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歌①：谁主浮沉》闻一声

87、番外2：乱我一生倾（上）

　　她从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不论是隔壁的大叔大婶，还是村里的老人们，甚至是路过的行人，都会跟她爷爷奶奶夸一句：你家姑娘活泼开朗，伶俐着嘞！
　　是嘞是嘞！
　　每当这个时候，爷爷奶奶也会直起干活儿的腰，看一眼她的方向，满脸欣慰。

　　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真开朗还是假开朗了。
　　自从知道自己是被爷爷奶奶收养的之后。

　　这对老夫妻养她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儿子和媳妇死在了战火纷飞的乱世中，没有留下任何后代。所以，当看到浅河里漂着的一个木盆，以及木盆里那哇哇啼哭的女婴时，想也没想，他们留下了她，打算让她给他们送终。
　　“你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脖子上戴的坠子看上去很值钱，不过可能因为你是个女婴，所以被人遗弃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奶奶总会一边纳鞋底，一边跟自己讨论身世。
　　“我想养个喜欢笑的孩子，别整天哭丧着一张脸，你要是不招人疼，我就不养你了！”
　　爷爷是个不识字的糙老汉，说话做事没有分寸，对着才五岁的她，就说出过这样的肺腑之言。

　　于是，小小的她，一下子有了危机感，不敢不笑，不敢讨人嫌，生怕哪次自己表现不好，再度被二老遗弃。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周围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热情健谈。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为了变成爷爷奶奶理想中的“孙女”，她曾付出过多少的努力。

　　可是，爷爷奶奶终究还是遗弃了她。
　　在她十二岁那一年，因为年老体衰的缘故，他们双双染上了风寒，只熬了半个月，就撒手人寰。
　　跪在两个新挖的土坟前，她的心里一片茫然。回想这平静的十二年，她过的不算多好，也不算多坏，二老确实尽到了养她的责任，也确实达成了心愿，让她给他们送终。那，然后呢？
　　他们没有给她的未来打算一件事，也不再管她失了他们后，将何去何从。
　　没人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甚至连一直住的那个房子，她也没从二老嘴里哪怕听到过一次，说要正式送给她。

　　一个无主的房子，一个没有未来的十二岁少女，这就是所能看到的全部。

　　第二天，她笑嘻嘻地跟隔壁大叔大婶，村里的老人们，还有路过的行人告别，说自己要离开这里啦！
　　“浅儿，你爷爷奶奶刚走，你要去哪里？”大叔大婶表示震惊。
　　“去找我的亲生爹娘。看到了么，这坠子就是他们留给我的。”
　　大叔大婶说：“可你还小，才十二岁，外面兵荒马乱的，也不安全。难道，难道这是你爷爷奶奶临终遗言，交代你去做的？”
　　“对呀，他们担心我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让我去找我的亲生爹娘。”她笑着，说谎也不打草稿。
　　“这也是条路。”大叔大婶沉吟半晌，“好吧，既然二老都这么说了，想必自有安排。我们也不劝了，你路上多加小心。盘缠够不够？”
　　“够了。爷爷奶奶留了不少。”
　　“那就好。到时候找到爹娘了，记得回来看看我们。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好。”浅儿挥手，“那我走了。大叔大婶再见~”
　　“再见！”

　　她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往村口走去。
　　走了一会儿，身后大叔大婶惊慌失措道：“哎呀，浅儿家的房子怎么烧起来了！浅儿，浅儿——你爷爷奶奶家的房子烧没了！你要不要回来看一下！”
　　她仿佛没听到，继续向前走着，头也不回。
　　渐渐的，大叔大婶的声音听不见了，周围变得安静，她停下了步子，有些悲伤地望着前方。
　　那把火是她走之前放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就是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直到放火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可能是恨爷爷奶奶的。
　　恨他们把这一切当成了交易，一点多余的感情都不曾给她。
　　不过好在，她低头，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坠，二老练就了她讨人喜欢的本事，以后真的找到了亲生爹娘，她也不用担心和他们相处不好。
　　说到亲生爹娘，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是不是非要找到他们呢？
　　也不是。
　　只不过，人生在世，总要找点事情去做吧？
　　不然，她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一路披星戴月，流离颠沛，亲生爹娘没找到，却被一个叫“老庄”的男人领到了霓裳馆，说馆主专门收留像她这样的孤儿，会给她安排生计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安排自己的未来，她很开心，爹娘也不找了，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留了下来。

　　却原来还是一场交易。

　　最终，她用自己的聪明机智，拿到了进入七彩楼的机会。
　　虽然也只是个赤衣。

　　凭着她热情开朗的性子，她很快在赤衣交到了朋友。
　　那个女孩叫叶沉吟，家宴上直接把“叶”姓加在自己名字前面的人。
　　她觉得叶沉吟好厉害，也好倔。像她自己，因为是在浅河里被救起，爷爷奶奶随便起了一个名儿，改叫叶浅也没多大事，可叶沉吟不。
　　她想，叶沉吟那么执着于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
　　叶沉吟跟她不同，她的眼神坚定，态度安静，并不困囿于人际关系。她喜欢叶沉吟，总觉得靠近她、再靠近她一点，就能像她一样，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随着跟叶沉吟越来越亲密，她又从叶沉吟的身边，发现了一个少年的影子。
　　紫衣萧靖舟。
　　七彩楼里的女孩子们暗地里经常会谈论的一个人，他的光芒太耀眼了，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能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叶沉吟隐隐约约，似乎跟萧靖舟有些交情。
　　但也只是隐隐约约，因为萧靖舟从未主动找过叶沉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好奇叶沉吟和萧靖舟的关系，或许，或许只是想多交一个朋友？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七彩楼第一次的“考核”。
　　她们赤衣抽到了合瘠镇。在那个镇上，她第一次见识到了紫衣的雷霆手段。
　　三衣混战，尘土飞扬，她被袁博抓做人质，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发现，萧靖舟对付袁博的时候，处处留情，并没有刻意伤害她。
　　不仅没伤害，甚至，他还在找机会救她。

　　袁博终究是被萧靖舟跟莫言合力制住，她被萧靖舟一把拖出了袁博的怀抱。
　　几人正准备处置袁博，屋檐上突然出现了十个虬髯大汉，背上均背着一口棺材，二话不说，攻了过来，将莫言关到了棺材里。

　　萧靖舟见势不妙，带着她就逃。
　　趁着夜色之便，他们躲入了一个狭窄的勾缝里，上头是来来回回找寻他们的虬髯大汉，下头是两人紧紧挨着的身影。
　　面对面，脸贴脸。
　　萧靖舟侧过头，手握成拳，目光锋利，聆听外面的脚步声。
　　温热的鼻息喷过她的耳朵，痒痒的，酥酥的，这一刻，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唯有胸口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鼓噪着要跳出她的掌控。
　　好久好久。
　　萧靖舟说了一句：“安全了。”径自走出勾缝。
　　她却傻傻地留在里面，迟迟没出来。
　　萧靖舟皱眉：“喂？”
　　她这才回神，急忙往外走。却没注意，自己的腿在刚刚逃跑的途中受伤了，骤然发力，失了重心，直接摔到地上。
　　“对不起啊！我太没用了，你不用管我了，我能自己爬回去找沉吟的！”
　　她觉得很丢脸，闭着眼睛大声说道。
　　头上没有声音。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到萧靖舟抱胸站在那里，抬了抬下巴，问：“就这么爬？”
　　“……”
　　下一刻，就被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谢谢，谢谢！”
　　第一次被异性拦腰抱着，她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是搂他脖子还是都放在胸前？都放胸前会不会太难看了？以及，她重不重，他会不会累？
　　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活脱脱一个陷入情网的小女人。问题是，人家萧靖舟压根就对她没意思，她一个人在这里辗转羞涩给谁看？
　　索性大大方方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吧？我叫叶浅，是沉吟的朋友。今天多亏你救我了。”
　　“我知道。”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再没有下文。
　　她试探道：“你是因为沉吟来救我的吗？”
　　“恩。”
　　果然是这个原因。
　　她松了口气，心里却也空落落的，“那，你和沉吟是朋友，以后我俩也算是朋友了？”
　　他笑了笑，没吱声。
　　不拒绝，那就是同意了。
　　她心满意足地看向前方，那里，隐隐绰绰，似乎有很多人影。
　　她想，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现在不是陌生人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