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09 ...
-
＊＊＊＊＊＊
人世间篇
＊＊＊＊＊＊
没在下雨，地面却卷起了水花。
乐俊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先前藏身的水渠，那里的水都满了。既然是为了排水而建的水渠，就算下暴雨也不该满吧。但是乐俊已经没有继续疑惑下去的闲工夫了，先是水花后是激流，没多久水位就高过了他的头顶。
那个姓苏的男人在指挥避难者爬树。因为都是些老弱妇孺，进展并不顺利。
“要拼命抱住枝条，绝对不能被水冲走，一冲走就会被妖魔袭击……”
姓苏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众人。
“我想，没必要了。”
乐俊用大惑不解的声音打断了他。
现在水位已经高过了成年男人的头顶，但乐俊脚下一滴水也没有。极目远眺，可以望见奔腾的洪水冲垮了房屋，淹没了田地，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偶尔也有家畜的尸体。联防队的救助行动虽然称不上十全十美，但这一带，大概是因为有青青在吧，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倒是青青的处境，现在变得非常危险了。
青青不得不分心应付激流，别说斩妖除魔了，就连自保都困难。幸好没过多久就有官兵撑着门板床板拼接的“木筏”过来接应，而空中也出现了州师飞行军的身影。
“这水是怎么回事……”
“苏伯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洪水呀。”
陆俊卿钻到苏兰桂身边，向他眨了眨眼。
水冲到少年面前就凝滞了下来，就像那里有一层无形的防护膜似的，翻腾，咆哮，张牙舞爪，却无论如何也冲不过来。
少年伸出手，突然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他把手伸进了水里。
天哪，如果那里真有一层膜，一定会被这鲁莽之举弄破了。
骑在树杈上的众人正要开口斥责，却看到他完好无损地把手缩了回来。
防护膜完好无损，没漏水；手也完好无损，甚至没滴水。
那当然不可能是什么膜……
“王死后爆发天灾并不值得奇怪，所以我们都以为这是普通的洪水……”乐俊若有所思地说。
“然而这洪水不能接近野木，所以，不是洪水，而是水系的妖魔作祟。”苏兰桂心领神会地点头说道。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失去了王的庆不会永远幸运下去。等到洪水地震成了家常便饭的时候，骄傲的小司马就会知道冬器持有权和那个过度奢侈的水利工程是多么渺小了。这个世界和蓬莱是不一样的，这个世界自然选择了玄学而非科学，选择了君权神授而非民主选举。这是自然的选择。失去了阳子的庆和芳比起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苏兰桂只觉得苦恼极了。
奇妙的是，周遭的人与物事却又让他无法专心苦恼。
“青青，快进来，快进来……”
陆俊卿一边嚷嚷一边挥手，简直快把苏兰桂的耳朵吵聋了。
众所周知，有了神木的庇佑就不会被妖魔袭击，可庇佑的具体区域是多大却谁也说不清楚。此时此刻，答案清晰地在庆国全境展示了出来。
神圣的力量以树干为中心，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辐射出了三尺有余——精确地说是三尺三寸三分。有些地方洪水远远没过了树的顶端，也没有灌下去，可见上方下方的情形是一样的。
神圣之域大致上是一个椭圆的球体。不过树的根部深深埋在土里，有些树又比较高大，树冠在水面之外，就视觉效果而言，更接近灯笼。
此时此刻，太阳的最后一线余辉照亮了陆俊卿身后的野木，银色的枝条执着地泛着温暖的光。
乐俊突然觉得这里就像一个大灯笼，发着淡淡的光芒，暖洋洋的……
在昏暗的激流下，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灯笼，执着地存在着。
“借光，借光……”
湍急的水流模糊了招手的姿态，也阻碍了呼唤声，于是陆俊卿并不伶俐地往树杈上爬，他接二连三地撞到人，接二连三地道歉。
挥舞着冬器的勇士们现在也成了需要救助的对象，源源不断地挤进灯笼。这里变得越来越挤，连枝条之间都挂满了人。那边的小玉正抱着野兔子不肯放手，这边的小宝却在哭，一边哭一边把刚混熟的梅花鹿往外推。漂亮的梅花鹿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但这里连人都要挤不下了。就算无视旁人的谴责和父母的催促，小宝又能怎么做呢？
小小年纪就被迫体会了人生的真实和痛苦，但是，人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小孩子固然纯真美好，小孩子却只能是小孩子。小宝年纪还小，但经过了这样的事，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青青，青青，别再逞强啦……”
陆俊卿终于爬上了野木的最高枝，放声大叫。然而他的声音却淹没在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
昏暗的空中，王旗高高飘扬着。排山倒海的欢呼声，简直震耳欲聋。
“为什么大家这么激动？”
“鼠兄，那可是禁军呀。”
“可是州师的飞行军早就来了啊。”
“州师是州侯的军队，王师可就不一样了。”
“哦，对，王师更为精良，战斗力也更强吧。”
“精良不精良的……我倒是没想这么多。”
“阿大只是不喜欢这里的州侯而已啦。”边上有人插话。
“哪里，哪里。”
“别谦虚了，上次你还在秋收的庆祝会上扔草鞋砸侯爷的脸呢。”
“不要这么说话啊，被外宾听了笑话！”
“我明白了……”乐俊微笑了起来，“因为所属不同，是吧。就算那位大红色的巾帼英雄没有亲自来，看到她的军队……”
乐俊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他望见陆俊卿久唤无人应，索性一头跳进了水里。把正在骑着天马巡逻的军人吓了一跳。援助的哨声顿时此起彼伏，不过，没等他们过来露一手，青青就已经大呼小叫地冲过来了。
“坐这边……”
“青姑娘，这边！”
人见人爱的青青要进来，大家硬挤也要给她挤出个舒服的座位来。青青姑娘一定累坏了，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过这个姑娘没有时间回应大家的热情，因为她正忙着和陆俊卿吵架。
“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了，才会被你阴魂不散地缠住，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事做吗！”
“令尊和令堂再三嘱托，要我照顾你。”
“天啊，这一路上，究竟是谁照顾谁，你倒是凭良心说说！”
“青青，你荷包掉了。”
“啊？哎呀呀！糟糕……”
“你看，我早就帮你捡起来了，好好收着呢。”
“好哇，不但偷我的传家宝，连我的荷包你也偷！你这个可耻的小偷！”
“我是你的监护人，不是小偷。你没有我的照顾就不行。”
“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才会被这个只会添乱只会拖后腿的大累赘缠住……”
“那就要问令尊和令堂了。”
陆俊卿明明板着脸，但乐俊老觉得他在笑。
“还不就是因为你巧舌如簧又爱假正经，哄得我娘团团转！”
“是你太喜欢闯祸了，导致令堂完全无法信任你。啊，这就叫素行不端报应不爽吧。”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听小孩子斗嘴……”苏兰桂憋屈地嘀咕着。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乐俊在一边笑。
“闺女不是臭小子的对手，咱要不要帮帮忙？”
“你也不看看闺女难得有了闺女的样子……”
“倒是连胭脂都省了。”
“你，你在说你比我勇敢？被蛊雕摔了一把就吓昏过去的穷酸！”
“我当然比你勇敢了。你根本就不怕蛊雕，蛊雕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没有吓晕过去有什么稀奇！我要是看见一只鸡……我是说，一只兔子，我也可以又打又杀的，绝对不会吓晕！”
噗，看到小玉吃惊地抱紧了手里的小白兔，苏兰桂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听听，听听，群众的反应……”
“我还没说完呢。我面对蛊雕根本不堪一击，所以心里怕得要死，就像刚才跳水一样，心里怕得要死，明明怕得都想哭了，但还是拿出了行动，这就叫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才是真正的勇敢，你懂吗？”
连鸡都怕的臭小子大言不惭地说着勇敢，实在是令人喷饭。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感到他这话不是不在理。
“对了，你看太阳那里，看得见那个圆圆的阴影吗？”
“嗯。”
“那个是月亮。”
“哎？月亮？”
“我们就是因为进了月亮的影子，才失去了光明。”
“我不懂，我听不懂你的话。”
“太阳并不是真的在消失，别的地方的人们，在影子外面生活的人们，生活还是老样子呢。”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走出月亮的影子就可以了吗？”小宝好奇地问。
“我们有脚，可以走，我们的土地和家却不能走，所以我们要把月影驱散，而不是逃走。”
“小兄弟，你就别再胡说八道啦。”
“这个明明是蟠龙偃日呀。”
“不赶紧敲敲锣，把蟠龙吓住，就来不及了。”
“只可惜这里没有锣……”
终于，最后一线日光也消失了。人们的谈话和活动也随之中止了。
没有月光、星光、烛光，没有一线光，只有浓浓的黑。
这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野木的银枝会反射光芒，但不能自行发光，就像名贵的钻石，没有光照上来就不可能熠熠生辉一样。这样的黑暗和静默让人惊恐；而失去太阳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要等到理性恢复之后才能分析，在理性分析之后，一定是更深的绝望吧。
幸好这里并不是纯粹的静默。
“青青，你知道什么是蟠龙吗？”
“嗯……”惊恐的冲击让青青有点反应不过来。
“蟠龙呀，就是盘绕着的龙。不是常常会看到那样的浮雕吗？盘绕着柱子或梁。”
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闲聊的青青“哦”了一声。
“所以这就是谐音造成的以讹传讹啦。”
“盘绕着的龙怎么可能吃太阳呢？”青青想象了一下，感到盘绕的姿态不适合直冲云霄。
“所以说蟠龙其实是另一种生物来着。”
“一种叫蟠的龙吗？”
“蟠的话一般说来就是蟠螭，据说黄海里还有巢穴直通蟠螭宫呢。不过蟠螭是一种没有角的龙，体形也没有那么长，介乎蛇与龙之间。”
“刚才我好像就见过一条，我把它大卸八块了。”
“因为这来路不明的洪水，水系的妖魔都活跃起来了。不过在青青眼里，蛟也好，蟠螭也好，百足也好，蟒也好，反正都是大卸八块的对象。”
“你是在讽刺我粗野吗？”青青气鼓鼓地问。
因为陆俊卿那毫不在意的平淡语气，又因为他说的东西让人有点好奇，青青很快就变得对闲聊很投入了。不过就是看不见罢了，这里的人和物都没有变。真正可怕的是失去阳光之后的众生是否会灭绝，但这个问题现在就算惧怕也无济于事。
“我前面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危，幸好洪水泛滥对大部分妖魔的冲击力也不小……”
“你不是说水也是妖魔吗？为什么除了水系的妖魔和飞禽类，别的妖魔也都受到波及了呢？”
“妖魔是藐视天纲独来独往的生物，不会互相照顾，也不会对同类手下留情。”
“连妖魔妈妈也不会照顾幼崽吗？”
“没有生下来就是妖魔的事。藐视天纲……你不觉得没有成形的思想就不可能办到吗？妖魔是一种选择哦。”
“哇，好神奇。”
青青的声音对这里的人有安抚作用，因为青青已经救助过太多的人。她那么能干那么爽朗，听到她那没有丝毫惧意和惊慌的声音，大家突然觉得黑暗也没什么好怕的。
“小兄弟，你是说蟠龙偃日是无稽之谈吗？”
有人加入了话题。
“我想太阳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有人在边上笑。
“但我以前也曾听说蟠龙是一种青色的龙。”
“是有这种说法，青色的龙，身上有赤色的带状花纹，身长四丈有余……”陆俊卿若无其事地说，“苏伯伯，借个火，我画个图给青青看。”
对呀，天黑了，就该点火照明啊。
苏兰桂的火褶子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树下不止一个人点起了火。
“你看，蟠龙的样子就是这样。”
“你画得像蚯蚓啦。”
“哪里像蚯蚓啦！”
“这就是蟠龙偃日的主角了吗？好像蚯蚓……”
“不过蟠龙也不会吃太阳呢，毕竟太阳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哄堂大笑。
“因为龙是一种呼风唤雨操纵水系的生物吧。下雨天不就没太阳吗？于是就有了‘太阳不见了，是被龙吃掉了’的传说。传说总是要说得玄妙一点夸张一点的。”
越来越多的人找来可燃物，火光越来越明亮，最后弄成了一个大火堆。
灯笼又亮起来了，在野木的反射下，比先前更亮。
这样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恐怖了。
（待续）
作者有话说第126章 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0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