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一日百合》雪黛

125、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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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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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为什么，临时燃起的火把逐一熄灭了。
　　光线非常暗，这个晌午就像一个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夜晚。太阳成了一道白亮的弧，弧侧清晰地展示了那个比黑夜更黑的球体的影子。阳子说那是月球，大概不会错吧，不过大家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光线下，夕晖还是看得见浩瀚额角的冷汗。或许是因为他俩靠得太近了。

　　不断渗出的汗很快就凝聚成了汗珠，接二连三地滚下来。夕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浩瀚。无论敌方多么强大，只要是人，浩瀚就有可能打动人心。可惜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人。

　　阳子的手臂抬了起来，然后，刀锋静静划过了长空。泛红的区域消失了，仿佛被刀锋吸收了似的。水刀也由三尺青锋化为了偃月大刀。
　　这种形式的变异在这个上午发生了不止一次，原本不足为奇，糟糕的是，这一次和之前的无数次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刀锋暴涨，刀柄的尺寸自然也随之暴涨，但唯有这一次，刀柄上出现了裂痕。
　　正是那细小的裂痕让浩瀚的冷汗流个不停。

　　那些裂痕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正在被撑开的网。
　　在网下挣扎的，是无以名状的物质。

　　因为是夕晖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也不是别的任何一种颜色；因为是夕晖从来没有见过的状态，似气态似液态又似是固态——没有持久的具体的形，所以无以名状。

　　无以名状的物质从裂痕中钻了出来，丝丝缕缕缠住了阳子的右手。阳子的右手已经不该称之为手了，已经失去了手的特征，没有五指也没有指甲。那是一个奇诡而臃肿的器官，或者说，通过那些物质，水妖正在成为阳子的一个器官。等到刀柄的封印彻底粉碎时，水妖就会……不，应该说阳子这具□□就会成为水妖的一个器官了。

　　在场的人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他们眼睁睁看着阳子被妖魔一点点蚕食，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日蚀……
　　另一种意义上的日蚀！

　　“咝……哈……”

　　不远处的景麒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响亮，夕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呼吸也很困难，大家的呼吸都很困难。火把熄灭了，是因为空气随着湿度的升高变得沉重了。景麒是所有人里身体最衰弱的一个，所以反应最强烈吗？夕晖真担心他会一口气上不来。只见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那步伐的方位简直扭曲得不像人样，或许正是因此，他很快就停了下来，继续大喘气。

　　夕晖一点也不知道，那是辟邪的禹步。麒麟往往会在试图降伏使令的时候使用。当然了，就像景麒曾经教导过阳子的那样，所有的步法、手势、阵以及咒语都不是必须的。那只是为了更好地发挥灵力。灵力能发挥出多少，绝对意义上的数值是多少，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对法术还在囫囵吞枣阶段的新手来说，勉强使用反而不利。而对用惯了的景麒来说，如果为了节约体力特意不用，反而会影响心境影响发挥。

　　“像台辅那样呼吸！鼻子吸气，用嘴呼气。”
　　浩瀚以不容置疑的语调发出了号令。

　　这样的呼吸方式果然让人轻松了不少。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修道的人擅长吐纳养气，麒麟的修为自然是更胜一筹了。
　　每个人的呼吸都那么响亮，那么缓慢，那么沉重，免不了互相影响。渐渐地呼吸声合了起来，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跟着景麒吸气而吸气，呼气而呼气。

　　“台……”

　　浩瀚一摆手，制止了想要发问的人。

　　景麒的左手放在腰侧，握成了拳，紧紧握住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

　　这是仗剑出鞘的架势！
　　麒麟！！就要拔剑了！！！

　　在场的匠师都像浩瀚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景麒。慈悲为怀的麒麟从来不用武器，景麒也亲口说过舞剑可不是他的爱好，就差直接说厌恶舞刀弄剑了。所以这一瞬间所有略通方术的人都忍不住死盯着景麒。麒麟的剑无形，麒麟的剑不见血，麒麟的剑只有意与势。麒麟用剑，被冠名为剑印——但决不是所有的麒麟，都会用剑。

　　剑印也是封印的一种吗？浩瀚一边思考，一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阳子身上，因为阳子才是最需要关心的对象。浩瀚发现，就连那双血红的眼睛，也盯住了那把即将出鞘的剑。

　　是了，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剑印作用于世界之外，只能杀灵却不能杀害肉身。

　　正是因为阳子的肉身和水妖难分难解，众人才束手无策，不是吗？总想着先得把她分出来，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如果景麒的剑印能杀死水妖的灵，不就自然而然地把阳子解救出来了吗？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连走禹步都很吃力的景麒，能战胜水妖吗？要是这种时候延台辅突然来串门就好了……浩瀚心里冒出了非常无稽的想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伴随着剑决，景麒的二指也在胸前四纵五横地比划着。
　　阳子眼中红光大盛，好似熊熊燃烧的烈焰。空气更是沉重得让人窒息。但景麒的呼吸节奏虽然越来越慢，却始终平稳。在他的带领下，众人也就不至于真的无法呼吸。

　　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奇怪的音节。学过法术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混沌的语言，或曰真理。在创世之前就存在着的，亘古以来就在世界之内和世界之外存在着的，揭示着时间和空间的总和的真理之语。浩瀚只能听懂最常用的片言只语……所谓的听懂其实也不是听懂，因为他只是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会产生什么效果，并不知道那些话语的真正意义。

　　“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伏，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

　　听起来，景麒是要降伏水妖为使令了。
　　也许是意识到剑印不可能取胜，也许是本来就打算用剑印拉开降伏的序幕……

　　“降伏……”

　　果然，景麒身侧的左手自然垂落了，而右手化指为掌，掌心向天，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降伏！成为使令！”

　　大喝之后，鲜血像泉水似地从景麒嘴里奔涌而出。但紫色的眼睛终于和那两个血窟窿对上了。对视着，对峙着，噗嗵一声，是浩瀚的心跳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谁也没有计时的心力，浩瀚也没有。浩瀚只是茫然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噗嗵，噗嗵，在心跳到第五下的时候，景麒的双眼双耳随着口鼻涌出了血。他的灵力还没有输，明明还没有输，可是他的□□先行垮了。

　　“降伏……”

　　七窍流血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成为使令……”

　　那双眼却还圆睁着，死死盯着敌方的眼睛。

　　“台辅，请您安息吧……”

　　既然接收天意读取真名的架势无法维持，胜负也就不言而喻了。深受牵连因而虚弱不堪的芥瑚想要上前去抱住他，让他瞑目。

　　血还在流，好像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想流出来，不流尽就不罢休。他的袍服很快就湿透了，脚下也积起了血泊。一瞬间，腥臭气一扫而空，天地间充满了奇异的清香。每个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可能是众人这辈子可以吸到的最后一口气了。

　　“啊……”

　　芥瑚终于还是没能抱住他。因为斑斑血迹和血泊突然变成了青碧色。历来都有忠臣屈死会化赤血为碧玉的说法，但道听途说和亲眼目睹根本就是两码事。更何况青碧色的血不但不像玉，反而激起了猛烈的血花，就好像无数条青碧色的蛇妖缠住了景麒周身，还在他脚下张牙舞爪，择人欲噬。

　　与此同时，阳子的赤发变成了青碧色。
　　这是她已经完全被水妖侵蚀的标志。
　　她就像那种传说中的人面蛇妖，一簇簇的发就是一条条蛇，张牙舞爪，择人欲噬。

　　不……
　　变色的不仅仅是她的头发。
　　还有那把刀。
　　那把红了上百年的刀，也变成了青碧色，只剩刃脊留有一线红。
　　丈余的刀身骤然暴涨，直冲云霄，就像一条青碧色的蟠龙……根本就是一条蟠龙，一张口，就吞掉了最后一线太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