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蓦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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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苏泰伸出了左手，按住富森的胳膊跳下了马车。甫一站定，抬眼便是一块老旧的牌匾，上边用瘦金体书写着“玉祥斋”三个字。苏泰愣了愣，还是富森拉了她一把，领着她进了玉祥斋的门。在门外站着的时候，乍一看，店面并不怎么大，普普通通的装祯，算不得简陋，也只得说很是一般。待她随着富森进了“玉祥斋”的门，方惊觉里面又是一方天地。
窄小的店铺内齐齐摆放着好几个桃心木的架子，进门时，只觉屋内闪烁着点点的亮光，待走近前去，才发现，那点点的星光，原是搁在架子上的玉器闪耀出来的光泽。她是不懂得玉器的，但这会儿站在这玉祥斋里头，眼见着这般金玉满堂的景象，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地赞叹着。
原本这屋内只有她和富森二人，这时候，有一掌柜模样打扮的人掀帘而出。苏泰正要伸手去拿那放在她近旁的一个玉镯子，一听到掌柜的来了，慌忙缩回了手指，转过身去，羞红了脸。掌柜的见了，和气道：
“姑娘好眼力，那是上等的羊脂玉镯子，昨儿个才来的货，听说，全京城就这么一个呢。”
苏泰飞快地扫了一眼，轻声问道：“这价钱...可不便宜吧？”
“四百两银子。”掌柜答道，见苏泰霎时便静默了，心中暗自笑了笑，眼光转到旁边站着的富森身上，这才惊道：“哟，这不是纳兰家的四少爷么！”
富森点了点头。掌柜的又看向苏泰，忽然现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赶紧地上前来，凑近了富森，轻声道：“四少爷今儿个可是和我们家七爷有约？”
富森不知道他口中所指的七爷，想想也该是那位公子了，于是点了点头。掌柜的望了望他，又望了望苏泰，转过身对屋内喊道：“玉喜！”
一个店伙计模样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掌柜的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近前来，便低声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领这两位到楼上去见七爷。”
店伙计点了点头。掌柜的转向苏泰和富森道：“两位随我来。”说着，便拉开了帘子往屋里进去了。苏泰正要跟上去，见富森犹犹豫豫地站在身后，转身就要去拉他，富森却道：“你先上去吧，我这还有点事儿要做。”
苏泰想了想，说道：“索性你就在这儿等着，想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我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富森一听，正合自己的心意，却又不放心她一人前去，问道：“这...成么？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就不怕......”
“怕什么，”苏泰笑道，“不是还有你在这儿守着么？再说了，那人我也是认识的，出不了什么事。”
“也好，我就在这下边守着，记得，一有事就喊我，我立马冲上去。”富森认真地说道。苏泰又笑了笑，也跟着掀帘进了里屋。
富森一见她消失在了帘后，顿时松了口气，忙轻声朝着那伙计喊道：“哎，你过来。”
那伙计连忙扔下手中的帐簿走到他面前。富森伸长了脖子又望了望那门帘，见苏泰没有再回来，才鬼鬼祟祟地后退了几步，拿起方才那个玉镯子放到伙计手里：“去，给爷包好，把账记在纳兰明珠府上就成。”
苏泰随着那掌柜的一路行至二楼。这玉祥斋，楼下是家玉器店，而楼上却是几个厢房，听掌柜的说，京城里有些个小姐太太的，都是玉祥斋的熟客，一来他这儿，总会三三两两地聚在这些个厢房里头，楼下的伙计就会把新到的玉器首饰给送上来给她们瞧。不仅如此，茶水、糕点，甚至是酒菜，一应俱全。苏泰一听到掌柜说起这些，心中便暗暗猜测，这家玉器店背后定有金主为之撑腰，否则一个小小的买卖人，哪来这样大的资本，又哪来这么多的心思，能将这么一家小小的玉器店折腾成这般模样。
掌柜的领着她走过了好几个厢房，其间并未有任何声音，可瞧那些厢房门口都有丫鬟小厮守着，内里恐怕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自知有些东西是好奇不得的，便没再多看，老老实实地跟着掌柜的走到了最后一间厢房，在门口停住了。
厢房门口也有两个小厮守着，其中一人一见到掌柜领着苏泰来了，便侧身轻敲了敲门。接着，里头便传来一个男声，问道：
“请小姐进来吧。”
掌柜往后退去。苏泰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便有小厮为她推开了门。她低垂着头踏进了门，后边的小厮便嘭地将门关上了。
她此刻实在是紧张不已，腿脚哆嗦着，头也不敢抬。也不知是怎的，从前个见大阿哥和八阿哥的时候，也没见得她这样羞怕过，好容易抬脚往前迈了一小步，便听到屋内之人说道：
“怎么，难不成我比大哥和八弟还要骇人，见了我，竟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她顿时羞红了脸，缓缓地抬头，顺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脸上一阵灼热。虽说此前见过一面，可她那时候浑浑噩噩的，哪里看得清楚他的模样！这样想着，胆子却在不知不觉中大了些，方才不安的情绪这会儿也消散了不少，只顾得上打量他的相貌，别的都不放在心上了。
一想到要用文字来描述七阿哥胤祐长相如何，我便觉着有些厌烦，只得简单说上几句也就算完事了。他的个头和八阿哥差不了多少，年岁也相近，脸色虽算不上有多好，看着倒也比八阿哥红润得多了。他眉目清浅，生就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隐隐有那么一丝轻浮的习气，却也不惹人讨厌。他生来便是个跛子，倒也不算得上有多严重，平日里不仔细看也是瞧不出的。这会儿他坐在桌子后边，自然更是看不到的了。
他见她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既觉得趣致无比，又觉得有些个挂不住，只好故意笑出声来，待苏泰惊醒过来，便问道：
“又不是第一回见到我，怎的还打量得这样仔细！”
她嘟起嘴，娇声说道：“虽说不是第一回见，可人家上回不是糊里糊涂的么，好不容易等我醒过来了，想去见见您和您道声谢，谁知道您竟匆匆忙忙地就走了，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呢。”
“哦，听你这么说，倒还是我不对了？”胤祐打开手中的折扇，一边轻轻地扇着风，一边笑着问道。
“可不是么，您走得过早了些，叫我连声谢谢都说不得，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苏泰笑着答道，
“可这会儿苏泰见了您，却还是没有同您道声谢，这却是我的不对了。一来二去，咱们这笔账就算是抵消掉了，两不相欠。”
她绕到他对座的位置上坐好了，又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放到了邻座的椅子上。一抬头，见胤祐正脸含笑意地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又红了脸，嗔道：“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没见过像我这般的小姑娘么！”
“我呀，是没见过像你这般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说完，他又补上了一句，“怪不得连大哥和八弟那样精明的，都着了你的道呢！”
她脸色一变，不悦道：“做什么总是提起他们的事儿，怪没意思的，您要是再提起这些话，我可就要离开了！”说着，便起身作势要离去，他知她只是做做样子，便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若是不想要那对翡翠耳镯的话，就只管离去吧。”他得意地看着苏泰刚迈出的脚又缩了回来，又道：“全京城里，恐怕也就只有我，能帮你找着这么一对和荣格格一模一样的耳镯了。”
苏泰讪讪地坐回了原位，一脸老大不情愿的模样。胤祐见她这般神情，不由得叹了一声，说道：
“你这丫头，上回我从水里把你救起来的时候，瞧着还以为是个温柔娴淑的小姐儿，怎么今儿一见，就变成这般厉害的小姑娘了！”见苏泰默不作声，他忽然有心打趣，便笑道：“莫不是在湖里泡得久了，醒来转性儿了么？”
她实在是不爱听他提起上回落水的事儿，于是咬紧了嘴唇不言不语。
胤祐自知自个儿说错了话，在心里暗暗地埋怨了自己几声，皱了皱眉，探身上前，脸带愧疚之色道：“方才我一时糊涂，说了些不该说的混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免得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
她抬头看他，一脸的凄楚。他心跳骤然加速了几分，以为她心中怒意未减半分，顿时便不知所措起来。谁料苏泰这样的神情维持不了多久，便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朗声说道：
“瞧你这模样，怪里怪气的，可真是好笑！要不是我实在绷不住了，你还不定得难受到什么时候呢！”
他松了一口气，见她这样的开心，自个也不由得跟着高兴起来，只笑道：“你这丫头片子，怎的这么多鬼把戏，见了我这样的生人尚且如此，要是在平日，还不得把你郭罗玛法他们给气疯了么！”
她装作一副严肃的模样，认真地答道：“郭罗玛法在园子里总呆不了多长时间，也就没怎么被我气着。郭罗妈妈则是见得多了，拿我没辙，索性也就不搭理我了，眼不见为净。”她一说完，他便笑了几声，这时候，她已寻到了新的话题，便问道：
“哎，你有娃娃了么？”
“娃娃？”他愣了愣，方不好意思道：“我有个小格格，还不到一岁的年纪。”
她“呀”了一声，带了些许的失落道：“没想到，你竟已经是当阿玛的人了。”不等他回答，她便喃喃道：“一岁？那不是只比我小了八岁么？竟是有这样大的闺女了！”
说完，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只觉胤祐静静地望着她，于是又撅着嘴瞪了他一眼，问道：“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竟惹得你这样总盯着人家看！不怕羞！”
他摇了摇头，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折扇。她方觉有些没意思，正要寻别的话开口，不料他抢先问道：“不过是有了娃娃罢了，你这样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做什么？你闺女大得都能叫我一声姐姐啦！”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道：“闺女大又怎么了？叫你一声姐姐，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呀，又不是打算着做我的媳妇，操这份心做什么！”
她一时语塞，在心里头暗暗骂自己口不择言，索性和他赌起气来，别过脸去不看他。他微微有些尴尬，只清了清嗓子，便道：“得了，不说这些个玩笑话了，咱们也该来谈谈正经事儿了。”
她这才犹犹豫豫地回过头来，咬着手指头不吭一声。他倚在桌旁，拿眼角瞟她，问道：“我先问你，你要那对耳镯做什么？”
她静默了半晌，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真有那对耳镯子？”
“我倒是没有，”他一见她撇了撇嘴，又笑着道：“不过，我家九弟却有一对。”
她本来满肚子的怨气，以为他是故意糊弄她，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心中复又高兴了些，问道：
“九阿哥...九阿哥他有么？”想了想，又轻声问道：“是...是和荣恪泽那对一模一样的么？”
他见她怒气已消，不禁松了口气，便道：“荣格格那对耳镯，是八弟给她的，这你知道么？”
她点了点头，扬起嘴角冷哼道：“若不是他送的，她怎会对那对翡翠耳镯这样的上心？”
“去年皇阿玛做寿，蒙古察哈尔部进贡了两对翡翠耳镯，后来这两对翡翠耳镯，都叫九弟给讨去了。后来，九弟把其中一对给了八弟，自个儿也留了一对。”胤祐解释道。
“那...”她犹豫了许久，方壮起了胆子，凑近前去问道：“那，你说，九阿哥愿意把那对耳镯子盘给我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他笑道，“九弟是生意人，若你不能够出个大价钱，他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松口的。”
她顿时丧了气，忽地眼前一亮，拍手道：“哎，九阿哥既然肯把那翡翠玉镯给八阿哥，没准儿他愿意把剩下的那对给你呢！”
“要他把那对翡翠耳镯给我，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只是......”他故意地拉长了声调，却没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她急道。
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戏谑地瞟了她一眼，说道：“九弟是生意人，生意人做买卖最是精明了。要论做买卖，我许是比不上他，可也懂得做生意这回事，得是公平买卖才行。既是如此，凭什么我得平白无故地替你费力气，去向九弟讨那对翡翠耳镯呢？你呀，总得给我些什么甜头，这才算是个理儿。”
她涨红了脸，低着头轻声答道：“这倒是不错。”想了想，又嗫嚅着问道：“你...你想要什么甜头？”
“我若是向你讨银子，你拿得出手么？”他假装低头端详折扇的扇面，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苏泰一眼。苏泰踌躇了一阵子，抬起头问道：
“你...你要多少银子？”
“我看，你还是甭问了，横竖你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纳兰家和董鄂家有的是钱财，可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能有多少个钱？又不能记在纳兰家的帐上。”她猛地抬起头，只听得他柔声道：“费尽了心思将全京城的玉器店都寻了个遍，只为找一对翡翠耳镯给你额克出做寿礼，这般不中听的理由，把你表兄蒙过去也就算了，难不成，你还以为，凭它就能蒙得了我么？”
她一惊，缓缓站起身，直勾勾地望着他。他轻笑一声，低头拈起茶杯喝了口茶，瞥见她忽地泄了气，无力地瘫在原位，这才放下了茶杯，恳切道：
“你存的什么心思，我也不想搭理，只是，我总不能白替你出这份力不是？先前我救了你一回，谁成想，这救命的恩情被你轻描淡写两三句瞎话就给糊弄过去了，这回，可就没那么轻易便宜你了。”
她掂量了一番，咬咬牙，方道：“只要不是银子，不管是别的什么东西，或是别的什么事儿，你只管提，我替你办到就是了。”
“哦？你这丫头，倒是爽快得紧！”他朗声笑道，站起身，大步行至她身后，双手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下颔搁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
“十天后，城东郊外的枫叶堂那儿，我等着你。到时候，咱们...”他直起身，轻轻抚过她的脖颈，一阵凉意袭过她的脖颈，叫她全身都战栗起来。
“咱们再来把余下的买卖谈妥罢。”
苏泰只觉他这样的行径似有些轻浮，脸色绯红，有心要责怪他，却羞得不敢抬起头。他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注视了她良久，方才叹了一声，转身推开门离去。她只听得“吱呀”的一声开门声，忙回头去看，恰巧遇上他在门外回过头来。她一惊，怨自己过于轻浮了，赶紧回过头，等她镇定了心绪，偷偷地扭头去看，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不知羞！”
她绞着手帕，轻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自己，抑或是在骂他，又坐了一阵，方才下楼寻富森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蓦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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