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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5. 这蒙着雾和雨的孤独的黄昏 ...

  •   夜渐深了。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宛如夜色中准备进攻的狩猎者。问题不在于这座城市中没有亚西诺多拉的味道,而在于她的味道遍布大街小巷,纵横交错,Kadupul的香气让他永远无法断定这些痕迹是什么时候留存下来,被主人遗忘在灰色的石板上。

      他咽下一口涌到嗓子眼的毒液,连她的气味都在帮助她躲藏。

      简!那条阿罗的走狗肯定是知道他没有办法通过追踪气味确定亚西诺多拉的位置才给他一个地址。她为什么会知道?一想到曾经有另一一个吸血鬼在骚动不安的黑夜里远远尾随着他的妻子,目送她回到家中——他恨不得把那个吸血鬼的眼睛挖出来,用她痛苦的哀嚎来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即使是女性也不行。能踏足亚西私人领地的人是他,而且只有他一个。

      他急速穿行在老城区的小巷中,像黑夜中的一片暗影,一掠而过,只带起轻微的气流。他的心中燃烧着尖锐的渴望,双眼却把这座城市的改变尽收眼底。工业的巨轮,碾碎了亚西诺多拉所预言的那些黄金般的岁月,文明在烈火骄阳中化为碎片。千篇一律的钢筋怪物取代了精巧的艺术,美在这座城市中被压缩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在夹缝中生存。

      就像牧羊人赶着一群不听话的绵羊,呵斥,鞭打,最终让他们屈服地挤成一团。

      他能看出为什么亚西诺多拉不喜欢这座城市。但是有哪里不是如此。旧世界已经被摧毁了,那个一千年前的世界,清白纯粹的世界,界限分明的世界,他们的世界。

      越来越偏僻,越来越荒芜,他终于在亚诺河边找到了那个地址。

      被掩藏在高大建筑物阴影下的破败三层楼房,墙漆剥落,露出来的砖头上用黑色油漆喷着杂乱的涂鸦。周围杂草丛生,玻璃窗上糊着一层厚厚的灰黄不明物质。门牌号上只剩一个钉子,原本的白漆抹去了一半,此刻在从亚诺河上吹来的夜风中不停地打着摆子,发出细碎的嗫嚅。

      风中传来令人作呕的气味。他厌恶地皱起鼻子,不,这里不可能是他爱人的居所。

      简不敢作弄他,信息一定准确。他只是不敢相信亚西会住在这种垃圾场里。

      听听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即使在人类社会也是渣滓,在底层挣扎的可怜虫,过着这种不堪入目的生活。在殴打妻子的丈夫,仆人,小职员,被抛弃的老人,肮脏的□□者,恋童癖。饿的皮包骨头,半夜哭闹着醒来的婴孩。

      闻到这些人血液的味道,他只觉得恶心。还有愤怒,他的妻子的那种高洁纯净的香气,与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被污染得如此严重,他几乎要分辨不出。

      他强忍着反胃推开门,屏着呼吸走到顶楼亚西诺多拉的房间。

      浓郁,清纯,灼烈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进这种天堂的味道,连忙转身掩住房门,生怕这块宁静的圣地被肮脏侵染。

      亚西离开得匆忙,他俯身用手指拂过地毯上茸毛的痕迹,仿佛看到她兴之所至,想到什么,一下子站起身来,一阵风一样飘出房间。椅子歪斜地靠在桌边,桌上摊开一本折角的书。他走到桌旁,借着窗外黯淡的月光端详他妻子的笔记。

      海涅的《北海》,1826年的第一版,墨迹已经模糊,纸页泛黄,但是保存得十分完整,被主人珍重爱惜的程度,一见可知。翻开的那一页上印着《船室之夜》的一节:

      “我梦见一片广阔的荒野

      广布着寂静的白雪

      我就被葬在白雪之下

      在那儿寂寞地凄冷地长眠”

      亚西诺多拉在旁边用意大利语写了什么,她的笔迹还和多年前一样清隽,潇洒,像吹过亚德里亚海的含着淡淡咸味的湿润海风。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这次凯厄斯从里面看出来一点隐忍的挣扎。

      “这里是一座坟冢,埋葬了人性中所有的光亮,留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漆黑。”

      “哭声由凄厉转为低哑,她红肿的咽喉再发不出一声哀求。”

      “这无尽的漫长的黑夜,这无边的痛苦的煎熬,什么时候才能够停止。”

      “我强迫自己离开,但是有一种东西把我绑在原地,捆扎在这张椅子上。他会很不屑吧,认为我自甘堕落......”

      笔迹到这里变得急促潦草,仿佛主人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一吐为快,却不知从何说起。凯厄斯看到这个“他”,心里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有浓稠的鲜血迟疑着流出,带来一种锋锐的疼痛。

      亚西诺多拉是指他吗?还是这一千年里她另寻新欢?凯厄斯明白自己不应该质疑伴侣的忠诚,但对于亚西来说,她的情感太轻太薄了,像无根的浮萍,像初冬水面上新结的冰层,有时让他胆战心惊——

      饥饿的婴儿开始无休无止地哭泣。他突然一闭眼,暴怒地扯起椅子扔了出去,玻璃应声而碎,他的目光定在桃花心木桌面的纹路上,鼻孔迅速翕张,额角青筋暴起。他双手握拳,在原地站着,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愤怒。

      他的手指一根根伸出,企图通过数数让自己平静下来。伸到第四根手指时,毫无成效。他狂躁地嘶吼一声,踢开一旁的衣柜,拽出一件亚西诺多拉的衣服,凑到自己唇边,把脸深深埋进细软的布料,用力呼吸着妻子的味道,像快要窒息的人终于把氧气罩按在脸上那样,把她冰凉幽雅的芳香吸进肺的深处,好像这样就可以在她身上打下他的烙印一般。

      他内心翻涌的暴戾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但只是海面看似平静,深处依然暗流涌动。只有见到亚西诺多拉,把她紧紧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中,让她永远也无法逃离,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他内心翻滚不息了一千年的岩浆才会冷却。

      一千年,三十多万个日日夜夜。每当夜深人静时这种思念都会变得无法忍受。他原本以为被转变成吸血鬼时的烈火烧身是这世间最极致的痛苦,却没料到,思念是削铁如泥的匕首,可以让人遍体鳞伤。

      他多么想看进亚西诺多拉玛瑙般剔透的双眼,捕捉到那双美丽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欢愉;他多么想亲吻她如花的唇瓣,在舌尖上品味她清冽甜美的气息;他多么想把牙齿埋进亚西诺多拉雪白的颈侧,听她吃痛时的呢喃,让她感受一下她给他带去的痛苦。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中有什么蓄势待发。猎人在黑暗中开始了他的狩猎。

      夜风从破碎的玻璃中踉跄着进入,无意中掀开了新的一页,可惜猎人已无耐心等待,早已离去。

      “黄昏的大雾来临,向天空弥漫而上,”

      “只有在苦难中,才能看见本质和真相,”

      “困厄磨砺出我的翅膀,”

      “化作飞鸟,飞向自由的彼方。”

      “我理解的爱,”

      “是敢于放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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