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醉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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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齐瑾兰坐在房里，望着不断跃动的火烛发愣。那烛火轻扭着腰身，一缕缕轻烟盘萦而上，雾色寥寥，缓缓地缠绕上青色的帘帐。
窗外夜色如浓墨般漆黑。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月光，见不到一丝的亮色。扶翠进屋来，又点亮了几支火烛安在烛台上，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齐瑾兰在背后道：“把那放在桌上的黑匣子给我拿过来。”
扶翠扭头看她，许久才点点头，绕到桌边，把从苏泰那儿带来的青木匣子拿好，走到床前交给了齐瑾兰。
“打开。”
扶翠把匣子搁在床上，轻轻地拨开了锁，将盖子打开。
齐瑾兰叹了一声，对她说道：“下去吧。”
扶翠慢慢地退了下去，在房门停了会儿，便把门合上了。齐瑾兰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匣子里拨弄了两下，捏起了一张信纸，上面是一行行端致柔和的字体，一看便知是出自少年人的手笔，写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叹了一声，将信纸放下，又拿起了一张。上面是同样的字，写道：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
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
她将信纸放下，想了想，索性将那一沓信纸都拿了起来，翻了翻，轻声念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香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齐瑾兰再念不下去，随手将那沓纸随手一扔，便散了一地。她无奈，只得起身一一拾起，重又放入了青木匣子里。她忽地瞥见其中一张信纸，上边是稚嫩的手笔，显是出自幼女之手。她挑出这张，只见上面写道：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竟是到了这般的地步！”她重重地坐回了床上，恍恍惚惚地将盖子盖上，起身走出了房门。扶翠守在门外，见她要出去，正想要跟上去，齐瑾兰却摇摇头道：
“你守着这儿罢，我想独个儿走走。”
扶翠只好停住脚。借着一路挂在树上明明灭灭的灯笼，齐瑾兰缓缓地穿过了一条条小径。她走到纳兰府偏门附近的一丛桃花林下，旁儿有一座假山，她便攀了上去，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不多久，她听见有沙沙的脚步声，杂乱无序，像是有好几个人往这儿过来了。她以为是下人，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隔了半晌，却听见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来。
齐瑾兰觉着有些诧异，站起身想要离去，又怕这会出去不大方便，只好又坐回了原位。接着她便听到有个女子说道：
“好妹妹，小声点儿，别叫人听见了，又该说你的不是了。”
那声音轻柔温婉，如春风一般和煦怡人。齐瑾兰心中不禁想道：那女子不知该有如何的美貌，才配得上这把动人的声音！
哭声渐渐弱了点，便有人断断续续道：“蝉姐姐，我...您...您还是快点儿走吧，我...我这就带森儿回房去。”
“回去吧，早点儿歇着。把脸擦擦，别让人看出你哭过了。我这就走，森儿...森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帮我...好生照顾着他...”说着说着，那女子竟也哽咽了。这时，有一男童忽然哭着叫道：
“额娘！”
“别！”似有人忙捂住了他的嘴，齐瑾兰只听得呜呜的声音，没有人再说话，不久便是红漆的偏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门一关上，剩余的那女人便松开了捂住男童的手，男童也没有再哭，只是喃喃地念着“额娘”二字。
“森儿，咱们走吧。你富格哥哥还在房里头等着你斗蛐蛐呢。”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牵着男童正要走，那男童忽然指着齐瑾兰藏身的假山道：“额娘，那儿有人！”
“谁？”
女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慌乱地放开了男童的手，奔到了假山旁，只见齐瑾兰缓缓地走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烛光，齐瑾兰看清了眼前二人，慢慢地屈下身子道：
“颜姨。”
眼前母子二人，正是已逝的纳兰明珠长子——纳兰容若的妾室颜氏和四子富森。
颜氏后退了几步，拉起富森的手，直勾勾地盯着齐瑾兰不放。富森的年岁比齐瑾兰小了些，比苏泰大了些，体格瘦长结实。他平日里同齐瑾兰并不熟识，此刻也盯着齐瑾兰，其中似带有浅浅的敌意。
齐瑾兰浅笑着站直了身子，转身正要离去，此时颜氏忽然开口道：“兰姑娘！”
齐瑾兰回头，颜氏近乎哀求一般道：“兰姑娘，方才的事儿......您千万......”
“兰儿方才什么也没见到。”
齐瑾兰笑着打断了她，颜氏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她朝着齐瑾兰颔了颔首，眼见着她转身就走，往苏泰的房里走去了。
齐瑾兰到了苏泰门外，见郎氏守在门边打着盹儿，便自个悄悄地推开了门进了屋。屋内点着昏暗的烛火，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免得撞上什么东西弄出什么声响吵到苏泰。念翠立在床边，拿着蒲扇，轻轻地为熟睡的苏泰扇着风。
苏泰躺在床上，一身水秀绸缎衫子，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团，如瀑一般黑亮的头发垂在了床边。念翠见到齐瑾兰，忙放下蒲扇要向她请安，齐瑾兰拉住她，轻轻地接过她手中的蒲扇，示意念翠退出去。念翠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齐瑾兰立在方才念翠站着的地儿，举起了蒲扇。
苏泰的脑袋昏沉沉的，有些疼。
她像是看见了一个姑娘朝她走近了，定睛一看，却是她自己，又不似她自己。
忽地就转了个景，一骑白马掠过了密密的树丛，直奔了山岗上去。马上的女童便是穿了她自己常穿的那套兔绒的红色旗装，也是那样咯咯地笑了一阵，回头望了四周，拉紧了马系子停住，念道：“怎么姐姐还那么的慢吞吞！”
于是牵了马悠悠地在周围乱晃着，颇为闲致。她有多长时候没有这样肆意地骑过马了？大概是阿玛回来了以后就没再出过门了。阿玛常要入宫议事，又不放心她们出门没人照应着，就不肯让下人领着她们出去。今儿是额娘的生辰，阿玛带了她们到山上去额娘的坟前吊念着，一会儿就把她们支开了，自己一个人留在那儿不知说些什么。
正想着，忽然身后有了像是树叶摩挲的声音。谨慎地转身一看，立刻瞪圆了眼睛，放着淡淡的光，乐起来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小小的狼崽子，皮毛泛着亮，看起来柔柔软软的，身形还小，四条腿微微地屈着。她灵巧地翻下马，蹲了身子，踮着脚轻轻地靠近了它，想趁着它不注意抱了它。可那狼崽子机灵的很，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待她一伸出手就呼地闪了身向后面跑去。
她自然是不愿意让它逃走了，于是不管不顾地就追了上去。脚上铃铛儿的声响已然将她的行踪完全暴露了，不论她想了什么好法子都没能骗过那小家伙狡猾的小脑袋儿。另一个小脑袋儿渐渐地急了，今儿她可是决心了要捉住这头狼崽子带回家关在笼子里养着。这心一急啊可就更沉不住气了，董鄂苏泰只得跟了小猎物胡乱地四处窜，一个不仔细已经走离了马匹好些距离。终于抓着了个机会瞄准了它，她猛地向前一扑，它又跳开了，可她却重重地撞上了一个树桩子，脚踝被旁边一棵荆棘树的刺给勾破了，身上擦出了好几道口子。
此刻她才后悔起来，慌张的按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可一落手又割到了几个松仁壳，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这样一来二去地折腾了许久，她终究是没能够坐起来，只好软绵绵地趴在那儿，忍着痛，又饿极了，过了些时候，伤口像是有些肿，浑身都是泥泞的，没有什么力气，也叫不出声。这会儿大家该都知道她出事了吧？可只怪方才自己太过躁了，蹬蹬地便往远远的山头冲上去，不知有没有人想到过她在这儿？
渐渐地过了些时候，她终究是撑不住，便昏厥了。
齐瑾兰坐到了苏泰边上，帮她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拨到一边，轻轻地扇着风。那风由她手下而来，夹杂着甜甜的香气。苏泰懒懒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内侧又蜷成了一团子。齐瑾兰抚着她的头发，静静地坐着，似酣睡一般的安宁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苏泰觉得像是被人从地上抱起来一般地悬在空中。脚上的伤已经痛过了一阵，此时却是麻木了一般。她只隐隐地觉着自己的身子飘浮过密密的丛林，在树间穿梭着，一颤一颤的。
“八爷，您这是在做什么？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您还抱着个小姑娘在这儿四处晃着，要是让皇上娘娘知道您偷溜出宫这时还不回去，可是会要了奴才的命的！”
“得了得了，我只觉得这女娃儿可怜，要是把她扔在这山林里，到晚上了还不知会给什么猛兽给叼了去呢！”
她听见了声响，慢慢地睁开眼，便看到有人把她交托到另一个略微伛偻的人背上，疲累地看去，面前刚把她卸下的人正默默地打量了她，见她醒了，吩咐背着她的小厮道：“诶，你轻点儿，这丫头醒了，别弄疼了她。”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醉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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