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折不挠》糊眠

59、风起云涌

　　这只小魔就这样一直默默地跟了他们好些日子，也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上前跟方聆言说话，每日夜里便会折上一束海棠送到他身旁，方聆言赶他走又不是，不赶他走也不是。

　　方聆言一只盯着洞门外，小声道：“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寻个地方躲起来。”

　　百安扒拉下火堆，道：“师兄你方才说什么？”

　　方聆言回过头，道：“哦，没什么，风有些大，外头的雪都飘进来了。”

　　百安道：“这两日确实会有点冷，师兄你靠过来点，炭火才能暖的了手脚。”

　　方聆言挪了挪身子，摊开手掌在炭火前烤着，烛火将他俊逸的脸庞映得十分温和，他盯着火光，道：“师弟，人既有善恶，妖魔是否也是如此？”

　　百安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方聆言道：“没什么，只是刚好想到这个问题，我们下山三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妖魔的鲜血，那么我们算是善还是恶？”

　　百安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了他身上，坐在他旁边道：“善恶我无法断夺，世间的善恶或许只能由他人来定夺，若是喊“善”的人多了，那么我们便是善，若是喊“恶”的人多了，我们便是恶，但我不在乎他人的看法，我只知道，这些妖魔不仅得杀，还得杀光。”

　　方聆安看向他道：“妖魔都该一并杀尽吗？他们全部都是无恶不赦的吗？”

　　百安斩钉截铁道：“是，他们在我眼中都属于“恶”都得杀，师尊将一身绝学传授你我，便是要为这苍生而活的。”

　　方聆言盯着火光看了半晌，小声道：“学之所成，皆为苍生。”他忽然收回了手，站起身来。

　　百安仰头看他，道：“你要去哪？”

　　方聆言回头道：“炭火快用完了，我去外头拾点回来。”

　　说罢他出了石洞，深一脚浅一脚踩进了雪地里，雪花飘落在他肩头，他迎着风雪，走进了山里。

　　他站到一颗树下，眯起被风雪吹得通红的眼睛，看向上方道：“这么冷，你在树上做什么？”

　　树上那少年一直在看着远方，冷不防听见有人，一个踉跄从树上摔了下来，砸进了雪堆里。

　　方聆言连忙向前，将他从雪堆里捞了出来，拍走他身上的碎雪道：“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

　　起单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是的，是风雪太大了，我一时间没留意你过来，不关你事，你不用跟我道歉。”

　　方聆言见他慌乱无措，不禁笑出了声。

　　他一身白衣，站在风雪里恍如从天界里走出来的嫡仙，那双好看的凤眸并不凌冽，反而在这冰天雪地犹如一口温泉，让人不由得想泡在其中取暖，他那薄唇微微一翘，莹润光洁，虽不染唇脂，却更胜一筹。

　　这一笑，山中仿佛开满了鲜花，起单看傻了眼，道：“你.....你很漂亮，也很温柔......”

　　方聆言看向他道：“你想说什么？”

　　起单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道：“不，我不是说你像女子，我只是觉得你很好很好看，比那些女子还要好看十倍，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方聆言笑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坐在树上吹风，怎么不找个地方取取暖？”

　　起单回过神，脸上泛起丝丝薄红，道：“我不冷的。”

　　方聆言道：“你为何一直跟着我们，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起单不敢看向他，道：“家？我好像没有家。”

　　方聆言道：“那你的朋友呢”

　　起单摇了摇头，又道：“我也没有朋友......”

　　方聆言听见他说自己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家，觉得他有些可怜，更加不忍心赶他走了，道：“我一直想问你，这半月来，你一直给我送海棠，现在并不是花季，你的花从何而来的？”

　　起单见他问起了花，眼神立马亮了起来，他抬手在掌心化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道：“这是我用魔气温养的，虽比不上外界应时的花朵，但我细心点照顾，费些功夫还是可以将他养的比外头的更好看的。”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有一片花海，是天生的，里面还养着好多种花。”

　　方聆言头一次听见有人心中天生花海，有些感兴趣道：“心中天生的花海？长什么样的？你们魔族都是如此？”

　　起单道：“不，不是，我比较例外，其他魔族好像都没有，你想看看我心中的花海吗？”

　　方聆言看向他，笑道：“可以吗”

　　起单心里乐开了花，也不结巴了，忙道：“当然可以啊！你把手给我。”

　　方聆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起单看向他那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脸上的薄红加深了些许，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面前伸出的手，将他贴向了自己的胸膛，轻声道：“你，你闭上眼睛，我传给你看。”

　　方聆言的手已经被吹得冰凉，此刻附在他灼热的胸口上，感受着那颗正在强劲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他闭上了眼睛，道：“好了？”

　　起单捧着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喉间动了动，一股黑紫色细碎的光芒自他胸口处缓缓传出。

　　方聆言只觉得这股魔气较为纯粹，汇入自己掌心并不难受，反而比灵流还要温和怡人，他道：“你的魔气并不阴戾，难怪能将花朵都养得这么好。”

　　起单得了他的称赞，羞涩地抬眼看了眼他，道：“你，看到了吗？”

　　方聆言闭着眼睛点头道：“嗯，看到了，你的花海，好漂亮。”

　　他的神识走进了一片宽广的花海，里面种着色彩斑斓的花朵，竞相开放着，无数的彩蝶在其间纷飞起舞，鼻尖萦绕着芬芳的花香，方聆言在花海中转了一圈，那些彩蝶在他身旁蹁跹，他抬起手，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他指尖，这里简直漂亮得让他不想出去。

　　起单的神识也跟了进来，他走到方聆言旁边，道：“你喜欢这里吗？”

　　方聆言走在花间，笑道：“嗯，喜欢，这里很漂亮。”

　　起单走在他身后，追问道：“那你喜欢海棠吗？”

　　方聆言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大片红色的花海，里面全是艳丽夺目的海棠花，他转过身，指着前面的海棠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起单点点头，飞快地偷看了他一眼，道：“嗯，我特意腾出来的。”

　　方聆言回眸一笑，道：“谢谢你。”

　　起单只觉得他这一笑，周遭所有的娇艳的花朵纷纷失了色，再也没有比他更为亮丽夺目的风景，他开心地跑向方聆言，追问道：“那你喜欢海棠吗？”

　　方聆言走进了那片海棠花中，捧着一躲含苞待放的海棠道：“你这里这么多品种的花，为何偏偏选择送我海棠？”

　　起单想也没想，立即答道：“因为海棠是花中仙，而你是人间月。”

　　方聆言一楞，旋即赫赫地笑了起来。

　　起单被自己这么直白的话语吓到，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刚想道歉说自己冒犯了，却听身后的方聆言道：“小单，我很喜欢海棠。”

　　起单还在沉醉在他这一声“小单”中，在心里欢呼雀跃，他跑到海棠花海中，摘了好几朵开的最好的海棠，又跑回了方聆言面前，将它们都送给了他，道：“我我我这里好多，你喜欢就都采了去罢。”他低着头，又道：“都是给你的......”

　　方聆言一笑，接过他手中的花，道：“你跟其他魔物都不一样，你很特别。”

　　起单憨憨笑了起来，赧然道：“真的吗？我听其他小魔说，心生花海的小魔，日后是可以得道成仙的，那我是不是能，能修仙，将来跟你一样？”

　　方聆言想了会，边走边道：“我虽未曾听说过魔族能有人飞升成仙，但我觉得，一心向善，总会有机会的。”

　　起单开心道：“那我好好修.......”，他话未说完，只见方聆言忽然转过身，眼含厉色，问道：“怎么了？”

　　方聆言拽起他的手，往出口处跑去，肃然道：“他来了，我们快出去。”

　　方聆言睁开了眼，转身对向不远处的白安。

　　白安却没有看他，而是紧紧盯着他身后的起单，道：“果然是你！”

　　方聆言向前走了一步，道：“师弟......”

　　白安狠狠看了他一眼道：“这事你别插手了。”他对起单道：“我早就发现有人一直跟着我们，要不是师兄几次都替你打掩护，你早该死在我剑下。”

　　方聆言将起单挡在身后的，道：“师弟，你不能......”

　　百安打断他道：“不能什么不能杀他？”他抽出腰间且生剑，越过方聆言，一剑刺向起单道：“上次被你跑掉，这次你就别想活着离开。”

　　方聆言抬剑格挡，冷冷道：“请你，放过他。”

　　百安怒道：“师兄！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与你认识这么久，你竟然要袒护一只小魔，那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方聆言没有收回剑，道：“他并不坏。”侧首对身后的起单道：“快走。”

　　起单站在他身后，没有挪动脚步。

　　“快走！”

　　起单被他这一声吓到，“可是......”

　　未待他说完，百安一个闪身到了起单面前，剑尖直冲他的咽喉。

　　方聆言从上方跃下，将起单一掌推了出去，道：“走啊，你打不过他的。”

　　方聆言与百安拆过数招，百安一怒之下召出了鬼宴塔，那金塔在空中旋转着，越来越大，眼见就要追上前面的起单。

　　方聆言心道不好，连忙追了上去，横剑将那鬼宴塔的光阵给挡回去，道：“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收回去！”

　　百安气红了眼道：“该问做什么的是我！师兄，你清醒点，那是只小魔！”

　　方聆言抵着上方的鬼宴塔咬牙道：“我很清醒。”

　　起单见到上方的鬼宴塔，先是一惊，而后又怕方聆言撑不住它，折身往方聆言那边跑，喊道：“聆言！”

　　方聆言好不容易给他腾出的机会，见他又跑了回来，骂道：“你回来做什么！快走！”

　　百安趁机冲向起单，剑气在他身上划出几道破口，百安越逼越近，而起单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伤，跟百安打的漫不经心，直勾勾看向不远处的方聆言：“聆言，快停下，你会受伤的。”

　　鬼宴塔自是不能停，一旦方聆言停下，它便会将方圆十里内的妖魔尽数纳入塔中，届时除了百安，谁也救不出起单。

　　百安连连挥剑，剑气已经将起单的衣裳划得斑驳，起单光顾着看方聆言，一时间没留意，百安的剑已经冲到他的胸口。

　　“百安，你住手！”

　　方聆言一惊，连忙打出一击灵流，将百安击退。

　　与此同时，鬼宴塔将他往下压了一寸，他脚下的泥地已经被踩出了坑。

　　百安吃了方聆言这一击，似乎有些震惊，而后狠狠道：“你若要护着他，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那鬼宴塔忽然挣脱方聆言的束缚，追到了起单头上，落下了一道光阵，起单被罩在其中，那光圈犹如烈火，将起单剧烈地灼烤着，他跪落到地上，伤口上流出的血被光圈一罩，立马蒸腾成烟雾，在空中消散开来。

　　方聆言飞身过去，闯进了光圈中。

　　百安一惊，连忙收回光阵，这种光阵一罩，一盏茶的时辰就能让人灰飞烟灭，他骂道：“方聆言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吗！”

　　方聆言闯入光阵的时候被剧烈的光圈压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身上的几处衣角在瞬间点燃，被烧成了灰烬，他将倒在地上的起单一提，两人冲出了光阵，道：“小单并非你口中的恶类，你不要逼我。”

　　百安气疯了，提起剑就往起单身上砍，“是你在逼我！”

　　方聆言扶着昏过去的起单，提着伏羽剑挡了百安数道剑气。

　　百安低声喝道：“方聆言，你我皆是断念道人弟子，理应一心除魔卫道，安定天下，而你竟然违背师训，袒护一只小魔，你如何对得起师尊！对得起苍生！”

　　方聆言道：“我没忘！小单与他们都不同，他有权活着，你不该杀他。”

　　百安道：“一口一个小单小单，唤得倒是亲热，我看你当真是疯了！”他挥剑猛地刺向他身侧的起单。

　　方聆言侧身一闪，将自己挡在面前，而后一抬伏羽剑，将百安扫了出去。

　　百安被剑气冲飞，撞碎了一块巨石，他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敢置信道：“你竟然为了一直小魔出手伤我？”

　　方聆言也是一惊，他平日里对付妖魔狠戾惯了，这一出手竟是没轻没重，未曾考虑到百安手上的仅仅是一把普通的佩剑，根本抵不过他的伏羽剑，有些惶恐地道：“百安......我......”

　　百安紧紧盯着方聆言，声音有些颤抖道：“好......很好，方聆言，你若要救他，我也不必再唤你一声师兄。”

　　方聆言一怔，看向坐落在地上的百安，半晌道：“对不起......”说罢他扶着起单往林子深处跃去。

　　百安没料到他真的因为一只小魔与他恩断义绝，震惊过后，冲他喊道：“方聆言！”

　　曾经的两人热血澎湃，誓言要杀尽世间妖魔，这份信念犹如一根脊梁骨，将软塌塌的肉身撑了起来，这才有了有情有义的侠士，只是不知道为何，方聆言觉得这份信念在遇到起单后，开始慢慢土崩瓦解，到最后，他开始怀疑这份信念是否曾经属于自己。

　　方聆言带着起单回了骊山，而百安没了方聆言，两人再也不是“世间双煞”，他回了百家，开始着手打理云屹。

　　从此往后，人们再也见不到这对形影相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