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重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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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泰，把帘子放下来，别叫雨溅着了脸。”
苏泰恍若未闻，依旧掀着帘子，背对着耿氏愣愣地望向车外。耿氏无奈，只得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祈求早一点儿回到纳兰园子里头去，免得路上又生出什么事来。
马车进入了闹市大街上，人流骤然多了不少，行进的速度便更加缓慢了。雨势并无半点儿减小的趋势，粗大的雨点打在苏泰的脸上，湿润了她的脸庞。雨水渗进了她的眼中，一阵刺痛感袭来，叫她难过得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才渐渐地消去。
她放下帘子，低头由腰间取下和田玉佩。那玉佩随着她已有一年许，平时未曾细心养护，已生出了浅浅的沉色。她将它放在手心，抚摸端详了许久，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目而出，泪花落在玉佩之下，手心之间又平添了几分凉意。
“九爷，您在这儿等着，奴才去给您叫马车去。”
身边的小厮抛下油纸伞，迈着大步冲入了雨中。他目视着小厮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大雨之间，抬头仰望黑沉沉的天，轻声说道：
“有好些时候，没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爷。”
身后一个小厮由屋内走近来，凑在耳边低声说道：“都收拾好了。”
“还剩几个？”
“跟来的是六个，待会儿回去，就是四个了。”
“有点儿长进。”他冷笑一声，“总算还剩了不止一半的人。”
“爷，那些个去了的......”
“给每人送去五百两。”他漠然地看着熟悉的马车自雨中缓缓地行来，举起了油纸伞，“就算是爷谢谢他们，帮着爷省下那八千两银子。”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猛地掀开了帘子，伸出了纤细的手臂。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胳膊流至握紧的拳头之处，润湿了她的手心。她心一横，眼一闭，松开了手，手心的玉佩便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泥地里，没有发出半点儿的声音。
他撑着伞立在雨中，远远地看着玉佩自半空中坠落，只见得白光一闪，也顿时刺痛了他的双眼，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她惊惶地睁开了眼，探出半个脑袋，看不见玉佩，只见得几步开外的蓝衣少年霎时睁开了眼。一时四目相对，隔着一道瓢泼的雨帘，默默无言。
过了半晌，她方知如此有违礼数，羞红了脸，忙放下了帘子低垂着头坐直了身子。他蓦地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行至马车前欲翻身上车。忽地那道白光又刺痛了他们的脑膜，她一惊，回想起方才玉佩由她手中坠落的情形，一阵痛楚涌上了心头。她无力地扭头看向耿氏，轻声唤道：
“额克出。”
耿氏见她脸色煞白，当下一惊，忙将她拥入怀中。苏泰软软地瘫在她怀里，又唤了一声：
“额克出。”
“丫头，怎么了？心里要是不痛快，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有额克出给你作主呐。”
她摇了摇头，喃喃道：
“苏泰...苏泰与他，此生就再无缘相知了么？”
“丫头？”
耿氏不明她说些什么，问道。换来的回答，却是怀中的小人儿声声啜泣。
他心头猛地一动，放下了刚刚抬起的脚，回头对身后的小厮道：“去，到那边儿，”他指着方才玉佩掉落的地方，低声说道，“去给爷找一块落在地上的和田白玉佩，找不到，你就甭跟爷回去了。”
那小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奔了过去，他便站在雨中，焦切地望着小厮蹲在地面上来回地翻找着。四围的路人经过，皆回首奇异地看那人伏首在泥地之间，过了好些时候，那小厮惊呼一声，手里捏着一块红绳系着的玉佩站起身，远远地向他招手道：
“爷，找着了！”
他笑着向他颔了颔首，眼见着那小厮由远处奔来，将擦干净的玉佩交到他的手中。他欣喜地接过手，一见那玉佩上的纹理，顿时惊异地瞪大了眼。
“是她。”
“爷，您说谁？”身旁的小厮不解地问道。
他愣了半晌，由伞下直冲进了雨帘之中。他不顾身后众人的惊呼，呆呆地站在大街中央，一动不动地望着早已远去的纳兰家的马车。几个小厮拿着雨伞忙跟上来帮他挡住了雨点。他面无表情地凝望了远去的马车许久，忽地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
“回宫，去额娘那儿，我有事儿要对额娘说。”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太子妃瓜尔佳淑库伦由自己的寝宫内踱步而出，一路迎着秋日的晚风缓缓行至皇太子的长子，大阿哥弘皙所居的殿外。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临近产期，腹部的隆起却是很不明显。这种时候想她这般身份的，本应留在屋内多加休息，然而太医却劝说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反而会对生产更有益。她想着闷在房中也无事，不如趁这当口上弘皙那儿看看。想想，她却有好些时候没有上他那儿去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只见内殿之中灯火闪烁，想必弘皙尚未曾入睡，太子妃屏退了大部分的侍女，仅带着一个端着瓷盅的嬷嬷走进了内殿。守在殿外的小太监见来人是太子妃，忙打开了门迎她入内。
皇太子的大阿哥弘皙并非是太子妃所出。他的生母李佳氏是皇太子的侧妃，也是太子宫内这些个妃嫔中资格最老的人儿了。碍着弘皙是皇太子的长子，所以自打弘皙出生以来便由太子宫里的嬷嬷们负责伺候着，后来太子妃进了门，李佳氏身子骨又不好，弘皙便索□□由太子妃抚养了。
弘皙虽不是太子妃所出，然而二人感情深厚，弘皙待太子妃之亲厚，更甚于待亲额娘李佳氏。太子妃进屋的时候，他恰好伏在书案上练字，一见是太子妃来了，忙搁下笔起身欣喜道：
“额娘！”
太子妃慈爱地笑了笑，示意他坐下，回头从嬷嬷的手中接过那瓷盅近前来，轻轻放在了书案上。弘皙瞪大了眼，问道：“额娘，这是什么？”
“额娘特地命御膳房给炖的燕窝粥，想着你读书至深夜，定是饥饿难耐，就给你送了这燕窝粥来，好叫你填饱肚子。”太子妃俯身打开了盖子，捏着小银勺搅了搅，便将那燕窝粥推至弘皙面前。弘皙咽了咽口水，笑道：
“额娘果真深知儿子的脾性，就连儿子这会儿肚子饿，也能叫您给猜着了。”弘皙调皮地笑了笑，捏起勺子喝了一口，点点头咂巴着嘴儿说道：“今儿的燕窝粥比往常的要好些，许是额娘亲自给儿子送来的，所以儿子吃着，才觉得倍加香甜。”
“瞧你这张甜嘴儿！”太子妃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抚了抚弘皙的脑门，心里头甜滋滋的。趁着弘皙光顾着喝燕窝粥的时候，她四下里张望了下，瞥见书案上摊开的纸张，随口问道：“今儿个师傅教你写了些什么字？”
弘皙心不在焉地答道：“今儿师傅没教别的，净教我写那些个伯父和叔父的名字。”他一股脑儿地将剩下的几口燕窝粥喝完，随手往桌上一放，便捏起那些个练字的纸张放到太子妃面前，指着纸上的名字说道：“额娘，您瞧，大伯父叫胤褆，阿玛是叫胤礽，三叔叫胤祉，四叔胤禛，五叔胤祺，七叔胤祐，八叔胤禩，九叔胤禟......”
他将那纸上的名字一一念出声来，已浑然陷入忘我的状态，得意非凡，待他尽数念完，抬起头期冀能得到太子妃的赞赏之时，却见她眼里渗着晶莹的泪花，泣不成声。
“额娘，”他被吓住了，伸出稚嫩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搽着，想帮她拭去眼泪。太子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言语。弘皙哆嗦着问道：“额娘，好端端的，您...您怎么哭了呀？莫不是...”他惊惶地抬起头，“莫不是儿子写得不好，叫额娘生气了？”
她忙摇头说道：“好孩子，不干你的事，你这字写得极好，额娘...额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那就好，”果然是小娃娃，随便两句话哄哄，立时便喜笑颜开了。过了半晌，弘皙又皱起眉头，问道：“那额娘，您为什么哭呀......”
“额娘...额娘是...我...我...”
她哑然失声。她忽然泣不成声的缘由，又怎能够让弘皙知道呢？难不成要对他说，她是瞧见了他写的某一个名儿，才这样骤然失态的么？
那滚滚的烟云笼罩了整个紫禁城，埋葬了多少宫人惨然逝去的青葱岁月，也埋葬了多少红尘少女心。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重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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