不是还在给他写信儿么！”
和容瞥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一脸的苦闷，便站起身，直走至桌边，将信纸抽了出来。四福晋见状，站起身惊道：“你拿那个做什么！”说着便要冲了过来。
和容背过身，将信纸藏在身后，问四福晋道：“蕙姐儿，您的信笺放哪儿？找一个给我罢！”
四福晋不明其理，但见和容将信放在身后，一时也夺不回来，索性转身走进了内屋，半晌便拿着一个信笺出来。和容从她手中接过信笺，一边将信件塞进了信笺里头，一边向外高喊道：
“索嬷嬷！”
索嬷嬷应声而入。和容越过呆愣在地的四福晋，将信塞进了索嬷嬷手里，吩咐道：“索嬷嬷，赶紧帮你主子把这封信加急送至四阿哥那儿，留神千万别丢了。”
四福晋这才清醒过来，上前便欲夺回信，对和容怨道：“你怎的这样多事，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送信去啦！”
“既然写了，就得送去给他瞧瞧，若不然，您只收着自己看，有什么用处。”和容不慌不忙地答道，暗暗地向索嬷嬷使了使眼色。四福晋听其言，一时语塞，索嬷嬷会意，便趁此间隙快步出了屋门，等到四福晋欲将她追回，却已见不到她的身影了。
和容见四福晋一脸怅惘的模样，便道：“我就知您不敢把信送给他，索性便由我替您下这个决断，免得往后您为了这事后悔。”说完，便搀着她的胳膊，扶她至正中的炕上坐下。四福晋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许久方抬起头道：
“后悔？我做甚么要为这事后悔？”
和容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做甚么？您和四阿哥是夫妻，怎能像这样一辈子僵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不成，您就想这样过一辈子，也让小阿哥看一辈子么？”
四福晋一听她提起弘晖，顿时身子一震，嘴里喃喃着不知说些什么。
和容又道：“蕙姐儿，百年修得同船渡，您何必总要和四阿哥过不去？他对您的好，咱们这些过来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怎么就单单只您一个不领他的情呢！”
“他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道？”四福晋凄楚地笑了笑，说道，“只是我心中的怨，你们又怎么能够明白！”
和容不语，静等四福晋往下说。
四福晋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一面局促不安地绞着手帕，一面忿忿道：
“他对我纵是好，也是枉然！若不是嫁给了他，我本可以在娘家找一处好人家嫁了去，终日侍奉在双亲近旁，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既不用在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头忍受随处的装腔作势、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也不用忍受他那些个侧福晋庶福晋格格们整日地争宠献媚勾心斗角，更不用去忍受那些个冷血无情的权势之争。”
说完，便瘫坐在一旁的椅上，悲戚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道：
“我原想，凭借阿玛选秀之时在宫中所作的打点，定不会使我沦落至此，却不想，只因在选秀之时，宜妃娘娘夸了我一句有福气，他便将我求了去，在这昏暗的撷芳殿里孤苦终老。”
和容听罢，心中很是不好受，却也只好道：“如今的女子，多是偏好攀龙附凤之辈，也不知有多少女子以嫁入皇家为荣。他许是错把你看作同她们一般的人，以为你会欢欢喜喜地嫁进门，却不想......”
“容妹妹，”四福晋摇了摇头，行至和容身边，拉起她的手便道：“你可知，这撷芳殿里尽是些什么人？尽是些在深宫之中郁郁寡欢、孤苦凄清之人。一旦嫁入皇家，这就成了我们这些个弱女子的命，不论是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宿命。”她猛地松开和容的手，站起身背对着她，抱住双肩，剧烈地颤抖着。“每至深夜，我躺在床上，秋风凄冷，便总能听得见撷芳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声，那声音悲苦至极，叫我惊得只能缩在床被里头彻夜未眠。这撷芳殿，不是金玉满堂的凤凰巢，而是将无数弱女子深陷于暗沼之中的魔鬼林！”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啼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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