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葵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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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又大了不少。到了晚间时分，寒风骤起，仿佛是嫌那雨势不够大似的，也来跟着瞎搀和。雨点斜斜地自空中劈下来，打在人身上又寒又冷，其间还夹杂着阵阵的生疼，叫人极为难耐。
两个侍女沿着湖边行走着，手里各自托着个果盘，借着湖边树丛的荫庇，飞快地穿过后花园往彭春的的嫡福晋舒舒觉罗氏房内赶去。行至半途，后边的侍女忽地停住了脚。前边的侍女回过头来，见她脸色煞白，刚要开口问她，那侍女却抢先开口道：
“嘘，絮儿，别说话。”她微侧着脸，瞥见同伴满脸困惑，方向她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过来。你听，那边儿……”她伸出胳膊肘，往湖边的方向动了动，“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絮儿凑近来，屏住呼吸，听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没听见。苒儿，你说，你听见什么声音了？”
“你再仔细听听呀，就是……就是……就像是有人落水的声音……你真没听见？”苒儿急道。
“真没听见。”絮儿直起身，说道：“许是那雨滴打在水面上的声音，叫你给听岔了。”
苒儿一脸沮丧，低声地咕哝道：“雨声和落水声，这得差多少呀，哪能那么容易就听岔了！” 絮儿往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见苒儿仍立在原处，于是催促道：
“还不快点儿！别折腾那些个有的没的了，福晋还在房里头等着咱们呢！”
“知道了知道了！”苒儿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才走没几步，便听见有人高声喊道：
“来人哪！三小姐……三小姐掉进湖里去啦！”
絮儿一惊，打了个哆嗦，盘里的瓜果顿时散落满地。苒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瞧，我说得不错吧？”她慌忙放下果盘，往湖边的方向赶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絮儿说道：“这回，咱们可真是出大差错了！”
念翠张惶之下起了身。齐瑾兰颔首要她坐下，她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不知。”
“不知？仅凭你，也想诳得了我么？”齐瑾兰气道，又立即沉住气，缓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苏泰自去年以来，只要是阿玛不在府上，便时常抽空带着你独自外出，回来之后满面红云喜难自禁。阿牟其（满语，“伯父”意）问她，她只道是去逛街。”
火苗在烛台里轻巧地跃动着，迸出几丝火星。
“三小姐确是带着奴婢去逛街了。”念翠低头应道。
“胡诌！”齐瑾兰见她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不愿惊吓她，只道，“你这人果真是不善欺瞒的，叫人一看便知你是在说胡话。”见念翠身形颤了颤，思量一番又道：“前儿个，我见苏泰腰际配着一块玉坠，那玉坠决然不是府中之人所给。我问她是打哪来的，她躲躲闪闪，说是从街上的玉器店里头盘来的，问她花了多少银子，她只说花了几十两。
“我那傻妹妹！诳人也不想想清楚再说话！她平日里虽受众人宠爱，衣食无忧，阿玛同阿牟其却对这银子看得极紧，她哪里来那几十两银子！依我看，姨娘也拿不出那么些个大钱给她，若说是阿牟（满语，“伯母”意）给的，那更是不合情理。再者，她是不识得玉器的，那玉坠柔润细滑，色泽晶莹，可是和田玉中上等的羊脂白玉，历来是皇家极为推崇之物，说它值上千金也不为过，哪里是用几十两银子便能够换来的！可见定是外人所赠，且这人的家底亦是极为富庶。”
念翠叫她说得哑口无言。齐瑾兰笑道：
“咱们再来说说这信。苏泰平日里身边并无什么伙伴，唯有兆佳和容格格一人。那位格格是个风雅之人，每每送来书信，那信笺定是用葵叶制成的纸折合而成，断不是这样的印花图绘染色花纸折合而成。若说是阿玛、阿牟其，抑或是晴姐姐、钟姐姐她们送来的信，那必是得经由府里的门房手中过来再送至各房，信笺上也就必有收信人的名讳，哪里需要这样藏着掖着，信笺上不露半点痕迹的？更何况，我也没觉着，苏泰会将阿玛的信当作宝贝一样藏在鸽子窝里头。”
说完，又好声劝慰道：“你是个明理的，也应该知道，苏泰这样小的年纪，若是在外面有什么差池，那可是天大的祸事！她素来不知轻重，我这个姐姐，虽不愿去理她那些个私事，却也不得已应该尽量看顾好她，免得将来真生出什么大事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念翠自知瞒不过她，只好叹了一声，开口说道：“二小姐，奴婢也是个懂分寸的，您说的固然有理，然而奴婢却是随着三小姐的，她若要我帮着隐瞒，我也不好和盘向您托出。”
“确是个懂事的丫头，苏泰果真没白疼你。”齐瑾兰笑道，“我也无心要为难你。这样吧，我来猜猜这人的身份，若是对了，你便说‘是’，若是错了，你只消说‘否’。既没有违了你主子的意，我亦能得偿所愿，你说可好？”
“任由小姐裁决。”
“好，好，叫我好好想想。”齐瑾兰身子微微向前探，犹疑了一会儿，试探道，“我猜……那写信之人……是一位公子，是不？”
念翠颔首：“是。”
扶翠抬起头，但见齐瑾兰浅笑着摇了摇头，仿似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低头沉思了半晌，又问：
“他们……他们是去年才遇上的？”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齐瑾兰一惊，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便缓缓地起身逼近了念翠，不依不饶地问道：“就是他，救了困在树林里的苏泰，还把她送到纳兰园子里去？”
念翠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慌乱，半晌才无力地颔首道：“是。”
齐瑾兰心里早已猜中了几分，趁这会儿占着上风，盘算着一股脑儿给问清楚了，于是又上前几步欲开口询问，不想此时屋外忽然人声大作，四下里吵吵嚷嚷的，由窗外望去一片烛光闪烁。她便住了嘴，走到窗边张望。窗外有人由着屋外的小径一路奔来，径直推开了屋门。开门之人乃是一小厮，脸色慌乱，入屋几欲跌倒在地上，见着眼前站着的是齐瑾兰，先是一阵错愕，继而便回过神来，伏在地上哭嚎道：
“二小姐！”
“外边出了什么事，叫你这样惊惶？”她问道。
小厮抽抽噎噎了一阵，才答道：“是三小姐…三小姐出事啦！三小姐不知怎的，爬上了湖边的一棵杨桐上头，那新枝吃不住重，半途给折断了，三小姐跟着掉进湖里啦！这会儿大家才把三小姐捞上来，正要往屋里送......”
扶翠一听，脸色顿时煞白。齐瑾兰只觉脑中雷霆震作，头痛欲裂，连连后退了几步，眼前昏聩，竟一时腿脚发软跌在地上昏厥过去。念翠起身上前扶住了她，只觉她通体发烫，方知她似发高热，忙哑着声音对那小厮喊道：
“愣着做什么，赶紧喊人来把二小姐扶回房中，去找大夫过来呀！”
那小厮未见过这样的昏乱，呆愣许久，这才回过神来撒腿便往外跑。念翠又叫住他道：
“哎，慢着，你赶紧找个手脚快的，去城东的纳兰家报信！”
“小的知道，已经让人去了！”
见他匆匆离开，念翠才低声道：“倒是个伶俐的。”扭头见扶翠仍跪在地上，斥道：“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把二小姐扶回房去好生看守着，我得留在这儿守着三小姐，别往这儿添乱了！”
扶翠红着眼点点头，起了身。见又有一小厮过来，两人便扶着失去知觉的齐瑾兰出了房门。待他们都出了房门，念翠连忙合上门，转身拿起桌上信笺，又由衣柜里掏出了一个墨绿色的木匣，胡乱地塞了进去扔进了衣箱里。
漠北的大草原上，风益发地刺骨。营地里，大多将士都已进入到帐中就寝，唯有那些卫士和站岗的在来回巡视着，生怕有外敌突袭。他一路走回自己的军帐，只遇着几个人，匆匆忙忙地朝他们打了几声招呼，一阵心烦意乱。他闪身进了帐篷，吩咐好随在身边的小厮在外看守，自己走到了书案边上坐下，疲累得无所适从。
透过帐上开着的小口，他抬头仰望到那高悬在空中的明月，心中依旧掀起了阵阵波澜，久久不止。他起身，由胸前取出一封未曾署名的、用印花染色花纸折合而成的信笺，端详了老半日，复又重重地将它按在胸前，闭目深思。书案一角，置着几合木槿花，在烛光下，仿佛是用搽在白纸上的血痕，错错落落，钩心斗角。
董鄂苏泰屋外的一处暗地里，立着两个纤瘦小巧的身影。见屋里屋外仆从不断地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其中一个便笑着对另一个说道：“玉琅，妹妹，你瞧，时候到了！”
“果真是个好时候。”玉琅应道，又问：“锦扇姐姐，咱们这会儿就动手么？”
“别，”锦扇道，“等会儿。待他们将那苏泰小娃儿送来，到时候动手也还不迟。”
“哎，锦扇姐姐，‘为雨为云今不知？为雨为云皆漠漠，安知何处是芳魂。去向不知了！专魂若为燕游雨，漠漠长空也泪淋。’这究竟是哪来的邪门诗赋？”玉琅好奇问道。
锦扇掩嘴笑道：“这诗，可有个好来头。不过，这会儿，还不能告诉你呢。”
雨渐渐地歇了。过了一会儿，再往那暗地里望去，便再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只见得几株葵花在风中颤颤发抖，溢出淡淡的、妖冶的清香。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葵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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