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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丁香(上) ...

  •   【浣溪沙】南唐•李璟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清康熙三十五年夏。

      辰时二刻,距法源寺三里外的城郊泥地上,马车覆地而过,轱辘内里相互咬噬摩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异响。清晨的暮光缓缓由山麓之外浮现而出,将云彩晕染成一片朦胧渺远的金雾。合欢在浅浅的明妍中悄然盛放,绽出一簇簇多彩的星云,暗暗地伏首于泥地之上,静静打量着四下里的动静,一有马车近前来,便挺直了身杆,摆弄起了冶艳的身姿,迎着晨风左右摇曳起舞,映着朝阳,仿佛暗地里掀起的一片跃动的星辰,波光粼粼,璀璨明媚。

      一朵紫色的合欢懒懒地伸了伸枝干,远望着薄暮中渐渐明晰的马匹,忽然蓦地鲜活起来,对其余的合欢花娇声喊道:“哎,诸位姐妹们,打起精神来,那是兆佳姑娘家的马车!”

      “哎,听见了么?是兆佳姑娘家的马车!”

      “我可是听说了,兆佳马尔汉大人就要从准噶尔回来了,兆佳夫人这是带着兆佳姑娘去法源寺斋戒上香,为兆佳大人祈福呢!”

      “赶紧的,把你的花瓣儿闪着点,别挡了我的腰肢......”

      “欸,那边的,赶紧把你那身子骨展开,别畏畏缩缩的!那可是兆佳和容姑娘的马车!”

      一时众花的喧闹声此起彼伏,路边上的花骨朵儿统统都在那一瞬间猝然延展,似麦田里随风翻滚起的一阵阵麦浪,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一朵较小的黄色合欢一摆好姿势,便悄悄地朝旁边的紫色合欢伸长了脖子,低声耳语道:
      “听说兆佳姑娘前儿个得了场大病,也不知道现在会好了没有,好姐姐,您帮着看看,兆佳姑娘在那车子里没有?”

      紫色合欢踮了踮脚跟张望了一会儿,用力点头道:“在那儿呢,兆佳姑娘就在车上呢!大家伙儿,兆佳姑娘就要过来啦!”

      马车缓缓驶来,经过紫色合欢面前的时候,一双细致白嫩的小手掀起了车帘子,恰巧映出半张清秀雅致的脸儿。日光打在紫色合欢的瓣上折起的纷纷扰扰的炫色,正好尽数收在她的眼中。那汪碧湛湛的清潭,顿时搅起了一圈圈密密的波纹,荡漾的春色浓烈地弥漫在水色中央。

      “弯儿,那是合欢花么?”

      她笑着扭头问身边的侍女。弯儿凑近前来,看了看,也笑道:“是了,是合欢花。以前每每陪着夫人去法源寺上香,一路过这条路,您总爱去逗弄那些花儿了,小姐您忘了?您还给那些个花一个个都取了名字呢!”

      兆佳氏和容放下了帘子,来了兴致,吩咐道:“说说,我都给那些个花取了些什么名字?”

      弯儿低头想了许久,一脸的苦相。和容见她这样一副怪相,忍不住笑问道:“怎么,莫不是那些名儿太古怪,连你都记不住了?”

      弯儿实诚地点头道:“就是这么回事。到如今,我也只记得有一朵叫‘兰苏’,有一朵叫‘和泰’的,其余的,我都记不得了。”

      和容皱眉道:“这是什么怪名字?听着就让人觉着别扭!”

      “这两个名儿是苏泰格格和您给取的,‘兰苏’用的是苏泰小姐和齐瑾兰小姐姐妹俩的名字,‘和泰’用的是小姐您和苏泰小姐的名字,正因为有这么个缘故,奴婢才能把它们给记住了。”

      和容掩嘴笑道:“俗,这名儿真是俗,不过倒也好记。给人起名儿,就得起那些个好记的,起名儿起得再是风雅,若不能让人记住,那也是枉然。”她侧了脸,又去掀那马车帘子,却见不着合欢花了。于是将帘子放下,问弯儿道:“听你们大家伙都说,这苏泰小姐以前和我甚是要好,怎么我这些个日子在家里休养,就没见过她来探望我一回?”

      弯儿慌忙忧心道:“小姐,您该不是怨起苏泰小姐了吧?”

      和容摇了摇头,浅笑道:“不是怨她,只是好奇。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以前的和容将她视为至交,推心置腹,荣辱与共。”

      弯儿叹了一声道:“小姐,您可千万别怨苏泰小姐。奴婢听说,苏泰小姐同她的姐姐齐瑾兰小姐前些日子也得了场大病,这会儿也不知道缓过来没有,也就没办法来探望小姐您了。”

      “这还真是巧,连生病都凑一块儿去了!”和容道。

      弯儿连忙接口应道:“可不是!听说那两位董鄂小姐生病的日子,恰好和小姐受伤的那天是同一天呢!大家伙都说,苏泰小姐和小姐您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有缘人呢!”

      “和我受伤那日同一天?”和容皱了皱眉,倚在车窗沿上陷入深思不再说话。弯儿也懂事得闭了嘴,不再言语。

      是么。是同一天啊。

      春末夏初时节,法源寺的丁香花逐一盛放,号称香雪海,与崇效寺牡丹、恭王府海棠一起并称京畿三大花事。如今已是夏末时节,丁香的盛景一去不还,只见得一簇簇的蒴果坠在枝头,在夏日的炙烤下迸裂开来,溢漫出芬芳的浆果甜香,夹杂着礼佛所用的伽罗香,缠绕成袅袅的云烟四处飘散萦缭。

      法源寺内的东西廊庑素来是供礼佛的香客住宿的居所,踏及此处的人不多,因而安静宁谧,不似其它殿阁那样的嘈杂。园子里种着好几株苍松,高大的枝木恰好遮住了午日的骄阳,整个院子在巨木的荫护下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西廊庑一处院舍的庭前,有一身着白色长水袖衫的女子立在门边,静静地望着院里刚刚抽出新枝的兰苗。暖风拂过,漫天的紫丁香花瓣如落雨一般倾泻而来,恍若花雨一般迷迷蒙蒙。几合花瓣落在她的发上,她伸手将它取下,放在手心里端看了老半天,忽地合上指掌将它捏成碎末,又凑近了鼻尖嗅闻着,一股混杂着花香和乳胶的腥味直刺入鼻喉。她素来闻不得重味,因而轻易地就被呛住了喉鼻,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刚刚平复下来,便有好几个嬷嬷从房内飞奔而出,一脸恐慌。

      她转过头,恰好见到那些个嬷嬷立在她身后,一脸忧心忡忡模样,心里不禁觉着好笑,略一思沉,便伸手笑着招呼其中一人道:“索嬷嬷,你过来。”

      索嬷嬷与其他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诚惶诚恐地上前去。“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过来呀,畏畏缩缩地做些什么。”白衫女子笑着将她拉了过来,捧着丁香碎瓣的手伸到她的鼻翼下,说道:“来,闻一下这个。”

      索嬷嬷脸色一变,慌忙侧过脸,用手捂住了鼻子,惧道:“主子,您.....您这是做什么?”

      白衫女子咯咯地笑了两声,缩回了手,蓦地一口将那花瓣儿送进了嘴里。众人惊叫了一声,她却已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一干嬷嬷侍婢咕咚一声整齐划一地跪成了一排。离她最近的索嬷嬷惨白了脸,不住地磕着头说不出话来。

      白衫女子视而不见地转过身,茫然地望着屋外的花雨,轻声呓语道:“没做什么,只是这日子过得了无生趣罢了,给自己个儿找点乐子。”

      “主子,您在说些什么?老奴听不清楚。”索嬷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停住了身子仰头问道。

      “没什么。”白衫女子回头浅笑道,“就是听到你那磕头的声音,我心里烦闷得很,你且消停一会儿罢。”

      说完,不顾索嬷嬷僵住的身体,又对其余的奴才道:“你们帮我搬一把椅子到院子里去,我要到院子里坐会。”

      众人应着四散而去。索嬷嬷强撑着站了起来,也忙不迭地往屋内退去了。白衫女子看着她颤颤巍巍离去的身影,嘴里忽地一阵苦涩。花瓣的残气留在嘴里,竟无半点的甘甜,却是一阵久久未散的甘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丁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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