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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君子难长久 小人行其道4 ...

  •   没有人动,包括沧渊。

      他不懂红尘儿女为何自作孽,却懂那情义两难全的悲戚。

      金线还有一小段,那吴六儿已经开始磕头求饶,起初拱火他的人也吓破了胆,这才纷纷意识到,这里是地狱。

      “澜歌儿,抱。”软软一声,绯绯已经起不来了,但她还撑着开口,见澜歌儿无动于衷地举起剑,她急了,哭腔道:“澜歌儿抱!”

      冷佛陀的花蔫了,结了果似的坠着,起了风一样呼啸回扎根的泥土,从那棵树下的第一眼,他就已是世俗人,那一声“义父”他听了多少年,心里就裂了多少口,先辈之盟他不想要,“信”让他摘下了自己的叶子给了她,他偷偷选了最绿的那一片——他的原身本命。义父之契他不想要,她还了正好,他在冰河里摸了好几个日夜,手脚没了知觉才找到了。从此他原身满树的叶,都记住了她的味道。

      可玉树族是要入大荒无界的,和水玉玲珑树无关——秀峨是自愿去的。玉树的花果叶是瑶池的砖,他们是有宿命的,若族长不去,就要族人去 ,此去将身子祭天,魂归神,若修为好,保瑶池很久不需要翻新,那玉树族就可以有长一点的短暂自由了。
      成神是无数人的大愿,却是妖的不愿。

      澜歌儿抱住了绯绯,亲了亲她的眉心,温柔到气息都快不见了:“知道你下山,我就慌了。对不起,来晚了。”

      “澜歌儿!”庚辰叫出了声,眼见那冷佛陀生剖出妖丹,灌入绯绯口中,紧抱着人对沧渊叩首,道:“……沧渊君,不念旧情 ,她的今天是我害的 ,我自以为是地夺了她的记忆,”他突然收起了恳请,像是知道面前这人铁面无私,多说无益,于是清冷的眉眼里迸发出挑衅,笑道:“净魂诀用的可好?”

      光华四起,忽然泯灭,澜歌儿化作千万萤火,将阴森地狱照得如树荫下的斑斓阳光,含蓄又无能为力,温柔又精疲力竭。

      绯绯已经睁不开眼睛,她的妖丹受了损,心里破了洞,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了,那光华突然蒙上了红纱似的,暖的人想哭——绯绯剖妖丹,将两颗妖丹一同捏碎。

      都灰飞烟灭了。

      玉树族齐呼:“火狐族有难,玉树族必将视为己任!”全族自毁妖丹。
      “我族有愧,岂能苟且!”火狐族长凄怆悲恸。只见那事宗司里像是九州的节庆,在人猝不及防中眼花缭乱地光华遍地,竟然全都毁了妖丹,灭了,全没了!

      正主亡,金线偃旗息鼓,再也烧不出什么了。

      沧渊一攥手,心也跟着那截灰烬似的,七零八落。他嘴皮翕动了好几次,说不出一句话,只得张开手,将那一地灰烬收于掌心,不管什么规矩,他要把这些灰烬洒在度朔山的桃林里,算是让他们有个归宿。

      那场面太骇人了,炼狱大门洞开,就在凡人之魂脚下猎猎燃烧,两大妖族顷刻沦为齑粉,仿佛给那炼狱里泼了油,都不需要审,人族鬼魂就开始各自“检举”起来。

      原来,那一夜吴六儿诉苦,他的朋友们便和他商量了一个法子——绯绯“报恩”历劫,就是对吴六儿的利用,当了婊/子立牌坊,便宜哪能都让她占了去?不是不敢再用妖术了吗?不是在吴六儿有生之年会对他一心一意吗?那就让那颗心变得愚痴,那便死心塌地了。

      搬去轩南郡边陲,假的。吴六儿说是为了绯绯着想从而避世隐居,实则是为了后面的陷阱铺路罢了。他们眼中,妖女的脑子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再精明的猎物也躲不过猎人的经营。于是失踪绑架也是假的,就是要让吴六儿变作一根刺,钉进那颗软心,让她取不出,不得不用妖术,继而妖丹损,心智欠。

      他们就像猎人一样,一点点诱捕绯绯:其他人才不管吴六儿和绯绯如何,他们只想用那妖术得来自己的所求,一颗愚痴之心,用起来岂不是顺遂 ?吴六儿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了,终于抱得美人归,可他一心爱慕的人叫的一直都是“澜歌儿”,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也都是他没经历过的——“漫雪小河不冻,暖炉对岸叶笛”;“玉树上摘星辰 ,云霞里泛轻舟”……那是他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生活,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日子,却是她体会过的,念念不忘的。
      他羡慕嫉妒,更憎恶怨恨。

      就算她和那什么澜歌儿没走到一起,可一个女人看了那样的大世界,怎么还会甘于平庸?他不过是个替身,一生几十载都在给人做替身,他想,哪怕留个儿女也是个美梦呢,可是不行,那女子痴迷地看着他说:“只给澜歌儿生。”

      他咬牙哄着:“我就是澜歌儿。”

      她要他用法术带她去吻星星,他只能说用不得法术。自己像个寻常人一样,她也不怀疑,只迷离地看着他说:“澜歌儿啊,你要是个凡人,我们这辈子就不会有孩子了,火狐和人是生不出来的。”

      “咔嚓”,最后一点念头断了。他得不到这个女人,骗来的心对他依旧死死关着。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把自己变作刺之前,就已经扎进了她的心里——很微小的一次心动,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放了澜歌儿以外的人进来。

      心太急了,人就变坏了。他开始利用绯绯,因为心中不平因为委屈,因为嫉妒因为恨,杂七杂八,他不再是吴梓鹭,而是人们眼中那个有用不完的金钱、莺燕成群的“吴爷”,是那些个出主意的“朋友”眼中的“六哥”——只要吴六儿亨通一天,他们就能跟着沾光,不然就道出他的卑鄙,谁都能“分一份”绯绯。

      吴六儿本事了得,还做上官了,这官也不是有钱就能买,他是怎么“得”来的呢?
      先前因为绯绯的“死心塌地”,吴六儿得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昆仑有一种妖叫“红珠玉带”,正好可以一解轩南国国君之愁。吴六儿便组织了商队,去骗“红珠玉带”回来,但他聪明,深谙家道没落正是因为父辈当初不懂“让贤”,于是他拿那红珠玉带给了当地的官老爷,让地方官去领功,而他则借了这道能直接吹到自己身上的风,助他单薄的吴家东山再起。
      上了这条船 ,与被吸血虫叮上了无异,他得不断喂“上头”,才有“下头”来跟着他,供着他。

      倚红楼就是他的金库,也是他咬紧那些吸血虫的牙。吴六儿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梓鹭,慢慢地不会作揖,只会磕头。一个读书人的风骨散着酒糜铜臭,清瘦的身子起了累赘,抬惯了的头不知何时起也像他在事宗司里这样,一直夹在颈窝,用眼角打量这个世界。好似连面相都变了——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的眼睛,吆五喝六或谄媚奉承的油唇,时曲时抻的脊梁。

      太平人境也不知是起了哪门子的邪风,有些年头了,三五不时地就吹来许许多多的绿叶在天上卷着,落在每一个角落,里头偶尔有几枚是翠玉的,让人觉得自己得了福报,激动涕零。渐渐的,叶子越来越多,再渐渐的,叶子只到轩南国。

      突然有一天 ,倚红楼被铺天盖地的绿叶掩住了,叶子落地成人,各个貌美绝伦,发色和绯绯一样泛着棕红无论男女老少,他们没走几步,便被一路容貌清俊的人拦住。

      那一刻,绯绯正在小二楼里捏着一枚翠玉叶子,杏核眼红得发肿,终于狰狞。火红的尾巴如倾盖而下的血瀑布,哗哗震着,毫毛立刻变作柳叶飞刃,随着她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薄刃又作靡靡绯花,她笑靥生媚,柔情百种,犹抱琵琶地轻解罗裳——她不能用妖术,那便一起死在欲波腐海里,她要以身心“屠”那些个淫邪狗贼!

      在场的六个官员无一幸免,皆口吐白沫,白眼乱飞,笑着挺着喊着……生生拿自己当不要命的黄牛,累断了气。绯绯艰难地变出红狐尾,以千万柳叶刃卷住她没块好皮肤的脖颈,逐渐收紧。正在这时,她的门被人撞开,齐整整地扔进了又六个人,红了眼的绯绯只看了一眼,那一眼尽是心如死灰、不念红尘,她的尾巴还在用力,突然,她的手被人握住,是澜歌儿来了。

      “乖……松开。”澜歌儿压下了她的妖力,一手捂住绯绯的眼睛,并时从手中滑出利剑,射线飞射而出,霎时间倚红楼地动山摇,那吴六儿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连成一串爆体而亡!

      绯绯在澜歌儿怀里发抖,她怕再见他,也怕见不到他,更害怕澜歌儿杀人了!澜歌儿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枚翠玉叶子,两指碎成粉末,再把自己脖间挂着的翠玉叶子重新挂在了绯绯胸前,声音低缓凛冽:“火狐族,应我照顾好人,食言,何解?有恩于我玉树族,我族全体舍命作陪,了结!”

      冷佛陀周身肃杀之气,火狐族无一人出声,玉树族全体听命!

      事实上,绯绯是不需要下山历劫的,她的劫就在昆仑,和其他火狐不一样。但火狐族认为他们的宝贝不应该再耽搁澜歌儿的前程,遂未告知她,让她下山历劫,想着人境颇多传奇,有喜有悲,他们的宝贝可是连桐吾君都宠的,运气定然好,也许遇到真命天子,忘了澜歌儿也好,践行的那一桌饭菜,绯绯爱吃的菜里,他们给她加了几滴忘情露——火狐族疗伤的圣药。可那圣药敌不过绯绯的痴心,她忘不了澜歌儿,却渐渐忘了澜歌儿的模样,她的心智退化,是因为妖丹受损,但在那之前,她已经拿吴六儿认做了澜歌儿!

      这些年 ,澜歌儿和整个玉树族都在找绯绯,从那些叶子在轩南国越聚越密的时候起,火狐族就知道,绯绯让他们给害惨了,不说绯绯动手,他们也不会放过吴六儿,玉石俱焚是他们的选择,所以他们下山。就是要遭报应,也要一族全须全尾,若丢下一个,火狐族就不成族——痴情和唯爱,是他们骨子里淌着的血。

      玉树族奉陪。“信”字立命,不仅澜歌儿要护绯绯一生,玉树族也要护火狐族一族,何况 ,谁不知道澜歌儿有多爱绯绯,澜歌儿又是为谁放下自己,活成个冷佛陀,每次绯绯缠着说爱意的时候 ,他们的澜歌儿都会偷偷笑,然后偷偷发呆,最后不要命地修炼。

      “君子难长久 ,小人行其道。”沧渊道。人的鬼魂没有一个无辜,虽然都有各自的可怜,他们诓骗的不仅是绯绯的财富和热忱,更是火狐族的命脉。

      绯绯无知之举害了澜歌儿前程,无心之过害了雪灵蛇妖一族,直白真诚伤了吴六儿的真心,逼不得已走向堕落,后知后觉的怒意又让整个火狐族覆灭。可没人告诉她,人人都骗她,恶意的、善意的谎言把她变成一片空白,最后苦成淬了毒的血沫儿。
      红黑参半,斯人已逝。

      斯人已逝。澜歌儿的对错,玉树族、火狐族的对错再提已经多余。翻开凡人之魂的阳间过往,每一个人都变得如魑魅魍魉——皆有有迹可循的不得已,哪一个是生来的恶人,为了活,哪一个走时又是纯善之人?若他们再为人,还是祸害,为畜,为恶鬼,又未免不通情达理,有违仙君“仁义”之心。你的苦、他的痛,我的难,混为一谈,人间与地狱模棱两可。

      君子与小人模棱两可,泾浊渭清、泾清渭浊模棱两可。除了吴六儿那几个人,其余的都被沧渊置去了“归去海”,断不清的善恶和死于非命的人都在那归去海里偿还罪孽,何时将那红黑参半的线掰出了一眼分明的长短来,再来事宗司重审。

      两大妖族和人境众生的案子告一段落,沧渊却陷入迷茫,他的信誓旦旦好像越来越有心无力了,就连无尘,他也越来越觉得此人不易。

      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那两大妖族怎么可以下山横行人境?白韵清不管吗?绯绯知道净魂诀,澜歌儿那一眼,妖族的种种反应,就好像,好像他们都知道他会净魂诀!而他的净魂诀方才对妖来说没用,根本没有夺取它们的修为,不,是只对澜歌儿没用……
      为什么?因为白韵清的关系吗?

      玉树族有剥夺记忆的法术?没有。植物有灵成精,都没有左右旁人魂识的本事,忘情露也只能让人忘了所爱之人 ,绯绯却记得澜歌儿,所以澜歌儿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她忘记了“义父”那回事?

      义父,义父……白韵清,爹爹……
      沧渊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风铃叮铃作响,小草人像是在挥舞手中的木剑,结魂珠在他体内动了一下,他仿佛在黑暗里突然掉进了一个“漩涡”,里面有一个古怪的梦境——

      梦境里,绯绯扔掉手中的翠玉叶子,看着河对岸大喊:“我不要义父,我只要澜歌儿!”
      他站在绯绯的身边,也扔掉了什么,跟着大喊:“我不要爹爹,不要白长离,我只要你……韵清,韵清……”

      “呼啦”,一阵恶寒的风吹过 ,沧渊只觉得自己心中作呕,冷汗淋漓地从梦中爬起,不住地喘气,他的灵核生疼,像是被那可恶的珠子狠狠地顶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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