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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丁香(下) ...

  •   日光渐渐地灼热起来,幸亏有那苍松的遮蔽,才不至于晒得人干热难耐。白衫女子倚在院里的一把竹椅背上,眼皮渐沉。后边上站着两个侍婢,每个人都手持一把精巧的罗扇,轻轻地帮她扇着风。旁边又有一个侍婢,手里端着碗绿豆糖水,去火祛暑的功效最是好,只是她们的主子动也不动它,只好满满地在静卧在碗里散出淡淡的甜香。

      白衫女子动了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便有一个在旁伺候的嬷嬷上前,帮她将椅背放好的棉垫调整好位置,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白衫女子抬起眼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那嬷嬷道:

      “多嬷嬷,我记着,你有一个女儿,是不?”

      多嬷嬷低头欠身道:“老奴是有一个姑娘,现如今就在爷府里头做事。”

      她又问道:“多大的年纪了?”

      “十五。”

      “十五,十五。”她反复念了几声,忽然凄楚地笑了笑,说道:“你瞧,那么大的一个姑娘,就叫你一个人轻轻松松就给拉扯大了。瞧瞧我,这才没几个月呢,身边还有你们这些个人伺候着,却早已经觉着疲累不堪了。”

      “主子。”多嬷嬷劝慰道:“主子,老奴是个粗人,粗人有粗人的活法儿。主子,您是贵人,贵人也有贵人的活法,这两者可是差得远着呢,主子可不能随便就拿老奴同主子相比。”

      她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空闲下来,就觉着累,累透了,一整日都老想着躺在床上睡个安稳觉,可又偏偏睡不着。睡不着,闷在屋里,又嫌闷。这日子,过得可真是......”

      她停了嘴,又叹了一声,怅惘地望着院里的丁香,不说话了。多嬷嬷听完一阵心酸,连忙道:“主子,您要是嫌这儿闷,要不,咱们回去?咱们府里可......”

      “不回去。”她扭了头,一脸的不悦。“府里比这儿还要无趣。”

      多嬷嬷自知劝不过她,只好强作了笑,说道:“主子,您听老奴说。”见她睁开了眼皮子,多嬷嬷便继续道:“老奴的老家有一种说法,说要是女子怀着身孕的时候时常觉着累,那女子生出来的,铁定是个男娃娃!”

      旁儿的侍婢听见了,都露出满脸的喜色,相互低语谈笑着。白衫女子也缓缓地坐起了身子,好奇地问道:“这话,是真的么?”

      多嬷嬷点着头,信誓旦旦道:“这话可不假,老奴的亲戚里头有不少,就是像主子您这样的,最后都生了个大胖小子!”

      一个侍婢插嘴道:“多嬷嬷这话说的,怎么能够拿咱们福晋的金贵之躯同您家的亲戚相比呀!”

      多嬷嬷连忙道:“是老奴失言,老奴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白衫女子一脸不耐地摆摆手道:“得了得了,就这么点琐事,还犯得上要我来责罚?”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话要是真的......”

      “所以呀,老奴猜想,主子您这一回生的,一定会是个小阿哥!”多嬷嬷喜道,“主子要真生了一个小阿哥,那可就是爷的嫡长子,爷他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白衫女子略略变了脸色,冷冷道:“我这孩子,可不是为了图他一时高兴的才生的。”

      多嬷嬷忍不住劝道:“主子,您......您就不能让爷他一回么?非得这么和他较真儿下去?”

      “这事不能让。”白衫女子铁青着脸道。多嬷嬷自知多说无用,便退到了一旁。白衫女子冰着脸看她退下站好,脑海里瞬时又记起了多嬷嬷方才说的话,于是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仍略显平坦的小腹。

      是个小阿哥呀......

      又一阵飞雨落花。

      “慢点儿,小心伤着了小姐!”

      和容在车夫的搀扶下艰难地下了马车。一下车,抬眼便见着了刺目的日光,随后袭来的便是一阵阵的灼痛。她站直了身子,整了整翻了好几个褶皱的衣裳,无奈今儿穿的是旗装,内里层次极为繁复,只好叫来了弯儿帮她摆弄着。弯儿近前来,仔细地帮她拈好了衣角,又轻轻地帮她拍去了衣上的尘土。和容抬起头,眼见先行下了马车的额娘兆佳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法源寺坠着点点丁香的大门,皱了皱眉,趁着弯儿帮她拾掇衣裳的时候,问道:

      “弯儿,你说,额娘今儿为什么偏要我穿这一身旗装来?”

      弯儿头也不抬,一边专注地掸着尘土,一边随口应道:“小姐,这种事,连您都不晓得,奴婢怎么会知道?”

      和容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料想问了也是白问,只好无奈地叹了几声作罢,便不再追问了,心里的疑团却越发地膨胀起来。

      红日渐渐地攀上了天幕的穹顶。日光越发地毒辣,西廊庑满地好似铺上了明黄的锦帐,金光熠熠。白衫女子倚在院里的竹椅上,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儿,手不自在地搁在了正对着阳光的脸颊上,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多嬷嬷心细,注意到了,连忙又从房里取了一柄蒲葵扇出来,小心翼翼地站在白衫女子身旁,支起扇子挡在她颊边,免得受到毒日的暴晒。

      隔壁的院舍里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似有不少的人在不断地进进出出,声音越发地嘈杂。

      多嬷嬷脸上露出稍稍的不快,招手叫来了一个侍女,问道:“我记着,隔壁的院舍里不是空着的么?”

      侍女也听见了嘈闹声,满脸的疑惑,嘀咕道:“昨儿还空空的呀,难道是今儿个有哪位主子要搬进来了么?”

      多嬷嬷想了想,看了看熟睡的白衫女子,便吩咐侍女道:“去,替我到隔壁看看去,打听清楚。要真有哪位新主子搬进来了,就和她们说说,叫他们别那么吵吵嚷嚷的,扰人清净。”

      侍女应了一声,旋即就要出门去。多嬷嬷在背后叫住了她:“哎,你慢点,回来!”

      待侍女回头,又道:“说话注意着点,别冲撞了人家。进得了法源寺休憩的,不是贵即是富,都是有身份的人,可不是咱们这些个奴才惹得起的。”

      侍女点点头,又问:“多嬷嬷,您教教我,见了他们,我该怎么说呀我?”

      “我想想。”多嬷嬷思沉了一小会儿,对她道:“你就这样同他们说吧。就说,住在这儿的,是当今皇上的儿媳妇,四阿哥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福晋这会儿怀着身孕,请他们千万不要惊扰了福晋。”

      “奴婢知道了。”侍女答应着,退了下去。

      多嬷嬷眼见侍女离去,回身取了一条冰镇过的锦帕,折成一小块方巾,俯下身子在四福晋额上细细地擦拭着。四福晋纠结的眉眼缓缓地舒展开来,多嬷嬷这才满意地停了手,直起身,将方巾递给了侍奉着的侍女。

      风吹落了一阵枯叶。一片新发的嫩芽叶不堪夏风的凌虐,折煞了身子晃悠悠地落在了四福晋的发上。多嬷嬷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了叶柄,轻轻地将它从四福晋垂散的乌发中抽出。待她又直起身,却见方才遣去的那侍女急匆匆地进门来。

      多嬷嬷连忙招手要她过来,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可是打听清楚了?”

      那侍女抚着胸口气喘吁吁道:“都打听清楚了。”

      “是哪家的主子?”

      那侍女福身笑道:“给嬷嬷和主子道喜。”

      “你这小蹄子,说话拐弯抹脚的。给我道喜?这又是哪门子的事呀!”

      侍女展颜道:“方才我到那边上一瞧,好家伙,您猜猜,我见着谁啦?说出来准让您也乐得上了天了!”

      多嬷嬷白了她一眼,责骂道:“不懂礼数的丫头,竟跟我卖关子,几天没教看着你,倒给我越发地放肆起来啦!”见侍女嘻嘻哈哈地笑着,不禁松了脸,好奇地探身问道:“哎,你倒是说说呀,究竟见着谁了,叫你乐得像朵花儿似的?”

      侍女刚要开口,却见屋外跑进了一个小和尚,神色匆匆,见了多嬷嬷,连忙奔到她面前。

      “哟,这不是静持小和尚哥儿么!”多嬷嬷赶紧招呼道,转身叫了一个侍女进门去拿绿豆汤。“天儿这么热,赶紧的,喝碗绿豆汤解解暑气!”

      静持累得不发一声,摇了摇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多嬷嬷见状,连忙向那侍女递了一个眼色。侍女立即会意,掏出了手帕递给了静持。静持惶恐地推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

      “嬷...嬷嬷,我可不是专...专程来喝绿豆汤的!”他挤了老半天,涨红了脸,才道:“有......有急事!”

      “什么急事呀,慢点说,慢点说,天塌下来还有我多嬷嬷帮你盯着呐!”多嬷嬷打心眼里疼爱这小和尚,见侍女端了绿豆汤出来,一把夺了她手里的碗塞到了静持手里。静持喉咙干渴难耐,索性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嘴儿一饮而尽,饮罢,满足地砸吧着嘴,用袖子抹了抹嘴唇,才道:

      “方才师父要我过来跟四福晋说一声,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在大雄宝殿里头,带了御赐的珍品要来探望四福晋呢,师父要我来问问四福晋,见还是不见?”

      多嬷嬷一急,脚一跺,忙道:“糊涂话!十二爷和十三爷来了,怎么能不见!你赶紧回去向你师父回话,说福晋在院内恭候两位阿哥......”

      “多嬷嬷,你等等呀。”多嬷嬷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叫唤,回头便见四福晋懒懒地坐起身,满脸带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叫醒我问问?我可没说会见他们。”

      多嬷嬷一惊,开口道:“主子,您什么时候......”

      “哎,你先别说话。”四福晋勉强地坐直了身子,低头伸手向静持招了招手,“小师傅,过来一下呀,我有话要问你。”

      静持犹豫地望了多嬷嬷一眼,见多嬷嬷暗暗地点了点头,便疾步弯着腰上前去。四福晋望着他走近前来,待他停住了脚步,问道:“你说,十二爷和十三爷来了,他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正在大雄宝殿里头。师父差我来的时候,我师父正侍奉着两位阿哥在拜祭文殊菩萨呢。”

      “好,好,好。”四福晋点头笑道,“那你替我回了他们。就说,我只见十二爷,其他的人,我一概不见。”

      西廊庑的另一所院子里。兆佳•和容和弯儿随在兆佳夫人的身后走出了屋子。一干奴仆正忙着将行李卸下往屋里搬,人人干活干得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一个家丁抬着一个笨重的雕花大衣箱进了院子,兆佳夫人慌忙将和容拉到了一旁,免得被衣箱碰上,眼见着那衣箱进了屋,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和容发髻上插着的碧玉花簪略略地往一边斜,伸手便将它重新插好,又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了和容一番,方满意地点头对身后的一个嬷嬷道:

      “你们瞧瞧,容丫头配上这玉簪,好看么?”

      那嬷嬷连声应道:“好看,好看,小姐长得好,配什么首饰都好看,配这碧玉花簪就更好看了。”

      “艳而不妖,媚而不俗,果真是极好看的。”兆佳夫人得意地笑了笑,方问和容道:“容丫头,你可知道,这碧玉花簪是打哪来的么?”

      和容屈膝笑道:“女儿不知,敬聆额娘谨示。”

      “这碧玉花簪呀,可是如今的永和宫德妃娘娘亲手赠予我的。”兆佳夫人含笑忆道,“当年我参加选秀的时候,和我住同一屋儿的,就是德妃娘娘。”

      “哟!主子,您和德妃娘娘还有这样的交情!可真了不得!”那嬷嬷故作惊讶道。

      兆佳夫人掩嘴笑着点头道:“可不是。这都过去了好几十年了,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女娃儿了,连四阿哥都已经成亲了。容丫头,也这么大岁数了。”说着说着,叹了一声,眼里迷迷蒙蒙的,惆怅道:“想想,真是恍若隔世。曾经娇羞嬿嬿的少年人,如今竟已成满鬓微霜的昨日花,再过个几十年,恐怕我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说完流了一行清泪。和容见状,连忙上前帮她拭去眼泪,一边柔声道:“额娘,好端端的,怎么忽地想起了这些。”

      兆佳夫人轻轻地将她推开,自己拿出帕子将脸上的泪渍擦干,强作了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把这茬都给忘了!你不是素来与四阿哥府上的四福晋交情甚笃么?”

      见和容愣愣地沉默不语,不由得伸出食指点了她额头一下道:“糊涂东西,你忘啦,四福晋不就住在这隔壁么?额娘这就带你瞧瞧她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丁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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