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烟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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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初日正起，晨早的雾气还残留着个尾儿，迷迷蒙蒙之间夹杂着几处淡淡的金光。四福晋借口身子不舒服，要到御花园里走走，轻易地便将得意洋洋的李氏和愁容满面宋氏先行打发回了撷芳殿，只余得她和索嬷嬷二人往御花园那边走去。
御花园中正是一番新气象。满园的花儿迎着初日的骄阳盛情绽放，即便是在沉穆的秋日中也不减半点的华彩。花瓣上沾着点点的露珠，不久便将四福晋的衣裳打湿了。她只穿了一件薄衬裙，身上的冷意随着水渍的扩张缓缓地蔓延开来。四福晋打了个哆嗦，索嬷嬷见了，忙道：
“主子当心，老奴这就去给您拿件衣裳来，可别把自个儿给冷着了。”
四福晋摇了摇头。“不了，从这儿到撷芳殿，来回两趟的路程可不短，别把你累着了。”
“主子甭担心，老奴身子好得很，有的是气力。”索嬷嬷说着，作势就要转身离去。四福晋忙拉住她，结结巴巴了许久，方道：
“别，您还是在这儿陪着我吧。单留我一人在这儿，觉着怪凄零的。”
索嬷嬷沉默了半晌，对她说道：“主子不回撷芳殿？小阿哥这么长时间见不着你，准又该闹个不停了。”
“回去？回去做什么。”四福晋蔫蔫地说道，“这会儿回去，那满屋子的人都乱糟糟的，谁见了就得心烦。”
索嬷嬷不作声，她冷笑了一声，又道：“幸亏皇阿玛把他留在那边儿了，要真把他接回来，见了这一屋子闹哄哄的，没病都得给折腾出病来。”
“嘘！”索嬷嬷忙揪了揪她的袖口，“这当口，您怎么还净说这些个胡话，叫侧房那边的听了又该出事了。”
她口中所说的侧房乃是指李氏。四福晋停在一簇山茶花面前，俯身嗅了嗅，轻声说道：“她这会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抓我的把柄。”她苦笑着摇了摇头，“爷也怪可怜的，莫名地染上了风寒，竟成了李氏邀宠献媚最好的机会，若是叫他知道了，心里不知该怎么难受呢。”
“侧房那得意忘形的模样，我瞧着就生厌。主子，您那会儿怎么真就让她去伺候爷了呢！”索嬷嬷怨道。
“我有什么法子，不是我不去照顾他，而是弘晖那边儿，我确确实实走不开。”她沿着石径小路往前走了几步，“弘晖是我的命根儿，没什么事比弘晖的事更重要的了。”
“那也不用非得让侧房的去呀！”索嬷嬷说道，“不是还有宋姐儿么？”
四福晋扭头看了索嬷嬷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索嬷嬷。”
“主子？”
她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是责备的神色：“这会儿，就连你，也开始借着他的病算计起来了。我若是只顾及到这些个事，那我同邀宠献媚的李氏，又有什么不同呢！”
索嬷嬷自知理亏，低垂着头不言语。
“不管怎么说，李氏是咱们院子里伺候他最久的人儿了，宋氏是新进门的，哪里比得上李氏知根知底的？”四福晋回头直视着前方，前方是一簇浓烈的雾气，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如何。她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小会儿，忽然开口道：“索嬷嬷。”
索嬷嬷应声上前。四福晋转身看她，淡淡地笑了笑，眼眶隐隐有些湿润，不知道是眼泪所致，还是那雾气所致。
“我是真心为了他好的。不管是李氏也好，宋氏也好，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就成了。”她低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弘晖少不得他，额娘少不得他，李氏宋氏少不得他，我自然也就，少不得他了。”
雾的那一头，九阿哥胤禟绕过了御花园，匆匆地往延禧宫赶去。
宜妃咳了几声，皱着眉头在绣儿的伺候下一口将碗中的药喝尽，刚把空了的药碗递回给了绣儿，抬头便见九阿哥进了门，匆匆地打了千道：“老九给额娘请安。”
“起来吧。”宜妃拿绣帕擦了擦嘴，手按在胸前长长地舒了口气。见九阿哥起了身，忽地想起这时候他该是在尚书房才对，于是便问道：“怎么今儿没到尚书房去？”
“皇玛嬷听说额娘身子有些个不爽，特旨让儿子今儿告假过来瞧瞧您。”九阿哥近前来在她身边坐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拉了宜妃便急急问道：“额娘这会儿觉着怎么样了？叫太医来看过了么？”
宜妃见他这样真心实意地紧张自个的病情，心里尤其高兴，胸口的疼痛也好了大半，拉着他便道：“昨儿晚上就叫太医来瞧过了，没什么大碍，许是近来给累着了，休息几日就成。”
“额娘最近干什么去了，竟还能把自己给累成这般模样！”九阿哥阴沉着脸，怒气冲冲地扫了宜妃身后的侍女们一眼，冷声斥道：“平日里你们都是怎么伺候额娘的！哪天额娘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别指望能够好端端地走出这延禧宫的大门！”
一帮子的小宫女顿时吓得直打哆嗦。宜妃见了于心不忍，便好声劝九阿哥道：“做什么把气撒她们身上！不关她们的事，是你荣妹妹的婚事。他们的好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近了，可这大婚的事宜却还余得一大堆无人料理。老八他额娘做不了主，那么多的事，全靠我和惠妃在拿主意，你说能不累么！”
九阿哥这才作罢。过了半晌，宜妃又开了口，噙着茶水说道：“说起这些个，倒让我想起了件事儿。前儿个你荣妹妹上我这来，听她说，你有心想讨董鄂齐世家的姑娘做嫡福晋，可有这回事？”
“哦？荣妹妹是这般说的？”
“可不是么。”宜妃细察着他的颜色，顿了顿，又道：“那会儿我听她这样说，心里头就在寻思着，你总不该做这般的傻事。做侧福晋也就罢了，要说是嫡福晋...”她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
九阿哥却笑道：“那儿子得叫额娘失望了。荣妹妹所说句句属实，儿子的确有心要董鄂家的三小姐苏泰做我的嫡福晋。”
宜妃霎时变了脸色，一副横眉竖眼的模样，怒道：“京城里头那么多户好人家，偏生要看上董鄂家的姑娘，你大哥是这般，你也是这般，那董鄂家的小姐，莫不是狐媚子一个么！”八阿哥和苏泰的私事，宜妃是不知道的。九阿哥这嘴巴可严实得很，就连整天儿和他黏在一块的十阿哥他都没漏半点儿口风，他又怎会对宜妃说起这档子事。这会儿他见宜妃这样动怒，心里不禁暗自窃喜：倘若宜妃知道连胤禩也叫她口中的狐媚子给迷得晕晕乎乎的，不定得怎么生气呢！到时候，不仅他的小算盘给砸了，就连八阿哥和荣恪泽的婚事，恐怕也都得落了空了。
他早就料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不慌不忙道：“额娘勿急，且听儿子将其中玄机向您慢慢道来。”
宜妃扭过头不吭声。
“你们都先下去吧。”九阿哥对侍女们冷声说道，几个小宫女便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待偌大的延禧宫正殿只余得他二人的时候，九阿哥才缓缓开口道：“额娘，儿子想要定下这门亲事，并非是儿子一时心血来潮所致。这董鄂家和明珠家的势力，您是明明白白的，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对儿子暗自谋划之事，是极为有利的。儿子若想借助他们的势力，来扩大自个儿在朝中的分量，娶他家的姑娘做媳妇，是最直截不过的法子了。”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嫁了个姑娘么，他们真就会死心塌地地为你做事儿？”宜妃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额娘您想，我若是娶了他家的姑娘，任谁都知道，纳兰家董鄂家和儿子是姻亲，倘若哪一天儿子失了势，你说，他们能有好日子过么？等到了那时候，他们要想有好日子过，那就只得靠着我了，除了这个，他们哪还有别的什么出路！”
宜妃似有点儿被说动的迹象，只是她静默了许久，又谨慎道：“老九啊，你说的这些个，额娘都明白。只是，就不能只当个侧福晋么？前些日子，你大哥搅出来的那趟混事闹得宫里人尽皆知，你就不避讳着点儿么？这嫡福晋可不比侧福晋呀，再过上个几年，你要是在外头打拼，家里头可就得全靠嫡福晋在家把持着。你说说，这嫡福晋的位置，是能够随随便便找个人儿就顶上去的么？别的姑娘也就罢了，可这姑娘偏是个不安分的，你瞧她这才多大的年纪呀，就叫明珠给领着到处抛头露面，这样的儿媳妇，额娘不想要，也不敢要！”
“额娘多虑了，儿子叫人打听过了，那苏泰姑娘虽是皮了些，倒也是个懂规矩的，不像您说得那般不堪。”
宜妃叹了一声，恳切道：“老九呀，咱就只让她做个侧福晋，难道连这都不成么？”
九阿哥摇了摇头，拉着宜妃的手笑道：“额娘，您自个儿仔细想想，她有那样的出身，她郭罗玛法和她阿玛，哪会舍得只让她做个侧福晋？”
“额娘求你皇阿玛给亲自指婚不就成了么？他们纵有再大的胆儿，也不敢贸贸然抗旨拒婚。”
“额娘说岔了，皇阿玛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么？明珠是跟随皇阿玛多年的老臣了，齐世又是皇阿玛跟前的一品大员，他们若不点头，皇阿玛难道还会强行下旨么？”九阿哥说罢，心里暗叹宜妃果真不是个精明的。她以为自个受到皇上的宠爱，便能为所欲为，全然不去考虑别的事情。想到这儿，他心里不禁隐隐有些个担忧：万一哪天真有人成心要算计她，就她这性子，哪里懂得如何应对！
宜妃不知他心中的想法，仔细琢磨了他的话许久，又想起了一件事儿，问道：“我问你，那丫头今年多大了？”
九阿哥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答道：“她...她九岁了。”
“九岁！”宜妃惊呼道，“亏你想得出来，才九岁的一黄毛丫头，你要我怎么跟你皇阿玛讨旨意去？”
“这又不是些什么了不得的事。”九阿哥道，“儿子就快有侍妾了，再过上个几年，等她年纪够得选秀了再讨嫡福晋，也不算得不守礼法。”
宜妃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只好叹了一声，勉勉强强道：“罢了罢了，额娘是越来越管不住你了。额娘且先找惠妃说说，把董鄂那丫头留着，等过上个几年，再求你皇阿玛降旨将她许配于你，依你皇阿玛的性子，定不会拦着你的。”
九阿哥喜上眉梢，忙站起身朝她鞠了身子，作揖笑道：“儿子谢额娘成全！”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惊雷。念翠赶紧上前去合上纱窗，回屋对苏泰说道：“主子，起风了，您赶快把衣服穿上吧。”
苏泰一愣，放下手中的书卷行至窗边，喃喃道：
“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烟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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