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葵鹤

28、霓裳（上）

　　【水龙吟】 吕同老
　　素肌不污天真，晓来玉立瑶池里。亭亭翠盖，盈盈素靥，时妆净洗。
　　太液波翻，霓裳舞罢，断魂流水。甚依然、旧日浓香淡粉，花不似，人憔悴。欲唤凌波仙子。
　　泛扁舟、浩波千里。只愁回首，冰帘半掩，明珰乱坠。月影凄迷，露华零落，小阑谁倚。
　　共芳盟，犹有双栖雪鹭，夜寒惊起。

　　清康熙三十五年。夏。

　　惠妃由瓷罐子里信手拈起一颗瓜子放到牙尖上，下颔轻轻一用力，“咔嗒”一声响，瓜子仁便出来了。侍女听见了声响，适时地呈上一个铜盆到她跟前，她嚼了好一会儿，继而略略一低头，那瓜子皮便稳稳当当地落到铜盆里去了。惠妃从衬衣里掏出了锦帕擦了擦嘴角，眼望着浮萍正支使着劳役把一块块的冰砖抬进了回芳墅，酥酥地叹了一声，翻着眼皮软软地侧身倚在了椅上，单手托住腮帮子，愣愣地直视着天花板。

　　惠妃身后的侍女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谁都知道惠妃这会子正闲得无聊，闷得发慌呢，可谁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去逗她们主子高兴，只好都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勤快着点干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就是这理了。

　　惠妃自个琢磨了好一阵子，仍想不出什么有趣的好主意，眼珠子转了转，扫视了回芳墅一圈，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在了浮萍身上。她动也不动，懒懒地开口叫道：

　　“浮萍！浮萍！”

　　见浮萍转过头来，她微低下头，轻笑着朝她招手道：“过来，过来呀！”

　　“主子，这，这，奴婢活还没干完呢！”浮萍犹豫道。惠妃不耐地答道：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活计，把它扔下，扔下。”她见浮萍还傻站在那儿，一气竟坐了起来，跺着脚轻声骂道：“这傻丫头！”她转过头，胡乱地点了个侍女：“营蔓，成，就你了，你去把浮萍替下来，赶紧的。”谁知营蔓也傻站着一副愣愣的模样，惠妃不禁重重地往扶手一拍叫道：“还不快去呀！”

　　“哎...哎！”营蔓和浮萍顿时醒了过来，交叉着往自个该去的位置赶去。

　　“一屋子的傻丫头...”惠妃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见浮萍过来了，连忙换上了一副笑脸，招呼她道：“哎，对了，浮萍，过来，过来，到我这儿来，到我身边坐下。”

　　浮萍是伺候惠妃的老人了，熟知惠妃的脾气，心里虽是有所惶恐，碍着惠妃的性子，也不好多作推诿，于是乖乖地坐到了她身边。惠妃见她坐下了，满意地笑道：“对了对了，到底是浮萍知我的心事，贴心。”她让人把靠枕放好了，挪了挪姿势，坐好了，便对浮萍说道：“浮萍呀，”说完，又对身后的侍女道，“对，还有你们，你们呀，都来猜猜...”她柳眉一扬，说道，“都来猜猜，皇上今儿翻的会是哪位娘娘的牌？”

　　此话一出，众人闭口不言，人人脸上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惠妃心里暗叫无趣，没好气地点了一个侍女，说道：“你，你打头，说说，你觉着会是哪位娘娘？”

　　这种话说出口，就只有得罪人的份。那被点着的侍女一副欲哭无泪左右为难的样子，咬咬牙，一狠心，说道：“奴婢猜...奴婢猜是佟娘娘。”

　　“佟佳？”惠妃愣了一小会儿，随即点头道：“有那麽点儿理。人家位份虽不高，可到底算起来，还是之前那皇后的妹子...皇上总该给她点面子的。”她又看了一圈，问另一个道：

　　“你，你也来说说。你猜皇上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奴婢...奴婢觉得...是...赫舍里娘娘。”

　　“赫舍里...别说，我还真把她给忘了。”惠妃转而问浮萍道，“赫舍里怎么样啦？”

　　浮萍肃着脸答道：“赫舍里娘娘的病况一直没见好，奴婢听说，”她四周望了望，凑近前去对惠妃轻声道，“奴婢听说，太医院对太后娘娘说了...”

　　“说什么了？”

　　“是说...赫舍里娘娘，熬不过这几天了。”

　　“哟！”惠妃眼瞪得老圆，“这么急的病？她近来不是大病小病的不断么？我还以为，这回她还能挺过去呢！哎，你帮我记着，明儿一早咱们就看她去，省得让人说我不厚道。皇上再怎么冷落她...可好歹，她还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子，仁孝皇后在咱们皇上心底里的位置...咱们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不是么！”浮萍应道。

　　“浮萍，你也来猜猜。怎么样，皇上会翻谁的牌？”

　　“奴婢猜不准，也就只能瞎蒙蒙，娘娘当玩笑听听，也就算了。”见惠妃点了点头，浮萍略一思沉，便道，“奴婢猜，皇上会翻王贵人的牌儿。”

　　“王贵人？”惠妃笑道，“那小狐狸精！得，咱们皇上就喜欢这些个鲜嫩的，没准儿，还真去找她了。这要是我来猜呀...”她神秘地一笑，接着说道，“我猜...是章佳。”

　　众人皆露出惊讶之色。惠妃道：“不信？凤芽，去，到敬事房打听打听，问问今儿晚上，皇上叫了哪位娘娘侍寝。”

　　凤芽应声出去。惠妃对众人笑道：“今儿谁猜对了，谁有赏。”她想了想，摘下了腕上的翡翠玉镯道：“就赏这个镯子。你们可别小看了这镯子，这镯子，可是大阿哥出生那会儿，蒙古扎鲁特部进贡的，贵重得很，算起来，这二十几年了，我天天都戴着呢。”

　　“咱们主子，今儿个可真是出了大手笔了。”一个侍女悄悄道。

　　这时候，有个侍女冲了进来道：“主子，荣格格在外面候着呢，吵着闹着要见您！”

　　“荣格格？哪个院儿的荣格格？”惠妃愣了许久，一时反应不过来。浮萍提醒道：

　　“主子，是蕊珠院那边的，宜妃娘娘娘家的荣恪泽格格。”

　　惠妃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记性！我当是谁，原来是未来的八福晋呀！叫她进来，进来。”说完，那侍女退了下去，惠妃转头对浮萍道：“你说，今儿吹的是什么风，把她也给吹到我这儿来了？真是稀奇！”

　　说话间，荣恪泽进了门，却是那无逸斋外的少女。她一进门，旋即奔到了惠妃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去道：“惠妃娘娘，荣儿求您做主，您跟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说，让荣儿和胤禩早点儿大婚吧！”

　　时至正午，明珠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趁着两位阿哥午间休憩的时候回到了自个的书房里小憩。谁料刚合上眼，便有下人来报：

　　“老爷，苏泰小姐在门外候着说要见您。”

　　明珠不耐道：“这丫头！早不挑晚不挑偏挑这时候，不见！”

　　“可苏泰小姐说了有要事非得见您不可...”

　　“没用的东西。”明珠别过脑袋咕哝道，“跟苏泰小姐说，我身体不舒服，叫她有什么事先找夫人说去。”

　　“晚啦！”

　　明珠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只见苏泰早已进入到房中，笑吟吟地俯首向他请安道：“苏泰请郭罗玛法的安！”

　　明珠咋舌，无奈只得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苏泰上前，他将她一把抱在了膝上，抚着她的头发问道：“苏泰丫头，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先缓缓，非得这个时候来搅你郭罗玛法的午憩？”

　　苏泰抬头看他，笑道：“郭罗玛法，您先把手伸出来。”

　　明珠只道是小孩子家的玩笑事，于是宽容地伸出了手掌。苏泰低头从腰间取下了个什么东西，藏在手心里，继而放到了他手上。明珠只觉手心一凉，定睛一看，却是一块洁白莹润的玉佩。

　　“丫头，这是什么？”

　　“兰姐姐说了”苏泰靠在他怀里，娇声说道，“这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所制的玉佩，去年北疆向宫里进贡了一对这样的玉佩，一块落在了大阿哥手里，另一块...”她笑了笑，将手掌覆在玉佩上，“另一块，如今自然是在郭罗玛法手里了。”

　　明珠一惊，问道：“丫头，这样矜贵的东西，你是打哪盘来的？”

　　“别急呀郭罗玛法，您听我慢慢和您说。”苏泰眼尖，看到了明珠身旁置着一碟桂花糕，便要伸手去拿。明珠见状，忙从碟里取了一块，放到她的手心里。苏泰咬了一口桂花糕，那糕点绵软细密，爽滑可口，又见明珠焦切的神情，不禁扑哧一笑，说道：

　　“这一对和田玉佩去年被送到了宫里，一经萨满法师祈福过后，就被咱们家的惠妃娘娘给要去了，一块落到了大阿哥手里，另一块您说，该是落到谁的手里才是个理儿？”

　　纳兰府的后院里各有东西两个水榭。夜间时分，东西水榭皆摆满了酒席，女眷的酒席摆在了西水榭，男眷的酒席摆在了东水榭，其间隔着好几十尺，遥遥相望。

　　酒过三巡，大阿哥胤褆已微微有了些醉意，手搭在八阿哥胤禩的肩上道：“哎，八弟，今儿晚上，我可逮着你了。”他打了个酒嗝，顿了顿说道：“自你落座起，共喝了几杯酒，我可是帮你算得清清楚楚。你们猜，多少杯？”他环视了一周，比了三个手指头道：“三杯！只有三杯！你们倒是说说，这人，当不当罚？”

　　“当罚，当罚！”揆叙酒兴正好，附和道，“这些个酒，都是阿玛珍藏了好些年的九酝春，自打我出生以后，一次也没见得他拿出来喝过，今日要不是两位阿哥驾临寒舍，恐怕我这一辈子都没这口福了！”

　　“哦？”大阿哥一听，赶紧地又往酒杯里斟了些酒，端详了老半日，感叹道：“都说明珠府里藏着的九酝春，就连皇阿玛的贡酒都及不上其一分，没想到，今儿倒让我喝着了！来，八弟，这样的美酒好难得才遇上一回，千万别糟蹋了！”

　　说着又命人往胤禩杯里添满了酒。胤禩不着痕迹地将酒杯推离了手边，笑着答道：“回大哥的话，胤禩酒量向来不佳，还是少喝为妙，免得待会撒起了酒疯...那可不仅累了你我兄弟二人，还得给主人家添麻烦。”

　　“八阿哥过谦了，过谦了！”齐世接口道，一双黑峻峻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我记着，击退噶尔丹的那个晚上，八阿哥可喝了不少的酒。大家伙儿都知道，蒙古人的酒极烈，八阿哥连那样猛的酒都能喝上好几碗，怎么到了这会...”他把弄着早已干尽的酒杯，仰起头看他道：“...就这几杯小酒儿都招架不住了？”

　　“可别光说我呀董鄂大人，”胤禩转向喝酒喝得满脸通红的胤褆道，“大哥，依我看，齐世今儿晚上也没喝多少酒，可怎么大家伙儿都冲着我来了，就没人惦记着逮他么？”

　　“谁说没人逮着他了？齐世可和咱们不同！”大阿哥扭头看向齐世，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他呀，他可不能醉了。他好不容易才能够有一次机会来瞧他那两丫头，要是这会儿醉了，瞧姑娘瞧不仔细，可不就冤死他了么！”

　　胤禩淡淡一笑，忽地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大阿哥见了，鼓掌叫好了几声。这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笑的明珠找准了机会，忽然开口道：

　　“说起这个，齐世那二丫头，就是我那小外孙女儿，一听说您要驾临寒舍，好几天了，一直嚷嚷着说要见您。”

　　“齐世的二丫头？”大阿哥皱起了眉头，半晌才恍然大悟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兰儿的妹妹。你别说，兰儿我是见过好几回了，可这小的丫头...叫...叫什么来着？”

　　“苏泰。”揆叙插嘴道。

　　“没错，苏泰...这苏泰丫头，我倒是一回也没见过。”他微眯着眼，盯着齐世看了老半天，呵呵地笑道，“都怪齐世这小子，宝贝得紧，藏得严严实实的，也不带出来让人瞧瞧。”

　　“可不是么！”明珠又说道，“那丫头说了，兰儿都见过您好几回了，可她却连一回都没遇上，莫不是欺负她年岁小么！她郭罗妈妈禁不住她这样纠缠，索性就应了她，让她今晚来见上您一面，我听说，那丫头还备了份什么礼要送给您呢！”

　　“齐世这丫头，听着还真有意思。”大阿哥不禁来了兴致，连忙催促道，“明珠，磨磨蹭蹭地做些什么，还不赶紧地把你那苏泰丫头给叫上来让我瞧瞧！”

　　明珠点了点头，低声对身旁的一个侍女道：“去，到西水榭那儿把苏泰小姐给领过来。”

　　侍女应声退下。明珠回过身，恰巧遇上了八阿哥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着朝他举起了酒杯：“八阿哥，请！”

　　胤禩冷笑着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凄苦难耐。

作者有话说

　　介个，今晚再说吧，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