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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纷红(下) ...

  •   纳兰园子里,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细碎的冰沫子。末摘花上一片艳灿灿的红云霎时拂散开来,在空中盘旋飞舞。漫天红雪席卷而来,在雪地里撞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花瓣儿落到了池塘里,有时天一冷,水面便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魄,花瓣儿被禁锢其中,动弹不得,映射着粼粼的白光,绝美凄厉。

      苏泰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斗篷,缩了缩身子,摊开了冻得通红的双手。她往手里轻哈了一口气,非但没觉得舒服些,反而更加地刺痛起来。苏泰“呀”了一声,回头望见安昭和元普缩在了身后,手里都捧着个大暖炉子,瞪大了眼儿正看着她,心下想了想,笑着对他们招呼道:

      “安昭,元普,你们都给我过来。”

      安昭、元普年纪尚幼,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踉踉跄跄地踏着雪地走到苏泰面前。元普一个趔趄,惊叫了一声往前跌去,恰好把苏泰也推倒在地上。

      “哎哟!”元普重重地压在了苏泰身上,苏泰叫了一声,安昭被她这么一吓,立时便哭了起来。苏泰气急败坏地将元普推开,自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站起身,狼狈地掸了掸身上的雪末,又把元普从地上拉了起来,顺道儿将元普的暖炉子偷偷藏到自己的火狐裘里头,霎时全身便暖和了不少。苏泰松松软软地呼了口气,眼望着安昭牵着元普站好了,心里一动,一把将他们拉到身边,换上了一脸的媚笑道:

      “安昭,”她转向了元普,“还有你,元普,二姐儿这儿有好吃的,你们要么?”

      瞧这些个小孩子家的,一听见有好吃的,再苦的脸也得化作蜜糖儿了。安昭和元普傻笑着点了点头,苏泰四下里望了望,便要他们闭上眼,自己随手抄起了些细碎的雪末,拾起了几片厚实的梅花瓣包好了,捏成个月牙儿形状。

      “得,都把眼睁开吧。”

      安昭元普照着她的话,一睁开了眼,便见苏泰双手摊开来,手掌里各放了一个月牙角儿,惊喜地叫了一声,一人一个抓了起来就往嘴里塞。

      包着雪渣子的梅花瓣,闻着香,放到了嘴里可就没那么好滋味了。安昭和元普年纪小,涉世未深,分不清东西的好坏,糟玩意儿得进了嘴才知道是吃不得的。这俩小家伙刚把它放进嘴,呛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和刺骨的冰寒,不久便吐了出来咳个不停。

      苏泰被他们的怪相给逗坏了,笑得直喘不过气来,银铃般的笑声老大老大的,远远的人路过都听得见。正当苏泰为自己的恶事逗弄得洋洋得意的时候,齐瑾兰循着她的笑声找了过来。今儿早晨她一直都在找苏泰,可一两个时辰都过去了,愣是连影儿都没见着,最后还是在纳兰府后花园的梅林里头觅到了这小孽障。

      齐瑾兰绕过梅林,一眼就望见几株梅树的空隙之间坐着三个白色的身影,其中那身着红色旗装外套火狐皮裘的小童必是苏泰无疑。待走近了些,放看清另外两个小娃娃是三爷揆方和郡主二人的小宝贝安昭和元普。

      “苏泰!”

      苏泰一惊,转过头来望见了齐瑾兰,慌忙起了身,一不小心暖炉便从怀里跌了出来。

      “元普,那不是你的暖炉么?”安昭眼尖,赶紧拾起了暖炉,塞到了元普手里头,元普手上一暖和,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齐瑾兰瞧着苏泰一脸窘迫的模样,不禁嘲笑道:“哟,还真长进了,都学会偷自个儿弟弟的暖炉使了。”她眼儿一扫,望见地上安昭元普吐出来的污物,心下一惊,奔到他俩面前察看了一番,一脸怒气地瞪着苏泰问道:

      “你...你给他们都吃了些什么?”

      苏泰满不在乎地答道:“没什么,不就点儿雪渣子和梅花瓣儿么?我猜气味也没那么难闻,可这俩小蹄子还是把它吐出来了。”

      “你...”齐瑾兰被她这副毫不悔改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她,转头对安昭元普道:“安昭元普,去,到外头找你们额娘去,记住了,千万不要告诉你们额娘说遇到了二姐儿,也不要说二姐儿给你们吃了什么东西,就说...就说你们到池塘边瞧梅花去了,明白么?”

      她帮元普戴好了小毡帽,安昭元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这才起了身,眼望着他们走出了梅林,接着便转过头来把苏泰拉到一旁,怒气冲冲地问道:

      “是你把他们俩带到这儿来的?”

      苏泰点了点头,瞥见齐瑾兰一脸严肃的模样,不禁掩嘴笑道:“瞧你那正经样儿,不就把那俩小家伙哄出来玩玩么,这日子过得也忒闷了些,总得找点儿乐子吧?”说着,忽然凑近前去轻声问道,“哎,你说,他们不会把我刚才欺负他们的事儿说出去吧?”

      “你还知道害怕呐你!”齐瑾兰冷哼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么混事呢!”说完,她停了停,转而恳切道:“小祖宗,算是我求你了,别整天地整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祸事儿来,成么?你要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准有一天得把你的小命儿给整没了!”

      “还不是没到那一天么。”苏泰噘着嘴答道,见齐瑾兰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连忙陪笑着问道:“兰姐姐,你找我做什么?莫不是府里头出了什么好玩的事儿?”

      齐瑾兰拿她没辙,只好瞪了她两眼,斥道:“净知道玩儿!”说完,又柔声说道:“阿玛那边来信儿了。”

      “阿玛?他说什么了?”苏泰好奇地问道,忽然一拍手,欢喜地问道:“莫不是阿玛要过来瞧我们么?”

      齐瑾兰说道:“他隔三岔五地就来看咱们,难道你还嫌他来得不够多么?”说完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也就你指望着他来。每次阿玛一过来瞧我们,我的心就跟悬在半空似的,就是定不下来,生怕哪出了破绽叫他起疑心。你倒好,整个儿把他当亲阿玛瞧了。”

      苏泰一愣,红着脸小声道:“他...他对咱们挺好的。”

      “他呀,他是只对你好。”齐瑾兰苦笑道,“我总算瞧明白了,我来到这纳兰府,果真是走到哪儿,都没人把我当回事。”

      “兰姐姐...”

      “得了,都别说这些了。”齐瑾兰勉强地笑了笑,拉起苏泰的手道:“我这儿有个好消息。再过上几天,咱们就可以进宫了!到时候,你可就不会再嫌闷了吧!”

      “进宫?”苏泰迷迷糊糊地问道,“进宫做什么?”

      齐瑾兰答道:“咱们阿牟其那闺女,也就是...也就算咱们表姐吧,宫里头的三福晋,刚给三阿哥生了个小阿哥。再过上几天,就要摆小阿哥的满月酒了。”

      “这又干咱们什么事呀,又不是咱生的小阿哥。”苏泰答道,“阿玛要我们做什么?”

      “阿玛要我们陪着进宫去探她。”齐瑾兰见苏泰怏怏不乐的模样,于是敛了笑,问道:“怎么,你不稀罕?”

      “也没什么不稀罕的。”苏泰敷衍道,忽地抬起头,说道:“哎,兰姐姐,我瞧你兴致挺高的,什么时候你也对这终事上心了?”

      “说的什么话,我上心,还不是因为你么。”齐瑾兰脸色顿时黯淡了不少,蔫蔫地答道,“我还以为,你听了会挺喜欢的呢。”

      “得得得,喜欢喜欢,我心里高兴,高兴得很!”苏泰不耐地答道,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心戚戚然地问道:“他...他会来么?”

      齐瑾兰不解道:“谁?”

      “就是...就是...哎!”苏泰急得直跺脚,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

      “八阿哥?”齐瑾兰试探道。苏泰停住了脚,犹豫地点了点头。

      齐瑾兰“扑哧”一声笑道:“你还会怕遇上他么?当着他的面,你连嫡福晋的位子都敢要来了,你还怕他做什么?”

      苏泰不吭声。齐瑾兰脸色一变,认真道:“好妹妹,你可别...可别对他真上心了...”

      “兰姐姐,你说什么呢!”苏泰惊讶道,“这种事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开玩笑?那我问你,”齐瑾兰将苏泰的肩膀扳到自己正对的地方,“你既没有对他上心,为何那天非要搞那么多劳什子,说什么要当嫡福晋的话来激他?”

      “我不是心里那口子气咽不下去么!”苏泰答道,“你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叫他给哄了几句,死心塌地地把他放心上去了,他说不要就不要,还真轻巧!我呀,最看不得这样的人,所以才弄了那些个把戏,也好让他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角儿。还有呐,”她委屈地嘟起了嘴,“自打那事之后,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见了我,就像是见着了什么妖怪似的,那瞧人的眼神呀......”

      “成啦,我就不信有人当你是好欺负的。再者,郭罗玛法他们,都是被你这纸老虎的模样给唬着了,以为你有多厉害多精明呢,孰不知你这丫头啊,只是糊涂一世,聪明一时呐。”齐瑾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晚上你把事也真做绝了,那么一折腾,你将来,不就非得嫁给那些个皇阿哥了么?”

      “兰姐姐,莫非你还真以为,那大阿哥真有那本事能定得了他弟弟的婚事?得了吧他,你信,我可不信。”苏泰嘲弄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嫁给皇阿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保不准...我的命本该就是如此呢?那也说不准。”

      齐瑾兰想了想,疑惑道:“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咱们呀,就等着瞧好了。”苏泰笑着安慰她道,“兰姐姐,你得信我呀,我可不会随随便便的,就拿自个儿的婚事开玩笑的。”

      你就等着瞧吧,你,或是我,我们这辈子,总有一个人是注定要当皇子福晋的,这是命,是谁都改不了的命,我们都无力抗拒。

      “哎,澜儿你瞧,那不是三哥么?”

      八公主睿熹捅了捅察澜的手肘,笑着站起身,向几步开外路过的男子招手道:“三哥!”

      察澜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见过三阿哥,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生怕有个什么闪失。她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那男子抄小路由石桥登上了浮碧亭。

      冬日的浮碧亭,景致远不如春夏季节来得秀美。春夏时节,浮碧亭下的石蟠里流水潺潺,满塘的水芙蓉与荷花相互交错辉映,错落有致,叶子密密地相挨着,放眼望去,只得一片浓烈的绿,不留一点儿空隙。

      及至冬节,水中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荡着一团团的雪末。枯叶交杂着沉到了塘底,于是便见不得一丝的生气。石蟠里的水冻结了不少,偶有不畅,便是连一点儿流水都见不着了。

      “三哥。”

      察澜随着八公主轻唤了一声,随即便退到了睿熹身后,趁着这个机会将三阿哥打量了一番。

      察澜之前遇着的皇阿哥并不多,仔细瞧过相貌的只有五阿哥和七阿哥二人。五阿哥的长相,那可是出了名的好,都说在皇上的十几个阿哥里头,就属他和九阿哥这一对一母同胞的兄弟长得最是好看,丰姿俊美,潇洒不凡。七阿哥的腿天生有那么点儿缺陷,但要论起长相来,倒也不算差,气度好得很,然而相貌就平庸了些,可也算得上是不凡之姿了。

      三阿哥的相貌,恰巧就介于这二者之间。来年初,他就要满二十岁了,可单瞧着他的相貌,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已有这样的岁数了。三阿哥身材高大,体格健美,却生就了一张小孩儿脸。若略去身子骨不看,那么他的脸真可算得上清秀俊逸了,可要合上那身板一块儿看...那可就有些个别扭了。

      “哟,是八妹妹和十妹妹。” 三阿哥进了浮碧亭,八公主便拽着察澜各自坐下。方坐定,三阿哥便问道:“屋里暖和着却不待那,怎么都上这儿吹寒风来了?”

      “这不是带澜儿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么。”八公主应道,“她自打生病以来就一直一副蔫蔫的模样,让额娘见着了又该伤心了。”

      察澜红了脸。三阿哥转头问察澜道:“听闻十妹妹前些日子得了病,这会儿该是好了吧?”

      察澜拘束地点了点头,轻声答道:“劳三哥惦记着,好多了。”

      “哎,十妹妹,几个月不见,你可是变多了。”三阿哥笑道,“莫不是病了一场,转了性儿了?”

      哐当一声,察澜的茶杯磕倒在桌面上,茶水缓缓地逸散开来。八公主一惊,忙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桌子,眼见她拾掇好了,抬起头对三阿哥笑道:

      “可不是么三哥,我也这么说呢,十妹妹以前待人最是热闹了,自大病了以后,变得娴静多了。”

      “原来,还不止是对我一个人这样呢。”三阿哥转头对察澜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老长时间没去看你,你故意地和我闹别扭呢!”

      八公主答道:“哪能呀三哥,谁都知道你那会儿在西北那儿呢,又怎么能够回来瞧察澜?”

      “就是,三哥...三哥说笑了。”察澜低着头,跟着说道。

      “那是最好。”三阿哥答道,喝了口茶。

      这时候,八公主忽地站起了身,端起酒杯,唬得察澜也赶紧跟着起了身,哆嗦地端起了酒杯。只听得八公主说道:“说了老半天,我们这些个做妹妹的,光顾着说闲话,倒忘了和三哥道喜了。”她垂首向三阿哥敬了一杯茶,说道:“妹妹给三哥贺喜,恭喜三哥和三嫂子喜得麟儿。”说完,以茶代酒,仰头一饮而尽。

      “那么,”三阿哥也端起了茶杯,站起来说道:“哥哥就领受妹妹这份心意了。”说完,也一饮而尽。

      饮罢,三人复又坐下。三阿哥道:“方才我正想着到延禧宫去找你们,谁料想半路上就碰着你们了,也好,省得我多走几步。”

      “三哥找我们做什么?”八公主问道。

      三阿哥道:“你们也知道,我那小阿哥也该满月了,这月的初六,我和你们三嫂子盘算着要摆几桌满月酒,我的好妹妹,这样热闹的事儿,怎么能少掉你们俩?”

      八公主惊喜道:“三哥是说...我们去可以去么?”

      三阿哥点头道:“就是这样。叫的人也不多,就是众家兄弟姐妹嫂子弟妹,还有你们三嫂子娘家那边董鄂家的人,想着大家伙一块乐乐,怎么着,去还是不去?”

      董鄂家。

      八公主慌忙答道:“我自然是去的。”说完,她转过头问察澜道:“澜儿,你呢,去么?”

      董鄂家的人。

      “我去。”

      “皇上最近还翻过你的牌儿么?”

      惠妃站在园子里,仰望着高大粗峻的梅树。几点花瓣落在她瑰红的毛裘上,霎时便看不见了。她转过头,问身后的良贵人道:

      “还翻过么?”

      卫贵人一身浅蓝色的毛裘,静静地立在她身后,摇了摇头。

      惠妃松了一口气。半晌,她才说道:“我房里,有一封他给你的信儿,要看么?”

      如果爱是无罪的,那一场爱,又该如何去成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纷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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