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歌①：谁主浮沉》闻一声

2、第01章：相见已千年（二）

　　蓝衣少女的出现，仿佛仙子般高贵，衬托着在场贫民区所有人的污浊与不堪。
　　李员外转头，不满地瞧向少女：“雅鱼，你来干什么？”
　　他身后的那群藏獒，自少女出现的那刻起，便显出一股莫名的兴奋。
　　少女淡淡瞥一眼地上满脸是血的老媪，回过头，温声道：“娘让我找你回家。这里是贫民窟，你自己失了身份我不管，把我养的獒犬带来干吗？也不怕它们染了这群人的浊气。”
　　原来，这少女竟是李员外的女儿。
　　可作为女儿，竟对自己父亲说话如此不客气……
　　众人先是惊讶，随即又了然。

　　李家五代单传，到了现今这一代，更连一个男丁都没有。为了不使家族后继无人，李家招了一个女婿，即为眼前的李员外李延寿。李延寿虽然在外横行，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李家的当家人却是李夫人，那位李家长女。
　　李家女儿在族中有着极高的权力和地位，所以李延寿说白了就只承担着“传宗接代”的任务。可即便如此，也无人敢当面嘲笑李延寿，说他怕老婆没能耐。
　　毕竟，他也代表着“李家”，那个掌握着全镇人命运的家族。

　　被女儿在众人面前如此奚落，李延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发作。他恼火的眸子转向躺在地上的老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骂道：“好好的心情都被这老婆子破坏了，你们几个，还杵着干吗，还不把她拖到鳄鱼潭，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话音刚落，众人俱是一惊：鳄鱼潭！李家的鳄鱼潭！
　　不管怎么说，罪不至死啊。
　　他们本能看向全场那个唯一可以力挽狂澜的人——可这句话说完后，蓝衣少女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老媪像死猪般被拖走。

　　众人目送着她，想到李家那个惨无人道的行刑场，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唉，老婆子，来世，来世你投个好胎，争取做这李雅鱼一般富贵人家的奶奶吧。
　　天空阴云密布，周围刮起了细细的风，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一切似乎到此为止了。
　　却在此时，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响起：
　　“住手。”
　　这么小的声音，不知为何，却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几个人同时转头，但见浓浓阴影里，小叫花脚步虚浮，立在那里，发丝随风而飞，遮住了脸颊，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李延寿见是他，一股怒火腾空而起，这小杂种，也敢出来管他的事！
　　李雅鱼却是微微一愣，这才注意起从刚刚来就一直被自己忽略的，躺在地上的少年。
　　仔细打量，少年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是那张脸太脏了，遮住了原本的容颜。李雅鱼暗暗想道，倘若洗洗，也不知这少年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李员外，我，我不要果子了。”少年说的很慢，却句句清晰，眼睛更是直直盯着李延寿，“刚刚，刚刚是我不懂事，惹您生气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罚，罚我就好了……不要跟那老太婆一般见识……”
　　贫民区里鸦雀无声。
　　众人屏住呼吸，默默等着李延寿的回答。
　　李延寿嗅嗅鼻子，抬手指着他蹙眉道：“你敢跟我讨价还——”
　　“我有办法。”
　　少年截口：“我有办法，能证明那老太婆说错了。您是因为那老太婆所说的话而生气，我能证明那老太婆说的都是错的，您就不必再生气了。”
　　李员外“哦”了一声，冷笑道：“这死老婆子刚刚说我把人当畜生，当玩具，说我良心被狗吃了，你说她是错的？”
　　小叫花轻轻笑了笑，良久，慢慢道：“她错了，我乐意替您训獒，乐意当畜生，当您的玩具，关那老太婆什么事？”
　　“……为了证明她是错的，我可以再替您训一次獒，好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多管闲事。这样，一定比杀了她还能惩罚她。”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少年的意思很明显，众人抽气声接连响起。
　　李延寿的眼睛蓦地亮了，正欲开口，一旁的李雅鱼却打断他，骑着枣红小驹缓缓上前，停在了少年身边。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少年，似笑非笑：“你很乐意当畜生？”
　　少年直视她：“是，我就是畜生。”
　　李雅鱼道：“你的胆子很大。不过，以你现在的伤势，再训獒，恐怕真的要被咬死在这里了……你真想救那老妇么？”
　　少年抬起头，定定望着马上的少女。
　　李雅鱼又是一笑，俯下/身，在他耳边悄悄说道：“鳄鱼五天之后才进食。在此之前，那老妇将一直被关在李家。若想救她，便来李家找我，条件是……”她顿了顿，颈间一缕香气袭人，“带着你的苹果。”
　　苹果？
　　少年诧异回头，想不通李雅鱼为什么会提这样一个条件。

　　李雅鱼不再说话，坐回马上，对李延寿道：“爹，你若再不跟我走，娘说，以后就都不用你回去了。”
　　听到这话，李延寿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匆匆丢下众人，跟着李雅鱼打道回府。
　　李家人一走，原本热闹的街道瞬间冷清下来。空中传来阵阵雷声，有风刮过，隐隐带来一股腥气，众人回神，急忙向四处散去。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也模糊了少年的视线。
　　想起李雅鱼离去时所提的条件，眼见那拿着苹果的男人已经跑远，他咬咬牙，再不管其他，一头冲进了雨幕。

　　※※※※※※※※※※

　　他是被冻醒的。
　　大雨未止，一遍遍冲刷着他早已垮掉的身体，他趴在地上，感到全身火辣辣的痛，回忆起男人将他打倒后那轻蔑的笑，以及手中那残缺的苹果核……
　　他苦笑，又翻了个身，仰面而躺，任冰凉的雨水打在自己脸上。
　　打吧，打吧，直接把我打死吧。
　　突然，雨水杳无踪迹，头顶一黑，仿佛有什么东西遮住了自己。
　　他微微睁眼，水汽氤氲里，但见一匹骏马立在自己身侧，吐着粗气，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正好奇地注视着自己。他擦了擦脸，视线随着马腿往上看，往上看，终于看到了骑在马上的那个人。
　　那人撑着伞，紫色的衣袍猎猎而舞，剑眉星目，蕴含乾坤，一把玉剑飞扬而握，流苏缨络，却隐不去身上那股淡淡的贵气。

　　神仙么？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紫衣神仙，一时竟忘记了动作。
　　“沐修，还有干粮吗？”
　　紫衣神仙的声音温和动人，好似泉水流过竹节，却也让他身后的黑衣少年一愣，骑马向前几步，道：“少爷，我们还有急事，这样的叫花子随处可见，犯不着为他耽搁……”
　　“沐修，把干粮拿来。”紫衣少年皱眉，声音依旧很温和，却带上了一丝命令。
　　沐修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是。”
　　随后解开马背上的包袱，取出一块饼，朝地上丢去。
　　紫衣少年再度皱了皱眉，一把夺过沐修手里的包袱，下马走至他身边，蹲下，将包袱平整放到他跟前。
　　甫一靠近自己，少年身上那股薄荷的清香便扑入鼻腔，立马让他精神一震。
　　望着眼前明显价值不菲的包袱，他受宠若惊地摆摆手，躲至老远，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嗫嚅道：“不，不……我脏……”
　　紫衣少年微微一滞，接着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坚定道：“不，你不脏。是我们的自私让这世界生灵涂炭，为了那些有的没有的利益，害的你们无家可归……我们才脏。”
　　“这包里有止血药，还有一些吃的，都留给你，这把伞也留给你，以后下雨记得要躲雨，不要再躺在地上了。”

　　紫衣少年说完，掀起衣袍纵身上马。
　　马儿嘶鸣，身后跟着的黑衣少年也扬鞭，两人在狂风暴雨里绝尘离去。
　　望着紫衣少年远去的背影，他喃喃自语：
　　“真的是……神仙……啊……”
　　心里某处忽然就这样塌了，他只觉眼前一花，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