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玻璃与飞鸟》雍州令

7、Chapter 6.悲伤在我的心里归于平静

　　凯厄斯第一次遇到他命定的爱人时，他以为他看见了一具尸体。

　　贪婪的阿拉伯人把他带到沙漠中央，意图谋财害命。他当然拧断了那不堪一击的脖子，把那充满了肮脏想法的愚蠢头颅扔在沙子上，看那黑红的鲜血慢慢浸透黄沙。

　　人类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不量力。

　　他远望着蔚蓝的天际，沙漠上的天空总是格外蓝，格外明亮，北非的太阳让他的皮肤发出刺眼的光。只要他想，走出这片在人类看来不可征服的沙漠易如反掌。

　　长风牵着沙丘上的黄沙跳着苏菲舞，在空中划过一个又一个圆弧，炎热的干燥的沙漠的风，他在风中听见仙人掌开花的声音，爬行动物的四足划过黄沙时的窸窣响动。

　　一缕奇异的香气顺着风飘到他的鼻端，一阵电流从头到脚流淌过他的身躯，他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灵敏的感官和他一千多年的记忆都令他失望，因为它们竟找不出任何事物比这香气更甘甜诱人。

　　怎么描述那样的味道呢？清冽，彻骨，像高山上积雪初融时潺潺的溪流，从山巅一跃而下，在路上唱着一曲波光粼粼的歌；像黎明破晓时分，天幕拉开，初升红日的第一缕金辉，在清晨花瓣凝结的露水上，反射着璀璨的光；像冬夜里的寒星，挂在遥远的苍穹上寂寞地微笑。

　　那是鲜血的气味，一个女人的鲜血。

　　渴望在他的喉咙深处熊熊燃烧，那样的血液一定是人间至味，他舌尖的每一个味蕾都在叫嚣。想要痛饮她的鲜血，也许他再也不能碰见这样美味的食物。

　　他恨这种失控的感觉，几番斗争，最后还是身体的本能占了上风，他转过身，朝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迎风奔跑。

　　那个女人躺在沙丘上，半个身子都被黄沙掩盖。他从她的眉眼上将黄沙扫去，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少女。

　　她双眼紧闭，皮肤青白，体温很低，对他的触碰无知无觉。

　　他失望地发现这个少女身下的黄沙全被染红，腹部有一个巨大的伤口，留在她身体里的鲜血已经不多了。他几乎听不见她的心跳。

　　随之而来的巨大的被欺骗的愤怒几乎让他一走了之，但是，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去，尖锐的獠牙刺入少女的脖颈，将自己的毒液注入了她的身体。

　　她血液的甘美和芬芳比他想象中还要诱人，咽下血液时凯厄斯体会到了他所以为的极乐。没有把她吸干用了凯厄斯平生所有的控制力和忍耐力。

　　他喘着粗气，慢慢从她身上艰难地抬起头来，转变已经开始了，他的毒液进入她的身体，改造这具属于人类的羸弱的身躯。

　　想到是他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他满意地笑了。他尚且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对这个少女产生了强烈的占有的欲望。

　　少女的眉头拧起来，嘴唇扭曲成一个痛苦的弧度。她的手指蜷缩，身体不断地挣扎，翻滚，汗水打湿了乌黑的长发，她苍白的唇瓣微张，吐出虚弱的□□。

　　凯厄斯听到了，她在说“疼”。

　　他毫不温柔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对上她的面孔。

　　她睁开了眼睛。

　　那样纯净的蓝色，他平生仅见。他见过克什米尔最名贵的蓝宝石，在她的眼睛面前黯然失色。当天空，大海和星辰全部坠落在一个人的眼睛中，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与之媲美

　　蓝色的眼睛对上红色的眼睛，那一刻世界无声，只有凝望着彼此的他们，还有万年如一日盘旋在沙漠上空的长风。那一刻时间在他们周身静止住了。也许只过了一秒，也许一万年已经弹指而过。

　　他们头顶斗转星移，而他们宛如两尊大理石雕像，沉默地屹立在无垠的大地上。

　　她蓦然睁大了双眼，身体向后仰去，脖子弯折成一个危险的角度，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痛苦的嚎叫。

　　魔咒被打破了。凯厄斯惊觉他依旧身处沙漠之中，头顶上照耀的依旧是无情的北非的烈日。

　　她哀求他杀了她，把她从这样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但是凯厄斯已经知道，即使他杀戮了全世界，也不可能伤这个少女一根寒毛。

　　他从来都看不起受到歌者控制的吸血鬼，阿罗对着苏尔庇西亚谄媚的样子让他反胃。在一千年的生命当中，他曾碰到过一个所谓的“歌者”，一个长着一头金发的吟游诗人。他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他，并用他的血液饱餐一顿。

　　但是这个少女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凯厄斯想要永远拥有她，想要让她陪伴在他左右，直到永恒。他不能忍受她的痛苦，她此刻因为极度的疼痛流下的泪水。

　　伴侣。

　　这个词突然闪现在他脑海之中。

　　他找到了他的伴侣。

　　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身体的少女颤抖着揪住他的衣角，用力抬起上半身，望进凯厄斯的眼睛。那一对水晶般明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倒映在他猩红的双眼中，她的目光突然具备了某种奇怪的特质，一下子透过肌体和白骨，刺进他心底。

　　少女的眉目扭曲，断断续续地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我看到了......”双目空茫，她盯着虚无中的某一点，努力地集中精神，咪起眼睛试图看清楚那是什么。

　　转化是吸血鬼觉醒能力的阶段，最有天赋的会在这个时间段中展现出来。那么，世界赋予了他的少女什么礼物呢？难道她能洞悉他的记忆——

　　她忽然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喊起来:“”决不!决不!“她身体当中现在最多的就是动物性的本能，因此她嚎叫一声，扑上去掐住凯厄斯地脖颈两侧，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如果你把我变成了跟你们一样的怪物，我会用我的余生来恨你，并无数次尝试结束你的生命。”

　　她的手指放在心脏上，用了七分力，仿佛要直接撕开胸膛让那阵吞噬一切的大火在风中熄灭。

　　他扶着少女的肩膀，沉默地看着她因极度的痛苦而挣扎不休，血族的一切生命状态都定格在死去和新生的那一瞬间，包括心性，包括爱恨。如果这个少女真的如她所说般恨他，那这种恨意就会持续到她重获新生的躯体被焚烧成灰烬，也许持续一千年，也许是两千年，也许直到世界的尽头。

　　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爱人，对任何吸血鬼来说，都比失去伴侣还要痛苦。

　　所以沃尔图里的统治者，吸血鬼世界当仁不让的强者，迈锡尼最负盛名的战士，凯厄斯·沃尔图里，在他的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抱着少女的躯体，走到沙漠的边缘，在她身旁坐了几天几夜，终于在一个红霞满天的傍晚，他听到了她擂鼓般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释放出自己的绝对领域，无形的力量不由分说地压在少女身上。

　　少女睁开蓝色的眼睛，眼睛中没有光亮，像一块无机质的玻璃，她的反抗尖锐地扎入他的屏障，她顽强地反抗着他的控制。凯厄斯没有遇到过这样金刚石一般都意志，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的领域没有办法控制这个羸弱的少女。

　　愤怒和骄傲翩然而至，前者是被违抗的怒气，就像说一不二的神在他的世界里发现一个无神论者，而神的意志无法压倒人的意志；后者是自豪于他所爱的人，在那样一副弱不禁风的人类的躯壳中竟然隐匿着那样强大的灵魂。

　　心跳声更加强烈，凯厄斯知道她马上就要醒来了。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绝对领域之中，没有用强迫的方式，而是卑微地祈求着，忘记他，忘记是谁转化了她，忘记她的仇恨。

　　少女的眉头紧蹙，双眼用力合在一起。她同意了，停止了反抗，接纳了他的领域，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凯厄斯却觉得他似乎从虚空中听到一声叹息。

　　他最后注视着爱人美丽的脸庞，在她嘴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心跳声达到一个峰值，像蜂鸟的翅膀，几乎连成一片，然后突兀地，蓦然寂静。

　　他抑制住强烈的回到爱人身边的渴望，向远方奔跑而去。

　　在他身后，她睁开了一双红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