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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君子难长久 小人行其道1 ...

  •   沧渊要时间,而时间却不等任何人。

      事宗司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地呈上,眼见沧渊的案头垒起了小山。他没日没夜地查着,而归去海里的“人头”却越攒越多。太阳升了几回,月儿又落了几次,沧渊无暇去数——他已经在事宗司呆了很久了,不吃不喝、夜以继日,仿佛被时间的猛兽追赶,急于奔命而又难掩疲态。

      每当这个时候,庚辰的玩笑是最解闷的,皓华仙君和雾言是最慰藉人心的,明善司和昭罪司的效率渐长是最让人心安的。可事宗司案头的“小山”只多不少,也是让他最无力的。

      偶尔,只是很偶尔,他会想起白韵清。他觉得他就是先知,甚至以己度人地猜想,白韵清和那杨典的后半生何其相似,纵情声色风月,是因为知道无力回天。同时他也固执地认为,杨典比那人强上许多,至少,杨典忠于本心,没有生出推翻殷氏江山的野心。

      所以更恨了,恨的理由太多,以至于混作一团,像是没有来由。

      这日查案,沧渊猝然在案宗上看到了让他为之一震的名字。不,或许应该说是“种族”,妖,火狐妖和玉树精,而和它们名字连在一起的则是……人。

      妖族过鬼门,按理说应该直接送轮回道,再世依旧是妖,压根不需要走上三司,径直去阴阳司点卯便好。除非,妖族杀人。可万妖有白韵清“管”着,光是一个结界都难以逾越,对人境又很是向往,它们怎么会杀人?

      怎么,白韵清已经开始纵乱妖族了吗?!

      对白韵清的恨或许累及到了妖族身上,沧渊强行让自己不偏不倚地再看卷宗,这才让鬼差将犯事者提上堂。

      人,战战兢兢地匍匐着,沧渊司空见惯,不喜那奴一样的卑微谄媚,和冠冕堂皇的、迟到的悔过之词,但他听了太多麻木了,便放任地认了。
      来人众多,妖族人也不少。两方将事宗司挤了个满满当当,不同于人的七嘴八舌,妖皆沉默,有些局促地看着脚下,生怕动一下就是犯了忌讳。

      “火狐族话事的出来。”沧渊一拍惊堂木,地面震颤,火狐和玉树两妖族噼里啪啦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一地。人族还是那样吵闹,大概是听说到了事宗司一切还有转机,便多少有点有恃无恐的德行了。

      火狐族里有个纤弱窈窕的女子抬起了头,眉色一喜,脱口而出:“哥哥!”她风也似的旋到沧渊身边,眼泪哗哗地楚楚可怜,美得像是染露的海棠。无尘有了张案子在沧渊侧边,止不住吸了口气,像是倒吸凉气,又像是情难自禁地吸一口自然芬芳,他瞟了一眼沧渊,发现他的主子也正瞪着他,只得蔫耸地低下头。

      庚辰今日无事,久查离火无踪,便也在沧渊另一侧立着,像是个门神,守自家“院子”守得死紧,但他始终笑眯眯的,若不是手指忽然变作利爪,怕是跪在地上的人族非要因这一声难舍难分的“哥哥”,编纂出什么段子来。

      他都忍不住编,那一声,娇滴滴的,若是那小鹿儿这么叫他一声“哥哥”,他把头摘下来给那倔鹿儿当球踢都乐意。

      沧渊蹙眉看向那女子,只觉得眼熟,他挖空心思去搜罗那十五年,方才想起了此人是谁,舌头打了几个卷儿,惴惴地克制自己不结舌掉架子,半疑惑半肯定地道:“绯绯?”

      他在昆仑长大,妖灵精怪的他谁没见过?这小狐女的模样不就是绯绯么?那绯绯可是火狐族长老的掌上明珠,他光见得长篇累牍的名册上有火狐族长老的名字,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绯绯,那绯绯,很小就成了人形,从小就娇得可爱,俏得动人。他……

      他们之间还差点订了亲!

      那可真是吓坏了他。那回,不知怎么的,白韵清把他招到琴室的梧桐树下,突然就说起了他年岁不小了,昆仑的妖在这年岁早就有了“伴”,他当时还傻腾腾地说:“爹爹就是我的伴!”可白韵清脸色压着愠怒的红,让他觉得桃花开到了梧桐树上,而白韵清却背过身,不甚耐烦地又道:“和‘伴’在一起,快的,你这年岁也能当爹了。”

      他不懂,他那时十六,当什么爹?缠磨甚至撒娇地擒着白韵清的衣袖,道:“我就想和爹爹过一辈子,我不当爹,我有爹!”

      沧渊现在想来后脊都生冷汗,怪不得总被白韵清骂他蠢,他可不就是蠢吗?在风月老手面前,词不达意就算了,还成天张口闭口就是“一辈子”,多忠心的狗腿子啊!白韵清当时一拽衣袖,把他拽了个趔蹶,琴室在悬崖边上,他险些滑了下去,白韵清没用那可恶的“白布”而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他的手有多软多香,那感觉好像他现在都记得。

      白韵清说他唐突蠢笨,他不觉羞耻反倒笑得痴痴傻傻,心里觉得幸福得要晕进了软云里,为爹爹抱紧了他,像是甚为喜欢、舍不得的样子,一边白韵清又说:“我看你和那火狐绯绯走的挺近,不如你俩就凑个伴儿,”他还没来得及说他不需要别的伴儿,那人把他往梧桐树上一扔,就又说:“你俩找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也好。”

      他的喜悦分崩离析,吓得手脚冰凉。结亲不就是要把他扔掉吗?人境里男子结亲后,大多是要分家出去的,他不要结亲,他只要白韵清!纵身跳下树,太激动太害怕了,他竟然将白韵清扑到在地,索性不起,抱着白韵清的后腰,像小时候那样钻着拱着,眼泪悄悄流着,流得急就生生憋着,流得缓就使劲挤挤,就想等那人两句不伦不类的哄——白韵清哄人没什么好话,可那人说什么他都觉得好听,他嘴里哀哀地叫着……“韵清,韵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胆子大到敢直呼他爹爹的名字了,白韵清也纵着,以前没察觉,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这么叫,实在太亲昵了,甚至是不伦的亲昵!皓华仙君可叫他“韵清”,是历久弥新的交情摆在那里,是天帝之子的位分使然,可他凭什么敢那样叫?白韵清那么要面子的人,为何没恼怒地“赏”他几个巴掌长记性 ?

      沧渊心尖颤得发凉,凉到极致生出了麻。他的怔愣在绯绯看来像是不可思议,好似多年不见的相见不敢认。于是便大着胆子叫了句什么,沧渊耳朵嗡嗡,听不清楚,庚辰却怒喝道:“大胆妖女!还不退下!”

      绯绯刚退回去的眼泪,吧嗒一声落了下来,砸在了沧渊的手背上,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很烫——他眼见着妖族眼睛里的希望像飓风里的烛火,颤颤巍巍地全灭了。火狐族长老跪地叩首,苍老的声音铿锵沉稳,仿佛无论如何他已是戴罪之身,道:“我等罪过滔天,请沧渊君责罚。”

      这是辩解都不辩解,直接认罪了?那绯绯趁机再看了一眼庚辰,见那双溜圆威风又稚趣的眸子变作金色,瞳仁成了肃杀的竖线,她抿紧了唇,而后提了个淡然的笑,默默向后退去,和火狐族一并跪伏在地。

      人群里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旧相识啊,我们完了!”

      “就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磨‘推’鬼也行啊,我们哪有狐媚子的本事哟,完啦,完啦!”

      “主簿大人不是没怜香惜玉么?你们别吓自己。”

      “眼波留情,情真意切哦,怕是老相好,六子,你们几个也是眼瞎胆肥,惦记错对象啦!”

      “哈哈哈,活该活该!六子他们不是平时狂么,这下好,惹了主簿的女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天塌了,他们就是那个儿高的,舒坦,受他们气这么久,真他妈舒坦!”
      ……

      “无耻之徒!”一玉树精站了起来,手指打颤地指着那群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气得眼眶通红,秀气的嘴皮绷得支支楞楞的,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绯绯离他近,拽了拽他的衣角,摇摇头,小声道:“澜歌儿,算了,算了,我的错,我认啦。”可这句话却像是引燃宝源村祠堂的火线,那叫澜歌儿的玉树精愤然看向沧渊,怒不可遏底冲上前,被鬼差立马用勾戟插住往回拖也不顾,任无尘急得连连挥手招来更多鬼差,纷纷拿着兵器招呼这欲要对沧渊君不利的逆贼,他还不收敛!

      沧渊只是冷冷看着,不为其他,玉树精是秀峨沾亲带故的近亲,若要论起来,这里的玉树精族长也要叫秀峨一声爷爷。昆仑妖灵众多,成族的也不少,也有个别超越大妖的存在,它们都是独个儿的,比如秀峨。可沧渊依旧想不起,他在昆仑见过秀峨,许是秀峨入大荒无界的早,错过了。

      他退下鬼差,非但没有得来澜歌儿的见好就收,那澜歌儿更是使出蛮力往前冲,实在冲不过阻碍,声嘶力竭地就骂开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有什么脸坐在这里!你有今天的一切,怎么来的,我们有今天,都是谁害的!”

      “哦?”这罪名可大了,沧渊饶有兴致。他大概能猜到那澜歌儿想说什么,他是昆仑出身,是桐吾君的“儿子”,怎么可以不偏私呢?但他怎么能偏私呢!

      “啪!”庚辰势如疾风,扯下叮叮当当的发带对着澜歌儿的嘴就封上了,这是手下留了大情面,拿发带堵人嘴,这般作态可不是先元战神的手段,饶是如此,那无双战神的手力还是煞人的,澜歌儿嘴吧一歪,一张秀气的脸上顷刻被血水泡胀了,那发带将他的嘴缠得结结实实,只留下一对惊恐又懊恼的眼睛滴溜溜地散乱转着。

      “莫要坏事。”庚辰咬牙警告道,沧渊听出些急切的威胁。他已经习惯在审案的时候关闭炼狱之门,自虐似的看众生在绝境里的嬉笑怒骂、痛哭流涕,放纵狂欢那生前的七情六欲,报复似的“舌灿莲花”。他在麻痹自己,好适应这让地狱越来越可怕的人间众生相——多娣曾说过,人间不如地狱,他好像也慢慢懂了。

      且看,没有恐惧威胁,知道人比妖命贵,所以那些人在看到澜歌儿挨“教训”后,幸灾乐祸起来,看容貌打扮,那些人里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此时却是统一的嘴脸,用受害者的委屈包装残酷的真心。

      沧渊觉得自己在他们眼中,仿佛是在声张正义,为人做主,是个好人。

      妖族喜欢扎堆,总是闲得很的样子,一个人的事无论大小都能升级为一大群人的苦恼,这会儿倒是反常,看着澜歌儿被缚,除了绯绯面露焦虑,其余人都低垂着头,仿佛置身事外。

      沧渊定了定心神,翻起卷宗,首先查到绯绯的名字,“痴念太重,虐杀十二人,死于淫。”他认字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读出声,声音不大,不然满篇字迹大概只能只观其貌,不识其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说不上毛病的毛病怎么养成的,反正历来就有,犹如读书写字对他而言煞是困难。

      然而有关绯绯的这几字一出口,他却是怎么也看不明白了,他看不明白不要紧,他这么一念,绯绯登时脸如土色,身如破絮。那澜歌儿更甚,不屈地站起来,嘴里呜呜的,眼睛瞪得流血,突然,他周身聚集了大量气旋,地狱森森,鬼火扑朔,那澜歌儿竟然敢在沧渊君面前使用妖力!

      不可能,什么神力、妖力但凡入了鬼门尽数被封。
      若想要转世投胎有个好结果,“忍”是第一关,如果忍不住的时候暴发异能怎么办?地狱先前就乱糟糟的,所以这封异能便是鬼魂和地狱之间的约定俗成,甚是公平公正。澜歌儿本该直接如轮回道再来为妖,他这么做乃犯了大忌,代价便是沉入炼狱,为罪奴,和那殷灿……

      是仗着白韵清来救吗?笑话,那澜歌儿长的细长,有几分风采,可白韵清也不是瞎子,不是什么食饵都往自己碗里叼,那床上的衣裳有大有小,有男有女,可没一件是这细长的澜歌儿能穿的,做梦去吧!

      澜歌儿竟然吸了所有玉树精的妖力,整个人如同一抹青玉,亮得发透,烧起了翠绿色的火似的,那妖力积少成多,势如破竹而来,不待庚辰阻止,沧渊手指一捻,声沉如丧钟,道:“净魂——仁来!”

      一道净魂诀破风而下,定定地楔入澜歌儿的心脉,绯绯突然惨叫道:“不要,小xin……青、青枫,不不,沧渊君,我认罪,都是我的错,求你放了澜歌儿,净魂诀用不得,用不得!”

      用得,当然用得。除了对人用不得,什么牛鬼蛇神他都用得!澜歌儿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似的,软软下坠,眼睛含血死死睁着,看向沧渊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净魂诀烧出老长一段金线,飘飘然地落入沧渊手中。那些凡人虽然被吓得肝胆俱裂,但好像危险没落在自己头上,就总也忍不住看稀奇的心思,各个斜眼瞟着,比着谁看的真切,说不准到时候去轮回道的路上还能再吹上一番。

      但他们不知道,那段金线里有妖也有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澜歌儿:蠢货,你今天跟我动手,总有一天你要哭。
    驴驴子:不信。
    澜歌儿:万年后,走着瞧。
    驴驴子:我就没打算活到那会儿,哼。
    澜歌儿:我就静静看你装B.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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