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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而秋天的黄叶无歌可唱 ...

  •   他厌倦地斜倚在冰冷的王座上,烦躁地拧着扶手上的铁质雕花,轻而易举地断了,他无趣地把它往大厅对面波提切利的画上一扔,锋利的铁片把圣母微笑着的脸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这是他最喜欢的画。

      想到她,有什么东西啮咬着他的心。她一定会谴责地看着他,酒红色的眼眸中写满该死的忧郁。可恶!她那些可笑的症状早就已经彰然若揭,他却视而不见。一千年!她怎么敢!

      这一千年他从未放弃对她的搜寻。自从有网络之后,他让亚力克那小子在每一个数据库对她的名字和照片进行匹配,一无所获。真是狡猾,她像一条滑不溜秋的小鱼,沉默地游出了他的世界。

      为了她愚蠢的自由!真是可悲,他不明白她还想获得些什么。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他的生命。沃尔图里有她需要的一切。她拥有几十万卷历史悠久的藏书,世界上所有大师的艺术瑰宝,无法穷尽的财富,和永恒的时间。

      难道他没有给过她自由吗?她想离开沃尔图里,他可以陪着她。但是如果她想要离开他......

      胸口传来一阵空洞的闷痛,就在从前停放着一颗心的位置。

      他一跃而起,瞬移到波提切利的画像旁,把废铁片粗暴地拽下来,怒视着画中眉眼低垂,嘴角带笑的圣母。她的左边脸颊是铁片划出的伤口,从眼角一直蜿蜒到颈部,古老的帆布已经在潮湿阴暗的城堡中发黄发脆,变得暗淡,现在向两边外翻,像圣母眼中流下的血泪。

      大厅里只有火把照明,摇曳的火光照映在墙壁上,生出许多飘摇不定的鬼影,圣母的左半边脸颊被火光照亮,而右半边脸颊隐没在暗影之中,嘴角勾起的微笑也盈满了不祥的意味。

      圣母的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巧夺天工的黑欧珀戒指,视线看向身侧的扶手。扶手上搭着一只男人的手,手指修长苍白,骨节清奇,手指上带着同样款式的戒指,手腕微抬,仿佛意欲触碰近在咫尺的爱人。

      凯厄斯着魔般伸出手去,指尖触上圣母无暇的脸庞,动作不可思议的轻柔。他无名指上的黑欧珀戒指在火光中显出着各种颜色,深沉地混杂在一起,像他心底此刻混乱的思绪。

      圣母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凯厄斯的手指猛地收紧,又缓缓放松。算了,能画成这样的人类在这世界上找不到几个,虽然甚至无法还原出她神韵的万分之一,但毁掉了还是有点可惜。

      他展开自己的领域,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那种绝对的掌控感——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神明。

      他转转手腕,时间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被他暴戾的目光逼视着,终于逆来顺受地屈服了,把这幅以亚西诺多拉为原型的圣母像的时间倒退回了五分钟前。

      收回领域,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摇晃一下。时间逆流在他的领域里是消耗能量最大的亚能力,可能这三天都无法使用绝对领域了。

      他甩了甩双手,不甚在意地转过身,敏锐的听觉却捕捉到一个凌乱的脚步朝这个方向飞奔而来。简?她平时不会这么手足无措。发生什么了?难不成卡伦家族又搞出了什么令人厌恶的新玩意儿?还是有人制造吸血鬼新生儿大军?吸血鬼小孩?

      厚重的橡木门霍然洞开,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深色的斗篷沉甸甸地从她的双肩上垂下去。简的声音在颤抖:“凯厄斯。”

      他没有回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个歪脖子匠人画的壁画,绚丽饱满的色彩经过数百年依旧鲜活。潘神追逐着一个美丽的宁芙,渴望地伸出手去,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触不可及......

      简深呼吸一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最初见到夫人的兴奋与激动,在看到凯厄斯的背影后渐渐褪去。夫人对自己来说,是最近似母亲的生物,她思念了她一千年。但如果凯厄斯大人还是执意和从前一样,那她宁愿夫人永远不要回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来见凯厄斯的选择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他给了她寻找夫人的命令,作为沃尔图里的卫士,她应该无条件忠于他。夫人生活得并不快乐,但简知道在沃尔图里做一个囚徒让夫人感觉生不如死。如果可能,她一定会帮夫人掩盖行踪。

      但是即使她能瞒得过凯厄斯,阿罗是绝不会被欺骗的。

      听到身后久久寂静无声,凯厄斯转过身来,对上简复杂的目光。

      凯厄斯很烦躁,简想。他一定又在想念夫人了。夫人刚离开的那几十年,凯厄斯简直就是移动的杀戮机器。沃尔图里的卫士每天都在承受他的毒打,美洲的狼人部族迎来了灭顶之灾,罗马尼亚的余孽被他杀的片甲不留。阿罗在那段时间把所有的艺术珍品都移进了库房,尤其是夫人最喜欢的那几件,以防全被凯厄斯砸个稀巴烂。凯厄斯每次在想夫人的时候眼睛里都会闪着一种恨意,爱意,疯狂,痴迷交织在一起的神色,他眼睛的颜色也有变化,会从清透深邃的红色尖晶石变成带着墨色和紫红色的石榴石。

      一个呼吸间,凯厄斯已经扼住了她的脖颈,单手将她整个人拎在空中。简挣扎不休,虽然吸血鬼不用呼吸,但这个完全处于劣势的姿态对她来说是一种奇耻大辱。

      凯厄斯牙关紧咬,手掌收紧,一字一顿地问道:“她、在、哪、里。”

      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自己不能回答。

      凯厄斯将她像垃圾一样重重甩在地上,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她,面无表情,可火把的光似乎从他的眼睛里射出来。他带着一种残忍的耐心,压抑着自己暴虐的心情,等待着简的回答。

      简揉着脖子,垂着头不情不愿地说出了夫人的住址。

      话音未落,雪松和柏木的香气便一晃而过,黑色的袍角从眼前闪过,她再抬起头来时,凯厄斯已经不见了。

      意大利是个小国家,托斯卡纳更是个小地方,按照吸血鬼的速度,十几分钟就能到。凯厄斯在夜色中奔跑在古伊特鲁里亚的邦国之间,惊讶于他被激动和愤怒充斥着的大脑中居然还有一个角落在欣赏他妻子的聪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亚西诺多拉一向是一个高明的狩猎者,当有朝一日她成了猎物,自然会利用他意识的漏洞。她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在广阔的世界里徒劳地寻找她,她却安然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这么长时间,她居然一直悄无声息地生活在他身边。当然是佛罗伦萨,全意大利她最讨厌的城市,还能是哪里?

      他咬牙冷笑,好算计,我的亚西,真是好算计。

      迅疾寒凉的夜风让他的眼睛里渗出毒液,他索性闭上双眼,让直觉引导自己向前奔跑。

      一千年前他们曾佛罗伦萨住过一段时间,那是他们共同离开沃特拉的寥寥几次经历之一。冬夜里,他们并肩躺在佛罗蒂诺大教堂的屋顶上,她枕着他的胸膛,他抚摸着她的长发,静静地听耳边夜风呼啸,看眼前群星闪烁。他们不需要睡眠,对凯厄斯来说,他更想呆在城堡里抚摸爱人赤果的胴体,但是他的妻子,总是喜欢找一个制高点,拥抱无边无际的寰宇。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灵魂挣脱□□的束缚,慢悠悠地飞向蓝天”。

      他们望着清澈明净的夜空中斗转星移,木星进入白羊座,土星逆行,火星在天空中大放光芒。亚西诺多拉的手找到他的,十指交缠,同样冰冷的温度,给彼此的感觉却都很温暖。他们常常一言不发,只是缄默地望着群星深处。这对凯厄斯来说十分不同寻常,如果是一千年前的他,一定会对这种仰望星空的愚蠢行径嗤之以鼻。他是希腊人,脾性却像极了罗马人,充满了实用主义的不耐;而他的妻子,亚西诺多拉,一个地地道道的罗马人,却总喜欢眺望着星辰思索宇宙的奥秘,思考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思考人类和吸血鬼生存的意义。

      为了让她快乐,他可以陪着她站在世界最高的山上,在云雾间穿梭追逐;他可以陪她潜入幽暗的深海,去看深海虾和浮蚕奇异的光芒......但是她不满足于此,她的感情很淡薄,他有些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她对他的爱,有时他禁不住怀疑她是否真的爱他......她想要独自旅行,独自看遍人间好风景,独自混入人海,观察人类。

      他不能让她这样做。吸血鬼对伴侣就是这样,他不能忍受她哪怕有一刻离开他的身边,他想要占有她,想让她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所有物,让她美丽的双眼再也不注意任何其他人。

      但是他的爱人,他的亚西诺多拉,是多么古怪的一个灵魂。她是如此渴望独处,渴望孤独,他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同意与他结成伴侣。他自始至终都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于是他让科林把自己的能力用在她身上,他甚至命令切尔西加强他们之间的情感链接。但是她始终是那样平淡的态度,让他怀疑所有那些恐慌之下的举措对她根本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亚西诺多拉突然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打破了这片安宁的寂静:

      “凯厄斯,我不喜欢这个城市。”

      他惊诧地看着她,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她每天在大街小巷徘徊,拜访有名的占星术士和僧侣,脸上罕见的有了笑容。他以为她很喜欢这里。

      “这里很美,很繁华,我想它以后会成为一个文明的中心,当人类历史走向一个新的阶段。”亚西诺多拉站起身来,长发在月光下黑得发紫,像佛罗伦萨最好的金属墨水,又隐隐有银色的流光穿梭其间。

      她面朝月色下沉睡的翡冷翠城,伸出手,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拒绝。夜风戏谑地撩起她的长发,亲吻着她的眉头指尖,她踮起脚尖,仿佛即将随风而去。

      凯厄斯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没来由地一阵狂跳,可笑,好像他还有一颗心脏似的。亚西诺多拉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又这么遥远过,他感觉她似乎马上就要脱离这个世界了。

      他的双臂紧紧地缠在她腰间,恨不得把她揉近自己的身体中去,把她囚禁在那里,让她永远不能离开他,永远不能露出那样疏离,渺远,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神情。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侧头亲吻她耳后的肌肤,深深吸进独属于她的清雅的香气。第一次闻到她的味道时,他就发现在自己一千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闻见过类似的香味。又过了数百年,他在征服别的族裔时,在斯里兰卡的森林里闻到了这种已经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芳香。那是一朵极其美丽的洁白花朵,盛开在午夜时分,在黎明到来前就死亡了。他找来领地上最好的花匠,但没有人能把这朵花带出斯里兰卡的那片森林,罔论送给他的爱人。

      就连他的绝对领域,都怪异地不能维持那朵花的生机。

      就像他的爱人,他不能用那个领域来强迫她做任何事。

      一朵花,和一个人,这颗星球上唯二让他感觉到挫败的生物。

      他在亚西诺多拉的耳边轻喃:“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喜欢呢?我们可以在这里参与那个新的黄金年代。”他不喜欢她这种抽离的态度,仿佛她只是这茫茫天地间一个过客,冷眼旁观着别人的故事。

      她转过头来,他的吻落在她脸颊上。她平静地说:“不,凯厄斯,那是属于人类的时代,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收紧手臂,不高兴地沉下声音,强调道:“是我们,亚西,我们。”

      晨光熹微。她一言不发,在他的怀抱里,俯瞰着朝阳照耀下的翡冷翠。

      他们的头发,一束漆黑,一束淡金,在风中飘摇连缀,浑然一体,又不知何时,悄悄分开,在漫天晨曦中,朝着相反的反向,轻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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