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歌①：谁主浮沉》闻一声

86、番外1：大梦初初醒（下）

　　转眼就到了第十天。
　　俘虏还剩下最后四个。
　　山魈已经懒得打他们了，毕竟一天打那么多次，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体力活儿。他绕着四人走了一圈，下令断了他们的馒头，打算活活饿死他们。
　　“匪爷，匪爷！你相信我，我婆娘一定会送赎金来救我的！相信我，我只要一口吃的，一口吃的就好，让我等到我婆娘来。匪爷，求你了，匪爷——”
　　那个最开始玩沉默的中年男人拼命抱住山魈的腿，祈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而另一边，坐着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大娘。老大娘的头发半白，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此刻双目无神地注视着哀嚎不止的中年男人，神情麻木，一动不动。

　　李雅鱼也静静望着中年男人的方向。
　　“没事……”少年碰了碰她，安抚道，“我爹娘很聪明的。你写的信，他们一定会送到东薛军那儿的……再忍几天……只要再忍几天……咳咳！咳！”
　　他又咳了起来，咳出一嘴的血。
　　她平静地收回视线，看向少年，“我没想这个。我现在考虑的，是怎么给你这个蠢货弄到吃的。”
　　少年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她不悦：“有什么好笑的？”
　　“自从，你上次骂完我以后……就再没对我客气过……可是，可是，”休息了一会儿，他继续，“为什么，我偏偏觉得，再没人比你更适合用这样的语气骂人了……”
　　她不由一阵无语：“……”
　　见此，他笑的更憨了。
　　这是一双不会黯淡的眼睛。
　　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永远晶晶亮，若星辰，仿佛能照进人的心里。
　　望着这样的眼睛，她犹豫了一瞬，终是问出口：“喂，蠢货，还能撑下去么？”
　　“啊？”
　　“你一定要撑下去。”她说，一字一顿，“我保证，只要蓝弧来，别说救我们了，你想让谁死，谁就能死。比如，那个一直打我们的土匪。”
　　“真的……”他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蓝将军，也会愿意为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出、出头？”
　　“恩。”她反握住他的手，“只要你撑下去。”
　　“我就说……你不是什么普通人……连蓝将军都能求助……”

　　第十一天。
　　老大娘死了。
　　是被活活饿死的。
　　至此，整个俘虏窝，便只剩下了她、清瘦少年，以及那个中年男人还留有一口气。
　　山魈已经完全不来了，派人给他们戴上了脚镣，就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第十二天，山中下雨，还是暴雨，俘虏窝里的锅碗瓢盆顷刻间装满了雨水，喜的中年男人直接跪在了地上，仰着头，张着嘴去等雨，用雨水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少年躺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李雅鱼从角落里找了一个破碗，伸手等了点雨水，给他送到嘴里。
　　只是还没喝几口，中年男人一把冲了过来，将她的破碗抢走，自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男人，眼看就要扑上去，少年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别。”
　　她一顿，望向他。
　　他缓缓摇了摇头。
　　她只好放弃，四处扫了一圈，发现了一片比较大的树叶，她走了过去。
　　托着树叶等雨水的时候，她扭头，看到了远处跟着哨匪巡逻的獒犬。
　　见到昔日主人，獒犬很开心，尾巴一直摇着，向她传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她看着这条獒犬，心里一动，转身离去。

　　晚上，雨停了，寨子里面灯火通明。
　　中年男人喝饱了水，去了茅房。她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了，悄悄走到俘虏窝后面，呼唤离她最近的那条獒犬。
　　獒犬耳朵一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起身，跑向她。
　　“乖。”
　　她将獒犬搂入怀里，躲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獒犬的尾巴摇的更快了，拼命拿舌头舔她的手，她的下巴。
　　她心跳加速，一边抱住獒犬的头，挡住它的视线，一边摸上了脚边的石块。
　　獒犬似乎感觉有些不舒服了，往后退，想挣脱出她的怀抱。
　　她闭上了眼，拿石块狠狠砸向獒犬的脑袋！
　　“呜呜！”
　　獒犬哀鸣。
　　她不再犹豫，加大力度，用石块最尖锐的地方戳向獒犬的肚子。
　　空气里飘起了浓浓的血腥味，她不为所动，依旧一下一下地砸向獒犬。
　　终于，獒犬不动了。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尸体。
　　好久好久。
　　直到听到了少年的呼喊声，她一个激灵，这才回神，将獒犬的尸体拖向了俘虏窝。

　　“咳……咳……小兄弟，小兄弟……”
　　她靠近少年，示意道：“我在。”
　　少年嗅了嗅鼻子，脸色猛地一变：“血！”
　　“不是我的。”她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旁边，“我刚杀了一条狗，我们偷偷把它吃掉。”
　　“你？杀狗？”少年怔怔望着她满是血迹的衣服，“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总不能饿死。”
　　“可是这些狗……帮、帮过你……”
　　她什么都没辩解，生撕出一片血肉，硬塞到了他嘴里，“吃。”
　　冷不丁被塞了一嘴的生肉，他还没来得及咀嚼，那腥臭的味道就刺激的他一个反胃，全部吐了出来：“呕——”
　　她不嫌脏，一边拍他胸口一边又拿了一块肉，递给他：“吃下去。”
　　他抬头，见她盯着自己，目光坚定，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接过生肉，努力吞咽起来。
　　这还差不多。
　　见他终于肯吃，她拿起自己那份生肉，捏着鼻子看了一会儿，狠狠心，也吃了起来。

　　“哎哟……哎哟……”
　　半夜的时候，一直被困在茅房的中年男人回来了，捂着肚子不住呻/吟。
　　她和少年倚在一起，闭眼假寐。
　　男人的声音突然一停，闻了闻俘虏窝的空气，“什么味道？”
　　没人理他。
　　男人自讨了个无趣，不再开口，一瘸一拐地坐到了另一边。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
　　公鸡啼鸣，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她睁开眼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灼灼盯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难道一夜没睡么？
　　她没管他，自顾自起身，去查看少年的伤势。
　　人果然要填饱肚子才会有精神，仅仅一晚，她就觉得生龙活虎，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照这个样子看，她还能再等蓝弧三天，只要熬过了这三天，就能——

　　“喂。”中年男人突然叫她。

　　她回头，警惕地看向对方。
　　“对，你把头再侧一点。”他突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再侧一点。”
　　疯了？
　　她决定无视他，转身给少年活络筋骨。
　　她不理对方，对方却径直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接近她，绕着圈，仔细审视。

　　这样的举动，她心里突然一咯噔，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她不动声色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白了。
　　就是说，昨天那场暴雨，洗去了她身上所有的污垢，若是有心人，那——

　　“女的。”中年男人压抑着兴奋，喊出了这两个字，“你、你竟然是个女的？！”
　　她倏然看向男人。
　　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无以言表，惊喜与惊惧并存，是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重获新生般的喜悦。
　　下一刻，他就大声喊道：“匪爷！匪爷！我要立功！我要立功！！！这里有个——呜呜呜！”
　　一个人影扑向了他，骑在他身上，死死按住他的嘴！
　　是那清瘦少年。

　　“呜呜呜！”中年男人拼命反抗。
　　“！！！”
　　少年钳制着他的脑袋，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扭了一圈。
　　嘎嘣一声。
　　应该是脖子被扭断的声音，男人的手徒劳地往上一抻，又落了下去，重重砸到了地上。
　　“呼……”
　　少年从尸体身上滚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什么动静？”
　　“好像是俘虏窝那里传来的。”
　　“走，去看看！”

　　远处传来哨匪的脚步。
　　当看到他们这里死了一个人时，脚步一顿，立马转了方向，跑向另一边，“快！把魈哥叫来！杀人了他们！”

　　头顶是烈日骄阳，将三人的影子订在地上，拉得长长短短。
　　她站在那里，不去理那些跑远的哨匪，只是望着眼前喘息的清瘦少年，一眨不眨。
　　似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抬头，眼睛亮亮，又是一个憨厚的笑。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我说过吧，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个女的。”
　　“……”
　　“我们也算共苦半个月了，我，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李雅鱼。”
　　听到这个姓，他喟叹一声：“果然姓李。”
　　“这个你也猜到了？”
　　“那当然，我的感觉一向很准。”他得意道，“而且，我觉得，你要是打扮起来，一定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
　　“可惜，”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遗憾道，“我没那个福分了。”

　　“怎么回事？！”山魈大呼小叫地带人跑了过来。
　　看到地上躺着的中年男人的尸体，他恶狠狠地看向少年，“你动手的？”
　　少年没说话。
　　山魈一股无名火起，“行啊，能耐了，我最讨厌把我当傻子的人了！谁准你杀他的？你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少年依旧保持沉默。
　　她也是。

　　旁边一个哨匪凑到山魈的耳旁说了几句话。
　　山魈蹙眉：“立功？立什么功？”
　　“不知道。一过来，人就没了。”
　　山魈看向少年，“说！他原本想说什么？”
　　少年不响。
　　“你说不说？！”
　　少年还是不响。
　　“来呀！”山魈退了两步，直接下令，“把他给我打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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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一幕变成了黑白。
　　少年被土匪们围在了中央，棍棒交加，唯有一双眸子亮如星芒，永远不会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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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雅鱼？雅鱼？”
　　“是做噩梦了吗？”
　　“哎，醒一醒，快醒一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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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谁在叫她？
　　她睁开眼睛。
　　入目所见，阿音一袭蓝衣，正站在窗外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这是……

　　她坐好，揉了揉发酸的胳膊，视线缓缓下移，停在了手边。
　　原本一直拎着的水壶不见了，掉到了地上，泼出一大滩的水迹，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树叶沙沙，风声猎猎，远处的七彩湖波光粼粼，在月色的照耀下掩映出璀璨的冷光。
　　竟一觉睡到了晚上么？
　　她有点不可思议，还有点茫然。
　　阿音道：“下次可千万别在窗边就睡着了。刚看到的时候，可吓坏我了，还以为你被孙饱骂了，想不开，走了极端。”
　　“我？想不开？”
　　阿音不好意思道：“是我误会了。孙饱那人，嘴坏，什么刺人他说什么，你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咱们蓝衣里就三个女孩，正该同心协力，可不能受他们的离间。”
　　她终于正眼看向这个被自己无视的少女，“我之前那样对你，你还要跟我‘同心协力’？”
　　“你哪样对我了？不就是没握手嘛！”阿音憨厚一笑，“现在补上也是没问题的。”
　　她笑了笑。
　　阿音看呆了：“其实，你该多笑笑，整天冷着一张脸，我都不敢靠近你。不过我也理解，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换谁也不可能开心的。”
　　“那你后来怎么主动来找我搭话了？”
　　阿音迟疑了一会儿，道：“我说出原因，你可不许笑话我。”
　　“说说看。”
　　“我这个人吧，直觉很准……你虽然冷着脸，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并不难处。”
　　她忽然一愣，看向少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打进了心里。
　　少女笑靥如花，眼睛明亮，恍惚间，和一个人的影子重叠到了一起。

　　“就比如这次。”阿音浑然不觉，继续道，“虽然你白天拒绝了我，可是，到了晚上，我又想，去看看她吧，去看看，没准儿，这次你俩能成为朋友呢！”
　　“哈哈，不瞒你说，来的时候我心里还在打鼓，担心自己又要自作多情了。不过，看到现在的你，我可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也会做噩梦，也会犯傻，并不是你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冷’嘛！”
　　“李雅鱼？哎哎，李雅鱼？”见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她却没什么反应，阿音晃了晃手，“我是不是又惹你烦了？”
　　她回过神：“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想到了以前一些事。”
　　“什么事？”话说出口，阿音赶紧道，“那个，不想说也可以。我就是随口一问。”
　　“恩。”
　　两人一阵沉默。
　　阿音等了一会儿，自觉道：“看你没事，我也放心了，就回去了。”
　　她开口：“等等。”
　　阿音停住脚步，诧异地看向她。
　　她犹豫了一瞬，问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空气静了片刻，阿音问：“我、我可以吗？”
　　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好嘞！”阿音不再矜持，直接就从窗户跳了进来，“那我就不客气啦~”
　　“你不会走门吗？”
　　“唉，我不是怕你反悔嘛！”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
　　“啧啧，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
　　“我的直觉没错，你真的不难处。”
　　“……”
　　“李雅鱼，你是在害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