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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玲珑】上 ...

  •   1.
      “玲珑!”
      二少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炸开。
      墨乾澜被吓得止了咳声,惶急地旋身,满目骇然地往身后望去。
      雪下得正大,白茫茫的一片。唯有风还在转着,冷得刺骨——却也是只有风罢了,哪里有半个人影子存在。
      墨乾澜愣住,旋即摇了摇头,再度转过身去,钻进了雪帘里去。
      地上只有脚印一双。但很快,又被雪掩盖住了。
      到底只剩了形单影只的一人。于风雪里走了半晌,遥远处一团潦倒的黑影渐渐明了起来,却是一座败落的土地庙,还勉强剩了个屋子的形状。
      歪倒的门勉强掩盖着,墨乾澜走过去,伸出手将门搬开来,踱步进去,赶紧又把门给放了回去。
      但即便如此,风还是迅速地挤了进来,庙里当间摆着的残缺的泥塑下,一簇还在燃着的火堆急急地闪烁了几下,使劲儿摇了一摇,才总算没有熄灭下去。
      那旁边蜷缩着另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儿,正裹紧一块薄布,睡得不很安生。
      墨乾澜往掌心呵了一口气,让僵直的手指稍微弯曲了些许,凑近火堆,在那人旁边坐下了。
      风还在刮。窗楞在哐哐作响,不过好在能够挡住那风,让小庙里留有一分若有还无的暖意。
      听着风声,盯着火堆,他也只觉得无趣,便呵暖着自己的手掌,轻声念了一句:“这雪……可真大。”
      2.
      “这雪可真大。”方弘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方一分心,冷冰冰的剑刃便贴着方弘腋下穿透而过。方弘一惊,往后踉跄了一步,跌坐在雪地里,溅起拳头大的雪团,飞起后又落在其脑袋上碎开了。
      铮的一声,方老爷将剑插回剑鞘当中,眉头微皱,看向方弘的眼神颇有不满:“站起来,握紧你的剑,莫要再分心!”
      雪还在下,腊月时正是雪的季节。方弘的手指早已没了知觉,尽管穿得厚重,但毕竟躲不得无孔不入的冰寒。
      “是是是。”嘴上答应得快,方弘站得却磨蹭,眼睛不住地往内院过去的堂屋里看。
      那里正点着炉火,有婢女侍立着,等待着奉上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但那里坐着的却并非哪个大人物,不过一个脸色颇为苍白的少年罢了。
      那少年正捧着书卷读得认真,倒是一点儿也没察觉雪地里还有偷看他好久的一位。
      方老爷又刺了过来,堪堪回过目光来的方弘抬手急急地接下这一剑,稍微僵持了一会儿,手里头的剑便被挑飞出去,斜着末柄刺入雪被里。
      方弘又倒在地上,更多的雪钻进了袖口里,冻得方弘一个哆嗦。“爹,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吗?”
      “手下留情?若真跟人厮杀,谁要给你手下留情?”方老爷倒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发亮的剑尖指着方弘的咽喉——方弘一点也不怀疑方老爷会刺下来。
      “凭什么玲珑就可以待在屋里,而我偏偏得在这大雪天里陪你练剑不可?”方弘愤愤地一拍雪被,万分不忿地往屋里一指,转眼一看,正巧碰见那少年放下了书卷往这边看来。
      方弘又急急地缩回了手。
      “胡闹,莫要再将乾澜唤作玲珑!”方老爷手腕一翻,将剑收了回来,道,“乾澜遭大雪冻过,身子骨弱,最受不得风寒,你又不是不晓得……弘儿,你万不能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免得乾澜伤心。”
      “你倒是不怕我会伤心!”方弘撒着泼打着滚,“到底我是你儿子不是?不过是你一时兴起捡来的孩子,你还真将他看作自己的好大儿了?又不乖巧,嘴又不甜……”顿了一下,又自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只不过长得倒是挺像玲珑的……”
      “弘儿!”方老爷眉头一皱,受不得方弘这般无理取闹,正待要发作,却听得风里夹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老爷,是少爷念书的时间了。”
      方弘眼睁睁地瞧见方老爷在将脸转向另一边的短短时间里飞快地换去了表情,望向那只有长相还算乖巧的墨乾澜时,眼神柔和得仿若那才是他方府的二少爷一样。
      墨乾澜正站在堂屋门口,肩上的狐裘坎肩是方老爷的那一件。尽管在那暖和的房里待着,这厮脸色还是不住地发白,好像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好。你快进屋去吧,不要再冻着了。”方老爷热切地对着墨乾澜笑笑,转头来却瞪视方弘一眼,大脚踢在方弘的屁股上,呵斥一声,“快进去念书!不要给乾澜添麻烦!”
      方弘一翻白眼。
      “你倒好了,本少爷在外边受苦受累,你却在里面烤着炉火喝着热茶,老天爷可真不公平!”捂着还隐隐作痛的屁股,方弘扯着喉咙不断抱怨着。
      “寒梅也总在傲雪中绽放。少爷,老爷是对您好。”墨乾澜将方弘的手放在掌心里,被支过来为二少爷暖手,但嘴上还是不忘说教,末了,小声说了一句,“我却总得待在屋里,出去不得呢……”
      方弘一怔,瞧见墨乾澜又想到了自个儿的伤心事,缩回了手,放在墨乾澜脸上,捏住这厮的脸往两边扯,赶着墨乾澜去搬来书卷:“对了玲珑,你不是唤我进来念书的吗?书呢书呢?没书怎么教我?”
      墨乾澜看着方弘半晌,忍不住说了一句:“疼。”
      方弘应声松开手。瞧见墨乾澜脸上被自己捏出一片红,顿时忍不住嗤笑了几声。
      墨乾澜白了方弘一眼,起身拿书去了。
      “少爷,前阵子教您的四书您可背下了?”墨乾澜在红案对面跪坐下来,将书卷打开来。
      方弘其实一听就头疼,身子大幅度地往后一仰,道:“那劳什子的四书五经哪那么重要?非得全部背下来不可?刚刚我也就是说着玩儿的,玲珑,不若咱们去厨房偷点儿东西怎么样?正巧我饿了。”
      墨乾澜不言不语地将书卷在方弘面前翻来了,指着开头说:“那我再从头教您一次……”
      “玲珑!”方弘哀嚎一声,那墨乾澜却不在意方弘是何反应,浅浅的嘴唇一张一合,真个儿就再教了起来。
      “我说,”方弘盯着墨乾澜看了半晌,又想起就是这厮向方老爷提议要自己念书的,便肯定地说道,“你真的跟玲珑长得很像呀——”
      墨乾澜顿了顿。
      “但是玲珑比你好多了,她才不会迫我念书哦。”长久地停顿过后,方弘又小声地抱怨起来。
      墨乾澜抬起头来,清冷的眸子看向方弘,淡淡地说了一句:“少爷,若您真个儿那么喜欢那玲珑,那我便放您去找她如何?”
      方弘不吱声儿了。
      待沉默了半晌,二少爷才汕汕地笑笑,挠着脑袋说:“你别生气嘛……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嘛。你再继续教我,这里这里,我不懂……”
      墨乾澜又看了方弘一会儿,张了张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看向方弘指着的地方,轻轻瞥了一眼,小声地说了一句:“您不要再将我跟玲珑作比较了……少爷,玲珑是玲珑,墨乾澜是墨乾澜。”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但方弘的语气却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难得生气的墨乾澜,一转眼却张口叫着,“诶,这句我知道诶玲珑,你瞧你瞧……”
      墨乾澜不吱声儿了。
      3.
      “乾澜哥。”方留唤了墨乾澜一声,墨乾澜身子一颤,急促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竟睡着了。
      外面的风已经停了,雪却还在下,不过也已经小了许多。
      方留肩上还带着雪,瞧见墨乾澜睁开了眼睛,便递过来一个纸团包着的东西。道:“东家的姐姐给了我馒头,说两个给你,两个给我。”
      墨乾澜记不起来东家的姐姐是何人,但也笑笑,从方留手里接过了还热着的馒头。
      方留挨着墨乾澜坐下了,拾起枯杆火里扔去,本只留有一簇的火苗蹿了起来,咔擦咔擦地咬食着枯木。
      方留捡着话跟墨乾澜说,一会儿说哪家又添了新丁,却是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儿,一会儿又说哪家的宝贝遭人偷了去,那家正差人捉那盗贼。
      墨乾澜只是笑,掩着声音咳着,有时应和着点头。
      到最后,方留也沉默下来,靠着墨乾澜,轻声说了一句:“乾澜哥,你老是不说话。”
      墨乾澜却只是安安静静地笑着。咬着白面馒头,看着跳动着的火苗,墨乾澜无故地出了神。
      4.
      “我说玲珑,你怎么老是不说话?”方弘这样说的时候墨乾澜正在练字,右手旁放着的洗笔的水已经染成玄色。
      墨乾澜没有搭理方弘,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工整。
      方弘碰了一鼻子灰,砸巴砸巴嘴,伸手将墨乾澜正握着的笔杆着硬拉了过来,吸饱了墨水的狼毫顺着在墨乾澜的手掌上留下一道墨痕。
      墨乾澜抬起了头,瞧了方弘一眼,脸上连一丝发怒的预兆也找不到。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方弘顺手把毛笔丢到一旁,干脆爬上了桌面,把面前的宣纸砚台通通拂到一边,凑到墨乾澜面前说,“再过三日我就十六了,你准备送什么礼为我庆贺呀?”
      墨乾澜安静地盯着方弘,乌黑的眼眸同秋天的湖水一样不起波澜。
      方弘被盯得不好意思,悻悻地又爬下桌子,把推到一边的东西又拿过来放好,嘀咕一声:“就知道你这厮不懂人情世故……罢了,我也没想过你会肯送什么礼……”
      墨乾澜却将方弘权当作空气,又拾起笔来,在那宣纸上写写画画。
      “诶,我且问你,你以后……可是要去考取功名?”说得无趣,方弘又转过头来问起了其他事,仰着脑袋可劲儿地看着墨乾澜。
      墨乾澜并无回答,连眼皮也没有抬上一下,显然对方弘这问题并没有什么大的兴致。
      “我啊,也考不得功名,这家里以后又有老哥撑着,就想着倘若可以,干脆就离了家,找个地方开一小酒馆度日便可。”方弘笑着,伸出手,大半个身子探向墨乾澜,抓了抓这厮长长了的头发,道,“到时候,我便请你来做我的管账先生可好?不然,你做那老板,我当个店小二也未尝不可。”
      墨乾澜骤然停了笔,扭头挣开了方弘的手掌,拾起布绢来擦拭着掌心,终于肯开口说:“二少爷,您是方府的后人,万不可想这些东西。”罢了,转身就要走出书房。
      “什么叫这些东西……”方弘正待要跟墨乾澜争论,刚刚抬头,却是一怔,忍不住快步跟着墨乾澜走出书房,追问道,“我说玲珑,你刚刚是笑了吧?我可从未见过你对爹以外的人笑过……喂,玲珑!玲珑!——墨乾澜!”
      墨乾澜住了步子,侧过身来,脸上神色平淡,问了一句:“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方弘一缩脖子,支吾半晌,接着大声说道:“我生辰那天你一定得送我礼物!”
      墨乾澜看了方弘一眼,半晌再侧过身去,一声不响地走开几步,又停住了步子,转头来说了一句:“若要我当管账先生,工钱可少不得。”
      方弘一愣,旋即笑出声来,道:“绝少不了你的——我倒还想着,账目全让你管了,让你养我可好?”
      5.
      墨乾澜忍不了剧烈地咳了几声,又连忙扶住了方留的身子,瞧没有惊醒这孩子,这才松了手。
      风雪已经完全停了,兴许出了太阳。墨乾澜将方弘扶到地上躺下了,尽可能地把火架大了,站起身,走出了庙里。
      天还是有些阴,墨乾澜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晨间,但总归都是冷的。墨乾澜感觉冰冷像刀子似的划着自己的骨头,尖锐得仿佛要剥离自己的魂灵。
      那是以前落下的病根儿,墨乾澜也没能有办法,也只能由着它痛了。反正也不过是一介残躯罢了。
      庙旁是一面浅浅的池塘。墨乾澜走到塘边,看见水面已经结冰,冰下昏暗得紧,看得很不分明。
      远处隐约有鞭炮齐鸣,好似有喜庆的事儿发生了。
      墨乾澜觉得有些发昏,退后了几步,抬头瞧了瞧厚重的云彩,喃喃了一句:“也该是……今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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