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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讳梦(中) ...

  •   门外忽地响起了打更的声响。宜妃斜倚在榻上,刚眯了一小会儿,被那打更的声响吵醒了,懒懒地动了动身子,瞧了摆在前面的美人屏风一眼,见那上面隐隐透了个人影,便出了声,音子娇滴滴的,叫道:“绣儿,这会儿,该是几时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动静,皱紧了眉头,起身抚平了桃色衣裳上的褶子,脸上有些了不快呃神色,又叫了句:“绣儿!”

      这一叫,又是没有人应着。宜妃可真不乐意了。都说她性子躁,这话倒是不错,可皇上偏是喜欢她这小性子,她脾气虽是刚烈,却是个爽快的主儿,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长得好,细长的眉毛,那对杏子眼柔媚得很,一颦一笑可都是倾国倾城的颜色,生的两个儿子也像了她,这宫里谁不知道,现今的十七个阿哥里,就数宜妃娘娘的五阿哥和九阿哥最是俊?可在这紫禁墙里只靠着张脸皮子,可也不是能长久的,若是论相貌,八阿哥的额娘良贵人的模样比她还好,不也是冷冷清清地被皇上冷落在一旁儿了么?皇上也曾亲口说她脾气不好,可再是脾气好的人,也受不住这些奴才这样放肆。

      恰恰就在她就要发脾气的时候,那人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宜妃定睛一瞧,这一身粉蓝色绸子的翩翩少年,不正是她最是心疼的九阿哥么?立时怒气全消,瞧着她那心肝宝贝近前来。

      九阿哥满脸嬉笑,那步履异常轻盈,潇洒的很,一转身坐在了宜妃身旁,侧了身子倚在宜妃怀里,做了个拱手的姿势:“老九给额娘请安,方才惹恼了额娘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见额娘正在小憩,怕扰了额娘休息,这才把绣儿支开了,儿子任凭额娘怪罪!”

      宜妃乐开了怀,拍了九阿哥的脑袋一下,眼神里满是溺爱的神色,柔声道:“额娘就偏喜欢你这张甜嘴,哪个人被你这么一哄,都得给你哄上天去了,心里真痛快!”说完向了屋外高声道:“绣儿,去给九爷端碗银耳羹来,差人给皇上那儿道一声,就说我今儿个晚上留九阿哥的膳。”

      九阿哥见她这样高兴,更是卯足了劲儿讨她欢心,便说道:“儿子这张嘴,可都是额娘生出来的,若说它甜,那也得都是额娘的功劳。”

      “就你整日没些正经的,净拿些浑事往我身上蹭,我和你皇阿玛呀可都是直性子的人,可生不出你这样的糖罐子来!”宜妃说着,拾起了旁儿搁着的一把轻罗扇子,又四下望了一会,疑惑道:“今儿个你十一弟怎么没有跟着过来?”

      九阿哥从她怀里坐了起来,假装不乐意地扭了头说道:“好哇额娘,到底还是惦记着十一弟,都把我扔哪儿去了?都说做额娘的净疼老大和老幺的,五哥是大儿子,十一弟是小幺,唯有我这老九夹在中央不前不后的没人疼!”

      宜妃知他只是做做样子,只啐了她一句:“不害臊,都是要娶媳妇的认了,还成天的跟着兄弟闹,你十一弟不是身子骨不好么,老五出外建了府每天儿也没法子常照应着他,你这个在人家眼前做哥哥的就得多顾着,你们哥儿仨个,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九阿哥自知理亏,也有了些软,说道:“十一弟今天捉弄了十四弟一回,偏遇上老十四心里火气大,便说了他们几句,还给我说哭了,这会子怕是跟我怄气呢!”

      宜妃怨道:“你这做亲兄弟的,明知他性子怯,也不护着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十四那孩子,我看着也喜欢,那脾气呀,像我,是个爽利的性子,怪不得德妃当他是宝,我要是他额娘我也骗疼他,四阿哥那样静沉沉的,我看了心里就发毛!”

      “额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回头让哪个有心的传出去,可不是件容易撇清的事。”九阿哥心里虽是同意他额娘的话,却顾虑着多一层,怕宜妃这心直口快的到处胡说,伤了和气不说,若有谁拿这些小事大作文章的,可是未必能够在皇阿玛跟前讲清楚的。宜妃这会儿也想到了这一层,不再言语了,轻轻地扇了扇子祛暑。

      绣儿端了碗银瓷盛着的银耳羹进来,屈了身子跪到胤禟跟前,他伸手舀了一口试了试嘴,皱了眉头冷冷地搁下了勺子,摆了摆手,说道:“去给爷再加些冰糖来,这清清淡淡的,爷吃不惯。”

      绣儿麻利地起身端着碗又退了回去。宜妃挑了眉,斜了眼,静静地瞧着他,忽地绷不住“扑哧”一声笑,扯了手帕掩了嘴,身子止不住的晃着。九阿哥转了脸,上头一阵红热,心底里一丝丝莫名其妙,扶了宜妃的胳膊,问道:“额娘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乐子可得跟儿子说说!”

      宜妃抓了他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又小心的不让护甲戳疼了他,眼里满是得意的神采:“你这孩子,在额娘跟前是个长不大的,可转了身在下人面前,倒真是有了爷的派头,额娘瞧着新鲜,真觉着好笑!”

      九阿哥可真是着急了,缩回了手,突地站起身,有些恼怒地说:“哼,额娘成天地只知道拿儿子玩笑,儿子可不愿再做这样的可怜人!”说完作势要走。宜妃连忙拉了他,止了笑,劝慰道:“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禁不起闹,倒真是我的不是了!额娘给你赔罪,这宫里什么东西看了喜欢便拿了去,可好?”

      “既是额娘这么说,儿子岂敢有丝许忤逆!”

      九阿哥复有坐下来,眼珠子四周转了一圈,终究落在了宜妃腕上的一个玉镯子,心里想着这玩意儿可真是个贵重的物件,便扬起嘴角笑着对她说道:“额娘,这镯子看着可真是精巧,就把它赏了我,可好?”话是探询的,可语气却是志在必得的。

      宜妃先是一愣,没料着他竟打上了这镯子的主意,半真半假地气道:“我可真是生养了一只才狼,成天地就只会惦记着自个额娘的宝贝!”说着便褪了那镯子下来,虽有些不舍,可还是放在九阿哥手里,那玉镯子虽一直戴在宜妃身上,可这会儿却还是冰凉冰凉的,蓝绿色的玉质晶莹透亮,放在手心就像一滩清水一般清润。九阿哥笑嘻嘻地将它收进了怀里,只听宜妃叮嘱道:

      “这镯子可是孝康章皇后给你皇阿玛的辟邪之物,前些日子你阿玛把它赏给了我,这玩意儿灵气最是重,千万要小心收了,别轻易给了别人。”

      九阿哥虽知这物件来头是不小的,只是没成想这竟是早逝的皇阿奶,康熙皇帝的亲额娘孝康章皇后佟佳氏的东西,当下一惊,见了宜妃少有的郑重神色,心中自是明白了几分轻重,脸上渐渐有些谨慎了。宜妃见了他这般惊吓,不忍,宽慰道:

      “也无须这样惊惶,小心地收着便是了。”瞧见他老老实实地放进了兜里,又挪揄他道,“这是给女人戴的,你一个汉子戴着可不像样,留着回头啊,给你的媳妇去!”

      九阿哥听着宜妃说话,知道是时候得提正经事了,便要张口说纳董鄂氏作侧福晋的事,不料宜妃啜了口茶水,忽然说道:

      “今儿早上,你皇阿玛给你挑的侧福晋完颜氏到我这请安来了。”见着九阿哥没有什么兴致,有些惊奇,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盅,继续说:“闺名是叫欣月的,长相不错,家世也好,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比你小了两岁,放你府里做个侧福晋倒是合适。”

      “这侧福晋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儿子将来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去关心她的长相家世?不过是撂在府里当个摆设罢了。额娘,”九阿哥决意向她说请自己的用意,颇有些急切地望着她道,“儿子想要另一个姑娘。”

      宜妃的脸渐渐变了色,心里隐约有些不快,沉着声音问:“你刚刚不是说,这侧福晋都是摆在府里当摆设的,你可一点都不稀罕,这会儿,怎么又要册个侧福晋了?”

      九阿哥知道宜妃不痛快,却也无惧,压低了声浅笑着回道:“额娘,您说,皇阿哥的侧福晋,这个名号够不够响亮的?”

      “自然是响亮的,天潢贵胄,若是能攀个一枝半节的,还不都得叫他们乐开了,更何况是做个堂堂皇子的侧福晋。”

      “额娘既然是知道了这理,就应该晓得,皇阿哥的侧福晋可是金贵的很,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了人,要给,也得给个值的!”

      “哟,阿哥,照你这么说,哪个府上的姑娘值这数?”

      九阿哥抿了嘴,直直盯着宜妃道:“额娘,纳兰明珠府上的格格,董鄂齐世的闺女,她家的老爷子明珠和齐世的正红旗,就值这数。”

      “明珠的格格,董鄂氏?”宜妃觉着耳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低头想了老半天,忽地才问道,“可是上回大阿哥给八阿哥说媒的那个小格格?”

      九阿哥只笑不语。宜妃显是没有料到他有这样的心思,看他有些得意却阴冷的表情,全然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的模样,有些不安,隔了半晌方才绞了手中的帕子,却又不敢正眼地瞧他的面容,问道:“你要这些做什么?你又无须和人争权夺势的,要了这些有何用?”

      九阿哥觉察到了宜妃的惧怕,缓缓站起,背着她踱到了挂在壁上的一副宋代石刻前,默默地站了有些时候才回了头,话里有些硬:“这些,是儿子和兄弟们之间的事情,额娘毋需挂心。”

      宜妃也是个心细聪慧的人,听了九阿哥这样说,也听出些意味了,不禁呆住。

      她虽要强,平日里也和那些个娘娘们比着争宠,自然也指望着儿子有出息给她争口气,可这回真意识到老九心里头盯着那皇位不放,且不说他是自个儿惦记着想坐那位子,还是附和了他人打皇位的主意,都是大逆不道的。本朝早已在康熙十三年的时候便册立了已逝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嫡子、二阿哥胤礽为太子,皇上也偏爱他,从小都是带在身边养着的。太子天性聪颖,可免不了近儿有些胡闹,兄弟觊觎着太子的位子也是有的事,惠妃的大阿哥胤褆和荣妃的三阿哥胤祉不都眼巴巴地想拉太子下台么?

      看着这几个阿哥争着那位子,宜妃自个儿倒是有些明白他们的心境,要走不讨喜,有人想取而代之,她也乐得看热闹。可这真要是牵了自个儿子在里面,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可不像惠妃那样的没见识,整日地撺掇着自己儿子争皇位,她心里明白,这会儿要是有谁敢明着跟太子叫板,皇上第一个不饶他,她宁愿要儿子平平安安的,别去掺和着这些没影儿的事。可她真劝得住么?她劝不住,宜妃想到这儿,心里一苦,脸上却化作了笑。她真是劝不住他的,即便劝得住,她也不愿做这事。

      这三个孩子里,她最疼的是老九,最费神的也是老九。老五是个敦厚人,从不愿和人争这些虚名,只愿自个得个清闲富贵做个逍遥人。她虽不愿看着他满心思都扑在做学问上却在政事上庸碌无为,可也替他觉着欣慰,起码照着他这性子,日后不会吃什么大亏。十一还小,性子软,什么事都听她的,除了他那身子,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唯有这老九,聪明伶俐,胆大心细,有抱负有野心,背地里还狠的紧,前些日子还听到老五说兄弟们都说这老九满肚子的毒水,肯定是个不善的主,下面那些个阿哥都怕他,连十一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他。

      他是她心头上松动的一块石头,压在那儿晃悠悠的却落不下来,又怕它落下来,整日都得提着个胆替他忧心着。他品性再万般不是,他却还是她的小心肝儿,他做什么,她都得陪着他,难道不是这个理么?

      待心里亮堂了,她倒是觉着舒坦多了,朗着声子对他说道:“老九啊,你是打额娘肚子里头出来的,额娘生养了你十四个年头,你心里想着些什么,额娘还能不知道么?”看着他震了震,更是坚定了心意,那一字一句都重重地落在他胸口上,“你若要争,甭管是替你兄弟,还是为了你自个儿,额娘都帮你,绝无拦着你的理数;你若不争,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额娘都帮你护着,是福是祸,都陪着你受。”

      果真是郭络罗家的格格,满洲的格格就该是她这般,她们的意志就像大清的铁骑一样的坚硬,她们的性子里的热也只有白山黑水才孕育的出。九阿哥瞧着他额娘,满心都是炽热的激赏,他虽未曾想过她会阻他,却也没料到她竟是这样坚定的维护他,这样的真性情,无怪乎皇阿玛那样地宠她。旋即坐在她身旁,真切道:

      “儿子谢额娘这番心意,可儿子只求额娘享着福,不要为儿子所累。这是儿子们的事情,额娘实在不该插手理会。”

      宜妃知他说的是心里话,一阵甜,又一阵苦,无奈道:“老九啊,宫里这样的事情,到头来还不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额娘在这宫里这么些年了,看得还少么?你又何曾不识得这样的理?有朝一日你若真圆了你的愿,那么额娘和你兄弟自是跟着沾了光;若是成了败寇,额娘和你那几个兄弟都不会有舒心的日子过。”见他不作声,只说,“额娘别的也不说了,只问你一句,担着这么大的赌注,若真到了那一步,搭上了额娘这些条命,你可会有悔?”

      九阿哥那笑容让她有些恍惚。“额娘,儿子十岁那年,亲眼瞧见了太子驳了满语先生的话,却拿了八哥受罚打板子。八哥一直忍着泪,最终还是绷不住,在惠妃娘娘那哭了一夜,惠妃娘娘对他说,这是他的命。他的命,难道就是生来做太子的么?自古无情便是帝王家,儿子既生在了这样的身份里,既有了这样的才行,又怎甘于趋于他人之下?这雄心,皇城里的阿哥们有谁没有?生来便是有这样的命数,儿子何苦言悔!儿子这话是大不孝,求额娘怪罪!”

      说完一闪身,稳稳的跪在了她跟前。宜妃泪了眼,扶了他,哽咽道:“也罢,也罢,终究是我的骨肉,若要怨,就该怨我生了你这样的脾性!额娘不怨你,咱们啊,也怨不了天,怨不了别儿个人,咱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是命里的事,奈何不了!由着你的性子做罢!”

      “额娘!”九阿哥终是忍不住也落了泪,伏在宜妃膝上,娘儿俩相视而泣,哭成了两个泪人儿。才过了一阵子,没等她二人缓过来,屋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越发地响亮了。这两人慌忙的拭了泪,各自镇定了心绪,听得脚步声停住了,几步之外传进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姑母,荣恪泽可以进来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讳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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