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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3. 一会儿又飞走了 ...

  •   我牙关紧咬,双手紧抓着大腿上牛仔裤的布料,却巧妙运用对力道的控制,不把它抓破。这是我在极度恐惧或紧张时喜欢和自己玩的小游戏。那块布料已经被蹂躏得只剩薄薄一层,将破未破。明明身体已经死亡,寒意却悄然顺着脊柱从脚底一路爬上头顶,使得我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在心里骂自己是个懦夫,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永远都是他追,我逃,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尽头。

      我非常清楚爱丽丝看到了什么,冰雪,严冬,命运和寒风一起呼啸在福克斯的上空。凯厄斯没有出现在她的预言中。

      我心存侥幸地希望他们不是为我而来的。我知道贝拉已经与沃尔图里见过面,既然她还活着,沃尔图里一定盯上了她特殊的防御精神攻击的能力。也许他并没有找到我,也许他们只是来检验贝拉是否被转化成吸血鬼。

      但是福克斯还是不能呆下去了。我不可抑制地被一阵绝望淹没,刚刚在这个美丽的小镇安顿下来,刚刚找到了一点生活的乐趣,就要这样把一切抛之脑后,然后再次踏上居无定所,漂泊天涯的流亡生活吗?这种感觉,就好像两千年前我被屋大维流放时,在北非干旱的沙漠里被流沙淹没,烈日炙烤着身躯,烈火灼烧着喉咙,我希望可以长眠于此......

      卡伦一家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得手忙脚乱,一时间没有人来关注我。我独自坐在水晶吊灯下,那些切割了千万刀的石头折射出五彩的细碎光芒,在我的脸上摇晃。我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眼前的一切声音,景象似乎都与我无关。

      心底有一种粘稠,湿滑的东西泛上来,包围我的灵魂。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佛罗伦萨没有路灯的街道,回到了那堵摇摇欲坠的废墙边,隐身在那充满恶意的浓重阴影中,听着醉汉瘫倒在街道边,扒着下水道的铁盖呕吐,吐完了踉踉跄跄站起来,脚步蹒跚地向前走,呼吸间充满了刺鼻的酒气,衣衫褴褛,双眼浑浊,无家可归。

      我看着他走了两步,一下子跌倒在地,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头向后一点一点,然后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说到底,我和他没什么不同。都是在这座盘根错节的城市中流浪的人,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目的的活着,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出,日落,不知不觉间一天又悄然流逝。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而我,在他的严密监控之下,无法从事正常的工作,无法和他人交流,只能日复一日,徘徊在这没有黎明的黑夜中。更为可悲的是,我还有漫长的生命,我已经逃亡了一千年,我不知道前方还有几个这样一成不变的一千年等待着我。

      寂寞,像冬日清晨掩盖着翡冷翠城的浓雾,随着时间,悄悄地渗透进我的骨头。
      孤独,像秋日傍晚漂浮在格鲁吉亚水面上的黄昏,随着时间,默默侵蚀我的血肉。
      绝望,像布宜诺斯艾利斯拥挤的街头,摩肩擦踵,人们都向同一个方向走去,我不是那个逆流而上的勇士,只是一个被洪流裹挟着的庸庸碌碌的生灵。

      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诱惑着我,离开吧,逃离吧,扔下这毫无意义的一切,陷入永恒的长眠.......

      埃斯梅的手触摸着我的肩膀,焦急地询问:“你还好吗?”

      我抬头,方才发现卡伦家的所有人都看着我,神情各异。我想,我应该离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已经有很大的麻烦要处理,不需要再添加我一个负担。如果凯厄斯发现他们与我为伍,我不知道这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我猛地站起来,张嘴想要道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窒息一般。也许我最终说出来了告别之词,也许没有,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不顾埃斯梅在我身后的呼唤,我终于走出这栋房子,离开了这个充满橘黄色灯光与爱的家,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面色惨白,身躯僵直。

      福克斯的群山笼罩在夜幕之中,灰蓝色的山毛榉和龙爪槐的叶子在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光,夜风像一把剔骨刀,扎进深林,枝条窸窸窣窣,互相碰撞,发出不怀好意的低语声。

      我用尽全力在森林里飞奔,好像这样就可以甩掉满身满心的疲惫。

      蓦然我的脚步被钉在原地,我死死盯着远处夜色中的小房子,我暂时的栖身之所,呼吸一窒。潮湿的烂泥里仿佛钻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踝把我往下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挤压着。有一股力量拖拽着我,我用尽全身力气同他抗争。

      我想,也许是时候为最坏的结局做好准备了。

      妄想自己没有被他找到果然还是过于天真,看来一千年的逃亡生活也并没有让我长进多少。我没有试图逃跑。我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他的领域,没有人能逃出去。我慢慢地直起腰,咳嗽一声,清空肺部污浊的空气,以人类的速度向那座沐浴在月光下的小房子走去。

      我摸索着包里的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两圈。

      嘎吱一声,门开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客厅的玻璃窗探进头来。而他就站在那扇盛满月光的窗前,背对着我。风从门外吹进来,撩起他的长发。在夜晚那头金发褪色成了银白,仿佛流泻的月光。

      他没有回头,但是手指缓缓收拢成拳。沃尔图里墨色的长袍垂落到地面上,黑得那样深浓,直要融进夜色中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立在门边。

      我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怒火,已经在爆炸的边缘。

      他终于忍受不了我的沉默,猛地转过身来。

      我和那双猩红的眼睛隔着一千年的时间无声对视。隐藏在滔天怒意背后的还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太激烈,太炽热,是恨意,爱意,亦或是无边无尽的痛苦。或许都有吧。我始终无法理解。我觉得窒息。

      是我首先承受不住他的视线,错开眼睛。

      他向我的方向踏出一步,声音低的几乎被夜风掩盖:“亚西诺多拉·沃尔图里。”

      我抬起头,一眨眼间他已经来到我身前,修长的手指抵上我冰冷的,微微分开的唇瓣。“亚西诺多拉,”大提琴一般的声音在叹息,“你永远在逃避。”

      我张口欲言,他先一步低下头来示意我不要出声:“不,不要说话,我的爱人。”

      “亚西诺多拉,”他用一种奇异而危险的腔调念着我的名字,好似在反复体味这个名字每个字的字音在舌尖上的触感。“一千年,我找了你一千年。”

      “凯厄斯......”我不安地动了动,他突然抬起我的脸,强势地拉近我们的距离。我眨了眨眼,那双燃烧着的红眼睛已近在咫尺。他的手按在我的腰上,随时防备着我的逃跑,即使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人能打破凯厄斯的绝对领域。我迫不得已只好贴近他的身体,直到我能感受到他黑袍下躯体的温度,直到我们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千年中每个日夜这种充满侵略性的味道都充斥着我的鼻尖。雪松和柏木,紫苏和广藿,交织在一起,刺激着我的神经。

      他呢喃道:“亚西诺多拉,你让我非常非常生气。”他埋下头去轻嗅我的颈侧,“本来我想了一千种折磨你的办法,每一种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此来报复这一千年来你对我的伤害。但是......”

      他收紧手臂,声音在我领口的布料中模糊了:“看到你,那些念头突然都不见了......”

      “亚西,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沉默着。

      他像困兽一样猛地推开我,喘息着,冲我怒吼:“回答我!”

      我走到窗边,他曾经站过的位置。我在窗沿上坐下,徒劳地去握手心里的那抹月光。

      他冲过来掐住我的肩膀前后摇晃,厉声逼问:“回答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转过头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那张鬼魂的脸。我试图勾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却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凯厄斯,你爱我吗?”

      他死死盯住我:“你竟敢质疑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是因为这个离开我吗?”他愤怒地讥笑:“愚蠢至极!”

      我摇摇头,精疲力竭,他还是老样子,我行我素,没有丝毫改变。

      “凯厄斯,那不是爱。”

      那不是爱啊,那只是占有。你把我关在黑暗的塔楼里,不顾我的意志,强求我陪伴在你身边。你让一个有特殊天赋的吸血鬼去控制我的感情,操控我的心。因为你害怕,你每一天都在恐惧。你害怕科林的能力在我身上不起任何可悲的作用,你害怕我为了追寻我所谓的自由,一去不复返。你害怕我终究有一天会厌倦这样的生活,因为你明白我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全然不同,我是天空中划过的飞鸟,是大洋中的一尾游鱼,我不愿意被任何东西所束缚。你最害怕的莫过于,我从未爱上你。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爱与不爱,有什么区别?”

      凯厄斯在房间中快速地来回踱步,每一脚都那么用力,发泄着心底郁结的怒火。我真害怕他把地板踩破。

      “有什么区别?亚西诺多拉,你是我的妻子!我的伴侣!”他咆哮着。

      妻子?伴侣?吸血鬼们喜欢用“伴侣”这个词来描述和他们相伴一生的同类,爱情的火焰在他们之间永远不会熄灭。我见过阿罗和苏尔庇西亚每天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他们的感情让我不寒而栗。阿罗走到哪里苏尔庇西亚就跟到哪里,像连体婴儿一样。阿罗对他的伴侣有极其强烈的保护欲,就像凯厄斯对我一样。因为如果自己的伴侣死了,那个吸血鬼会痛不欲生,马库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想阿罗和凯厄斯都不想重蹈他的覆辙。所以他们把我和苏尔庇西亚软禁起来,美其名曰保护我们。

      但是从本质上来说,这难道不还是一种自私吗?

      爱,本来就是自私的。所以我不喜欢那么强的保护欲,掌控欲,我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他凭什么把我圈养在他的羽翼之下。所以我不愿意接受他高高在上的爱。所以我逃走了。

      苏尔庇西亚倒是非常满足,她觉得能够在沃尔图里陪着她的伴侣,人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她每天快乐地在华丽的卧室里等待着阿罗,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绽放出甜美的笑容,仿佛他是她人生的全部,她只为他而存在。

      我曾经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却不解地反问:“难道你的伴侣不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你存在的理由吗?”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很多拥有伴侣的吸血鬼似乎都是这么想的。只有我,天生感情淡薄,切尔西曾经私下里告诉我,她看到我与周围所有人的感情链接都很淡,几乎看不见,只有跟凯厄斯之间的那根链接颜色稍浓,但是远不及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对吸血鬼伴侣。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我才这样执着地追寻自由。因为这一生我不可能为别人而活,只能追逐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心。

      这样似乎更类似人类而并非血族。

      凯厄斯,我不是不爱你,只是我坚信爱不是自私的占有,而是尊重与包容。

      你给不了我这样的爱,那么我宁愿离开你。但如果你的爱不偏执,不狂妄,那你也不是伟大的凯厄斯·沃尔图里了。

      我闭上眼,任由月光亲吻脸颊。我觉得很累很累了,四肢中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现在最坏的结局已然来临,我反倒没有那么恐慌了。

      人总是恐惧未知,凯厄斯还没找到我时我抱有希望,因此提心吊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我心如死灰,除了疲惫一时间竟生不出其他情绪来。

      凯厄斯突然疾步而来,俯身狠狠地吻我。他仿佛在证明什么,抛弃了一切技巧横冲直撞,牙齿磕在我的嘴唇上,细小的疼痛蔓延开来。

      我任由他胡闹,甚至伸出手去扶着他的肩背,另一只手在他肩上轻拍。

      他凝视我的双眼,大概是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和他自己一样的爱意,显然没有成功。他拧着眉,大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不满地审视着我的面容。

      我轻叹一声,抬手,手指拂过陪伴了我一千年的这张脸,指尖带着怀念和留恋,划过他刀刻斧凿的五官,那带有典型希腊特征的眉弓和鼻梁,那双不复蔚蓝的眼睛,那头美丽的像是清晨照进深林的第一抹阳光一样的长发......

      他握住我的手,强硬地迫使我的动作停下,皱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告别。

      “凯厄斯,”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凯厄斯,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他眼睛里似乎要滴出血来,那么挣扎,那么痛苦,那么愤怒。他用力地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把我的头禁锢在他手中,动弹不得。他沉声道:“亚西诺多拉,看着我。”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今生唯一的爱人。”他把我抵在墙上,“这一千年我想了很多,我愿意为你改变。”

      我惊愕地挑起眉,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跟我回沃尔图里。”命令式的口吻。

      我对那个地方本能地抵触,一口回绝。

      “亚西,听话,我的耐心不多了。”

      我依然拒绝:“凯厄斯,沃尔图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红珊瑚一般的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冷却下来。现在的局面演变成了他坐在地上,而我仰躺在他的大腿上。他还在外放绝对领域控制我,我真想问他累不累。

      他把手指插入我浓密的黑发,上下梳理着,指尖偶尔擦过我的头皮,带了点狎玩的味道。

      我却颤抖了一下,动物感知危险的本能叫嚣着让我远离这个危险的猎食者。

      果然,他勾起颜色深红的近乎怪异的薄唇,噙着一抹冰冷的笑容,通知我:“没关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终究会走向你的归宿。”

      他抱着我站起身,在我的唇瓣上印下一吻:“走吧,我的爱,简和亚力克已经等在飞机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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