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讳梦（上） ...
-
【浪淘沙·帘外雨潺潺】 南唐·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清康熙三十六年七月十八。
雨水的时节到了。胤祯昨晚睡得有些咯，吵吵嚷嚷了一整个晚上，阿哥所里的小阿哥们都给惹着了，今儿个早上一进书斋个个都懵了眼，乏得很，这天儿还像是偏偏要让人不得安生似的弄了这丝丝雾雾的搅了人的神气，都偷偷地在下头眯着，又怕先生给察着了挨罚，便串了一起互通消息，若是有谁觉着苗头不对，就对个暗信提点提点哥哥弟弟们，也好过了今天这一关。
捅了个大马蜂窝的十四阿哥胤祯窝在了最角落里，已经遭了哥哥们一日的冷落了，病怏怏地翻着书，一面偷偷地看了看窗外黑压压的天，晨早的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听在耳朵里竟也像是在怪罪他一般，闹得他有些委屈了，哆哆嗦嗦地抹了几把泪，又怕出声让哥哥们笑话，把脸缩在了塌子里面闷着，又盼着有哪位主在意着来哄哄，间或抬了几会头，见哥哥们都愣愣地只盯着书本念着，无人稍稍地留了点眼光给他，更闹心了，索性真红了眼，咬着小嘴巴哇地哭了起来。
待到他这么一闹，终究是有人觉着了，皆回了身，忿忿地看了九岁的小十四哭闹着，眼泪鼻涕混了一团在脸上胡乱搽着，心中渐渐有了些不忍。一个年岁大了一点的小阿哥起了身，磨磨蹭蹭地凑到他身边，伸手塞了一块子手帕过去按在胤祯的脸上，刚好把嘴给蒙住了，瞬时呜咽声低了，含含糊糊地出了些怪怪的声响。其他的阿哥都随着生事的小阿哥笑了几声，胤祯胡乱地张着胳膊爪子扯了江宁织造府上贡的江南水绣帕子，露出了一副因着委屈和屈辱的凶狠表情，捉弄他的小阿哥也有些怕了，往后缩了一缩，躲在一个年纪稍大的阿哥身后，收了笑，连帕子都来不及夺回，只出了声：“九哥...”
九阿哥胤禟也敛了笑容，将小阿哥护在身后，上前一步，微蹙了眉头夺过胤祯手中的手中的锦帕，弯下身子粗粗地帮他理了脸，随即又喝道：“十四弟，你要闹也得看着时候，这会儿是在尚书房，可不是在德妃娘娘的永和宫，晨课可不是由着你的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若是皇阿玛过来了瞧见这光景，兄弟几个可是都要受了你的累的！”说完又回了头，低眼瞧着身后的小人儿，也斥道：“十一弟，你这做哥哥的，怎么净拿弟弟闹着玩，回头我跟额娘说去，看她怎么说你！”
比着十四阿哥还要细弱的十一阿哥立刻也落了泪，抹着泪痕可怜兮兮地拽了九阿哥腰上的黄带子结结巴巴哀求道：“九哥.......您...您千万别...别...别跟额娘说...说去...”
九阿哥侧过脸，转身回了自己榻前又拈起了书，不愿再理会了。
十阿哥胤俄本欲跟了九阿哥不管，却始终受不住哭闹声在脑袋里嗡嗡作响得让人心烦，便一把拉了十四阿哥念他道：“都是你生的事！昨儿个晚上就因着你一吵，哥儿几个都整夜没合眼，这会子心里正躁着呢，偏又来生事，也怪不得十一弟拿你玩笑！”
胤祯心里不服，张嘴就要回声，却见九阿哥颜色冷冷地扫了来，一阵怯，便嘟了嘴重重坐在了榻上。十一阿哥见着了，忽又神气起来，想着自己同胞的兄弟终究还是疼自个，也取了帕子拭了泪，乐着对十四咧了嘴笑。十四究竟还是个孩子脾气，这会子被十一这么一刺，一急，起身朝着十阿哥高声道：
“这真是怪了！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给吓着了叫几声罢了，也费得着你们几个这么怨我么？十哥这话说得，像是我有心的要犯浑，拿八哥......”
“十四弟！”九阿哥腾地站起来，脸色阴暗的让几个小阿哥都噤了声。胤祯讪讪地闭了嘴，似是知道自己口无遮拦闯了大祸，弱弱地往十阿哥靠了去。十阿哥似也给吓住了，愣着瞧了九阿哥半晌，方讷讷地开口说道：“九哥，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发这样大的脾气，十四弟纵有不是，说他一二句就是了，何必这样凶他...”
九阿哥静静地盯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许久，脸色才稍稍转好了，冷着调子对众阿哥道：“皇阿玛昨儿说了，今儿要来察看课业，各兄弟都散了自个儿念书吧。”
碍着九阿哥是这儿年纪最大的，阿哥们都慑着他，听了这话，都默默地回了自个儿的位子。十四和十一也不敢造次，各自瞪了一眼也埋了头念书。唯有十阿哥心里咯得慌，昨儿个晚上老十四那一闹，阿哥所里里外外的小太监宫女都乱作了一团，待他赶到十四的房所的时候，恰巧见了老九从他房里出来，脸色沉沉的，如今瞧这一会儿，莫非十四昨晚上懵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让老九也这样帮着掩着？心中霎时有了疑虑，等大家方坐定不久，便悄悄地起了身挪到九阿哥旁儿，拉了他往书斋外走，捡了个树荫子下站定，声色火燎火燎得问道：“九哥，方才十四弟究竟说些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做了个噩梦竟还扯上八哥？”
九阿哥心知他就要问这事，早一会儿已在心中盘算好了，觉着把这事儿告诉了老十，谅他的性子再毛也不敢乱说，无什么不妥的地方，只稍事思量了一会儿，才张口道：“十四弟梦的就是八哥的事儿。”
十阿哥一愣，半晌，不禁失笑道：“老十四梦着了八哥，怎的还会这样惊惧？”瞧见九阿哥并无嬉笑之意，这才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子问：“难不成，是什么不好的事？”
“这事儿，若是说大了，弄不好连八哥和荣恪泽的婚事，都得给毁了。”九阿哥故作一副焦虑的模样，真真儿地把老十给唬住了，这才露了笑，带着一股子戏谑的语气，随手摘了旁儿的一株木兰花把玩着，一会儿工夫便将它揉成了碎瓣儿一扔，复又说道：“这若是说小了，八哥不定还能多个福晋，咱们兄弟还能多个小嫂子。”
十阿哥越听着越懵，回身倚在了一株柳树干上，不声不响地只等着九阿哥说话。
“老十四这梦确实也离奇，不知怎的，竟梦到咱这些阿哥们闹八哥的洞房，这倒罢了，可等那红绸子一掀开，见着的姑娘竟是两边儿脸蛋！”九阿哥心里也觉着这事实在是有趣，又不想在十阿哥面前显得太不知轻重，便肃了肃面容，嘴角微微翘起。
十阿哥猛地站直了身子，柳树儿被他这么一震，几只黄莺惊着了从树间飞出去，把他们都给吓了一跳。待十阿哥回过神，连忙地问：“两边儿脸蛋？亏了这老十四能梦着这么惊心的玩意儿！这两边儿脸，都是哪家的姑娘的？”
“一半自然是荣恪泽的，另一半儿......”九阿哥摇了摇头，“十四弟说看不清。他一梦到那儿，就给惊醒了，还闹着要给八哥说去。”
“我当是多大的事儿，不过是个古古怪怪的梦罢了，荣恪泽咱们可都是天天都见着的，那脸蛋也是好好的，就这么点事儿还把老十四给凶了一回，九哥，你也太仔细了些！”
九阿哥不驳他，只问了他一句：“老十，你倒是说说，这梦若是探究起来，是个什么意味？”
“还能有个什么意味？顶多算个准儿的，不就是预着咱们八哥还得有另一个福晋么，这有什么了不得的，八哥可是个阿哥，有几房妻妾都不为过，犯得着这么咋咋呼呼的么？”十阿哥一边掸了身上方才落了满身的碎柳叶子，一边不上心地应了一句。
九阿哥冷眼瞧着他，淡淡说道：“只怕荣恪泽这会儿还没过门，就有了这样的话，叫安亲王府以为八哥早早地念着要纳妾，心里肯定是大不情愿了！”
十阿哥像是惯了九阿哥那副不满的神色，也不在意，心里却已有了些许的觉悟，想着九哥这般看中的事，定不是这般的简单，稍稍反应过来，缓缓说道：“不过是个梦罢了，十四还是个孩子，年纪小了得闲瞎琢磨着些稀奇古怪的事也是有的，安亲王府总不会为了这般没影儿的事不待见八哥吧？”
“别人家想的什么，咱们也没办法猜个透，多留个心眼也是好的，何况八哥可是在荣恪泽身上花了大功夫......”九阿哥眼前蓦地浮了八阿哥的面容，有些心酸，涩涩地说道：“良贵人出身不好，八哥为这所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要了荣恪泽，不就是图着安亲王和郭络罗氏的门面么？若是这会儿出了什么差错得罪了安亲王，八哥的心血，也得白费了，咱们兄弟还能有什么指望？”
天渐渐地亮了，十阿哥觉着有些寒，哆嗦了一阵，又点了头应道：“荣恪泽的性子就算再好，但恐怕也由不得八哥这么负她，更何况她又是这样的辣性子...”
“若说八哥朝三暮四，那可真是冤了他。八哥要了荣恪泽，虽有她外公安亲王这么一层缘由，可八哥心里对荣恪泽，也算得上是极好的。十四这事儿，也是不对时候，恰巧撞了大哥那档子胡事，前儿个那事传到了额娘那儿，荣恪泽倒还没说些什么，额娘可是不高兴了好一阵，见了惠娘娘明儿个不敢说什么，心里可是怨了好些日子。”
十阿哥听了，瞧着又有新鲜事，忙近前了些，问：“大哥又作了什么混事，惹得宜娘娘这么不乐意？”
九阿哥冷哼一声，语气里尽是说不尽的鄙夷：“大哥这次，可真是没拣着便宜，还惹了自己一身狐臊！前儿个八哥和他从准噶尔回来后去了一趟明珠老狐狸的府上，遇着了那老狐狸的外孙女，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一个小姑娘几句孩子戏言，竟许了她要在咱们兄弟几个当中挑一个娶了她，还拉着八哥劝他要了这小姑娘！”
十阿哥皱了皱眉头，低头思了一会，才道：“老狐狸的外孙女...可是齐世家的闺女？”
“就是董鄂家的。虽说董鄂齐世那老家伙，皇阿玛不亲近他，他又是老三那边的人儿，可再怎么不济，正红旗还攥在他的手里。再有，明珠那老狐狸，皇阿玛如今虽不见得怎么亲近他，他也早早地隐了去，可朝中一半的人都是他的旧部，那丫头也确实是矜贵，只是八哥毕竟是定了亲的人，闹开了不得让人笑话去了！真是没带着个心眼儿，不声不响的，倒把安亲王府和郭络罗氏给得罪了。”
“照九哥这样说，这要有谁真娶了董鄂那丫头，那嫁妆可还真是不小！”十阿哥听着听着，忽而有了主意，拍了手喜气洋洋地对九阿哥说道，“要不，九哥你把那姑娘给收了，让皇阿玛做主封个侧福晋什么的，和完颜氏一块儿开了府后搁在院里，也不算委屈了她。那丫头不是要咱们兄弟陪她过家家么？口气倒不小，咱就应了她！”
“你胡诌些什么！”九阿哥面上斥了一句，心中却蓦地动了心，顿时算盘珠子在心中敲了个劈啪作响，却还是认真道：“那丫头听人说不过才九岁，要如今就把她放在府里养了，不知还得等上个多少年才进得了她的房，难不成留着和我家的小格格小阿哥做玩伴么？她这是做额娘，还是做姐姐？”
十阿哥究着九阿哥的脸色，此刻任他再愚钝，也明白了几分，晓得他这九哥真有了这样的意思，便献宝似的说道：“不是说董鄂七十有两个丫头么？这九岁的许是个小丫头，嫌年纪小了，可还有个十岁的大丫头呢！倒是听荣娘娘，是个美人儿呢！”
九阿哥终究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听着弟弟这样费了心思揣着他的婚事，也真有了些羞，又想起了七十的模样，看十阿哥脸上也是一脸怪笑，知二人皆想到了一块去，便由着十阿哥一边笑岔了气，一边儿扶着腰，小姐模样似的说道：“这也真是怪事，七十那粗汉子，还能生出个漂亮姑娘！”笑完了，又巴巴的盯着九阿哥，说：“九哥，赶明儿咱寻个日子，去明珠府上瞧瞧，可好？”
“这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待会儿我去求了额娘，让她给我去跟皇阿玛要那姑娘，咱们过些日子出宫一趟，就去瞧瞧那董鄂家的丫头去！”
九阿哥被他这么一挑拨，那点子花花肠子被撩起了，真就打定了主意，若那董鄂家的大姑娘真入得了他的眼，等他搬进撷芳殿之后就收了房要了去，他本就是个好风流事的，若还加上个明珠的势力作陪嫁，要让十一十四抢去了还好，落到了太子手中，可就真不值了。这么一思前后，得意了几分，拉了十阿哥又回了书斋，打算着待会在皇阿玛跟前好好露回手，讨个赏，改日子就去瞧他未来的侧福晋去，心境儿大好，脸上表情愉悦了许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讳梦（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