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歌①：谁主浮沉》闻一声

1、第01章：相见已千年（一）

　　残阳如血，婉转千年。
　　东川，这个被誉为“天堂与地狱同在”的千年古镇，阳光透过傍晚的余晖斜斜落下，灯火辉煌，百家灯接二连三亮起，顽童们在街头彼此追逐，嬉笑打闹，一不小心，脚上的皮球滚到了贫民区。

　　贫民区。

　　此时里面哀鸿遍野、腐臭百里，到处弥漫着一片萧条晦涩之景。角落处，十几个衣着破烂的男女紧盯着一名少年怀里的苹果，贪婪的目光仿佛随时都要把他啃光。
　　少年望着这些饿狼似的眼神，朝后退了几步，颤颤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小东西，快把你怀里的苹果掏出来。”一个男人叫道，眼睛死死盯着那干瘪的苹果，狠狠咽了咽口水。
　　少年漆黑的眼睛闪了下，却没作声。
　　“听见没有！快拿出来，想吃我巴掌么？”另一个女人也沉不住气了，扬了扬手，眼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少年突然弯腰，护住苹果，大声道：“不要，这是我帮李员外训獒他赏我的，有本事，有本事你们也……”没人理会他的话，他被狠狠踹了一脚，滚倒在地。
　　他一阵眼冒金星，爬起时，胸口火辣辣的，伸手摸去，竟是腥红一片。紧接着，未等他反应，那群男女就扑了过来，撕扯、按压，攫住，硬是将那苹果从他怀里夺了去。更有甚者，对着动弹不得的他就是几巴掌，一边打口中还一边骂：“死要饭的，还敢跟爷爷抢，不知道东川是爷爷的地盘么，看爷爷不打死你。”
　　拳头如雨般落在身上。
　　他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平静地、一眨不眨地——审视着在自己身上施暴的每一个人。

　　宛如野兽。

　　一个女人无意间对上了这双眸子，心里一突，停下了手，缓缓朝后退去。
　　然后，停手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彼此对视着，望着地上的小叫花，不知怎的，心里竟闪过一丝不寒而栗。
　　这少年的眼神，未免也太过冰冷了些。
　　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带头的男人大吼一声，抬脚狠狠踩向少年的琵琶骨——
　　妈的，小杂种，让你瞪，让你瞪。
　　看老子不弄死你！

　　少年终于尖叫出声，神情无比扭曲，身子弓成虾米状蜷缩在地……
　　刺耳的尖叫终于让男人心里舒服了些，可是，脚下却踩的更狠，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要踩烂对方的身体。少年只能徒然护住自己的头，在下一脚到达之前，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停下了？
　　他睁开眼，发现刚刚那群对自己施暴的男女全部躲到了远处，此刻，满脸惊恐地望着自己身后，好像那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他回头。
　　只见身后五尺外，七八条半人高的藏獒正蠢蠢欲动，锋利的爪子左右摩挲，此刻盯着他，红眸噬血，呜呜的吞咽声不住从嘴里发出。
　　他绝对相信，倘若没有脖子上拴着的铁链，这群畜生早扑上来了。

　　“我说它们怎么急着跑过来，原来，是嗅到了人血的味道。”
　　藏獒后面，一位华服胖子被家丁簇拥着缓缓走出，饶有兴趣的目光在见到地上的少年时，恍然大悟：“是你。”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少年却觉得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身子忍不住一抖，从头至尾的寒。
　　不能躺在地上。
　　起来。
　　爬起来。
　　不能让那群畜生兴奋。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华服胖子见此，眯了眯眼，眼神又在众人里转了一圈，当看到一个男人手上的苹果时，皱眉道：“小子，老爷我赏你的苹果，怎么随便就给别人了？”
　　那拿着苹果的男人一惊，快速瞥了少年一眼，解释道：“李员外，不是您想的那样。是……是这小叫花子跟我们打赌，输了苹果还不认账，我们气不过，这才给了他一些教训，没想到扰了您遛獒的兴致，我们这就给您陪个不是了。”
　　男人又是鞠躬又是赔笑，虽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李员外心存顾忌，却也明白这死胖子并非什么良善人，绝不会管这等麻烦事。
　　果然，李员外只是点点头，继而看向少年，笑道：“输了就输了，那苹果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就让给他好了。”
　　少年眼神一慌，似乎没想到李员外会袖手旁观，却依然镇定道：“不，我没有和他们打赌，是他们抢了我的苹果。”
　　李员外挑眉，为这小叫花的勇气诧异，同时，眼里闪过无声的谴责。其实，他未必没看出小叫花的委屈，只是他更好奇，当这小叫花听到这样的判决后，会有什么反应。

　　——有些道理，从来都没有变：强者，永远有着欣赏弱者挣扎的兴趣。

　　李员外的心思早落到有心人眼中，之前说话的男人立马道：“死叫花子输了还不认账！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老子今天就要教教你什么叫‘愿赌服输’！”说罢，他再瞥一眼李员外的神色，见李员外并没有要阻止自己的意思，呸呸两声，袖子捋起，上前，一把揪住少年的头，狠狠朝地上压去。
　　少年早已摇摇欲坠，此刻别说反抗了，光是被男人一推，就直直摔倒在地。
　　见此，那些獒犬们闹的更凶了，一个个拼命扯着链子，要扑向少年。
　　李员外瞧的津津有味，男人胆气更足，抬脚又踹向少年：“说，你打赌输了没有？”
　　那些围观的人唯恐不乱，迭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小杂种，说你输了，快说，快说！”
　　“……不……是，是你们……抢……”
　　少年虚弱而倔强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听的男人又怒又恨，踢向他腹部的脚更是毫不留情：“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到底是谁的果子！”
　　“……我……我的……”
　　男人脚下用足了力气，专挑心脏处，把少年往死里踢，每踢一下都要问一次是谁的果子，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少年千篇一律的——我的，我的，就是我的。
　　“打他！打他！”
　　“小叫花再不承认就踢死他。”
　　“我看他嘴挺硬，不如吊起来打。”
　　“打什么，虞阳前阵子不是闹灾荒么，把这小子做成人肉送过去，包准被那群虞阳人啃的连渣都不剩……”
　　众人见小叫花迟迟不松口，都被激起了征服欲，七嘴八舌讨论起了对他的处置。

　　默默听着这些欺软怕硬的话语，少年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东川，哈哈，这就是东川。
　　自己历尽千辛逃出家乡，想找的天堂就是这里么？
　　众人有点诡异地望着他。
　　他敛住笑意，一一扫过众人，确定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了，用嘴型一字一句说道：
　　——王八蛋们，你们才是狗娘养的，去死吧，一个一个都去死吧！

　　众人先是疑惑不解，待读出了他在说什么，不由全部红了眼。原先踹他的男人更是开始四处寻找利器，当看到墙上倚着的一根木棍时，眼中杀意一闪，二话不说，抄起木棍就对着少年的喉咙插去——
　　“作孽啊，住手，住手！你们这群人，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也唤回了众人的理智，他们转身，但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媪拄着拐杖从人群里挤出来，颤巍巍地挡在了小叫花前面。
　　“自己整天好吃懒做，却抢一个孩子的苹果，你们这群大人还有没有良心？还要做成人肉送到虞阳，你们当真一点人性都没了呀。”
　　四周围静了一瞬。
　　终于，有人开口了：“老太婆，有你什么热闹？你儿子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激动，现在这么激动跑出来，莫不是这小叫花是你在外面跟哪个汉子偷情，生的野种？”
　　众人轰然而笑，有人起哄，有人叫骂，场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更有人欺负老媪腿脚不便，偷偷钻到她背后，极其“不小心”地推搡了她一把。
　　面对这样的场面，李员外带来的那群藏獒极是不满，粗暴地在原地转着圈子，嗷嗷直唤。
　　见此，李员外安抚地拍了拍它们的头：“宝贝儿，宝贝儿，难受了？乖，再等会儿，我马上回去，给你们弄好玩的。”
　　李员外抬头，对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意，大步跨到老媪身边，拉着她的头发往外拖：“走开走开！别遮了我们员外的眼！”
　　老媪的头发被连根揪住，痛的尖叫出声：“放手——我不走，我不走，你们这群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你们这是想杀了这孩子啊！”
　　话音刚落，原本一直抱着看好戏心态的李员外，脸色倏然一变，冷哼道：“老大娘——良心被狗吃了——您这是说谁呢？”

　　众人全部停止了声音，见李员外虽然在笑，可那笑意却没达眼底，不由心里暗叫糟糕。
　　“我就是说你，你这个天杀的，养了一群畜牲不把人命当回事。”
　　老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时已到了鬼门关，砸着拐杖，大声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人，仗着自己有点钱就不把人命当回事。平日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养了这几条畜牲，还拿活人当它们的玩具，不是良心被狗吃了是什么！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不见你拿自己的孩子来训獒？”
　　“还有，还有那群成天想着打仗争地盘的军阀们，看看他们把这天下闹成了什么样子，不是这里打仗就是那里打仗，人人有家归不得，妻离子散，连一日安稳都没有……”老媪骂的激动，本就不灵便的腿脚更是颤抖不止。她毫不理会，还想继续骂下去，李家一个家丁赶紧上前，狠狠一巴掌，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李员外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此时更是吓的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老天！这老婆子不要命了？她难道不知道李员外在这东川是什么地位？
　　李家家财万贯、势力滔天，根本就是东川的土皇帝，连镇长都惹不起的人物，她刚刚，她刚刚竟……
　　众人望着老媪，见她被李家家丁揪着白发拖倒在地，见她被李家家丁打的牙齿脱落满头鲜血，见她滚在地上哀嚎不止，景象之惨，恐怕连最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万分同情。
　　这，就是忤逆李家人的下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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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干什么？”
　　与之格格不入的，一道清脆声音打破了宁静。
　　终于来人了。
　　众人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望向声音来源：说话的少女嘴角含笑，一袭淡蓝色水纹纱衣明媚动人，大约十三四岁年纪，手里晃着一根银白色长鞭，正懒洋洋地骑在一匹枣红小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