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88、宝源村被屠一空 是非善恶各执一词1

　　殷熠是块硬骨头，不得不说自带帝王之气，比那殷显更像一国之君。
　　然则成王败寇、风水轮流。

　　无尘不敢再贸然开口，殷熠就硬着膝盖，大有和幽冥地狱之主死磕到底的架势——不放他的王妃姚彩芝去上三道，他就在这落地生根了。

　　沧渊回忆，若没记错，上一世他执掌归墟到“最后”，才遇上了太平人境的几个“帝王将相”，不过，他遇到的是殷显，一统天下的则是这个此时在他面前的殷熠。无论是殷显还是殷熠，他先前认为天道枷之故，他们都难逃一劫，而且，定然是殷显这个近亲先来报道。可怎么……

　　大能者背负的大业更甚，或大善或大恶、或大愿或大责，总之，是能以一人之力导致风云色变的，事从轻重缓急，按照流程，当是殷熠这类“大能者”先被提审判决。然而沧渊一见那副面貌，就止不住去想殷灿，即便殷熠要比那个病秧子强健许多，论身形到气势都不是一路人。

　　沧渊不得不打断审讯，仓促回到落琼殿，在自己的潦倒小屋内静坐了片刻，看着那铜风铃下的小草人出神许久，才算是静下心来。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耳光，手劲大的怕是能直接扇断一个凡人的颈骨。

　　他召来无尘，吩咐下去，事宗司里六人一个都不许经酷刑，尤其沈多宝姐弟俩，他还编了两只蚂蚱，让鬼差给那俩孩子带去，且让他们不必一直跪着，并时着人去告知无岸，那女娃多娣回来了。

　　多娣，曾跟在无岸身边一些日子做过杂活，知晓地狱模样，一直认为比人间“好”，却因为沈多宝愿意留在人间。卷宗到底只是概括言之，沧渊决定先从这个这对姐弟下手。

　　再回事宗司，手下人颇有眼力见地只将沈多宝姐弟留下，见到沧渊，沈多宝兴奋地就要又往上扑，嘴里咯咯笑着：“真好，真好，我怕是真住进那叫坟头的好地方里，竟然能再遇到神仙哥哥。大哥哥，抱！”小家伙的声音脆脆的，像一把洒在地狱里的糖豆子，叫地狱烈火一烧，四处都是带着焦苦的甜味儿。

　　鬼差们龇牙咧嘴，让沧渊一眼瞪了回去，他搓了搓掌心的冷汗，又是那哭丧似的枯笑一扯，绕过案桌张开了双臂，琢磨了一阵姿势，才一顿一卡地躬身，紧张又生疏地道：“过、过来。”
　　他心想，沈多宝很喜欢雾言，他假扮过雾言，那他应该更喜欢沈多宝才对。

　　多娣一见弟弟这般放肆，“噗通”一声跪地，并压低声音厉声道：“沈多宝，回来跪下！”
　　沧渊那声轻音如同初次行窃的盗贼，被个小丫头片子当头棒喝了去——他的声音被多娣压过了，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手该往哪出放，只得挺直了腰身看向那很是个性的女娃。

　　“多宝不懂规矩，还望沧渊君恕罪。”多娣不卑不亢地行了大礼，标准如模板。

　　这话简直刺耳。规矩……好讨厌。沈多宝需要他啊，是不是害怕了？毕竟是个小孩子，就是再不懂事，入鬼门时也是遭了莫大惊吓，讨一个抱无伤大雅，扯什么规矩！可他……他最在意的不就是“规矩”吗？
　　这叫多娣的女娃子，不如叫“多事”好了。

　　“咳……”沧渊落座，板起脸。沈多宝很听姐姐的话，多娣一开口，便恹恹地退了回去，一脸失落如同碎了一地的糖渣子，每一粒都沾了灰似的。规规矩矩地学着姐姐的样子跪在了地上，规矩起动作，规矩起雀跃的眼睛，规矩地匍匐在地。沧渊的脸都快沉到炼狱里去了——沈多宝不需要他的安慰。没人需要。归墟之主的安慰，不会有人想要。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沧渊苍白地“辩解”，不愿承认让一个女娃子堵得没话说，更不愿承认自己确实是“没人需要”的事实。

　　“那便是立规矩的‘上’说的话，守规矩的‘下’——我们，一步也错不得。”多娣一直伏在地上，声音贴地而来，密密匝匝、稳稳当当。

　　哦，他这归墟之主只是代职，是该守规矩的那个“我们”。这里还有那么多双古怪的眼睛看着他如何“规矩”呢，他若是破了先例，之前的手段都将付诸东流，再难树威，再难治理这一方茫乱之地。他已经坏了一次规矩了——将两小儿的案子放在了殷熠之前。
　　他怎的还没一个活了他一半都不到的女娃子清醒呢？

　　“大胆！”鬼差头子举起杀威棒，呵斥道。可惜马屁拍错了地方，沧渊立刻挥手打落了那凶神恶煞的利器，也不知怎么了，看着这对姐弟，明明在这幽冥地狱里是底底层的，可他总是想“温柔”、想“保护”，想像皓华仙君那样，笑着渡一缕春风便唤醒一个个小小春天。哪怕这里是严酷地狱，哪怕这姐弟俩“红黑参半”，可人性本善啊！

　　“沈……姚多娣。”沧渊道，“为何不说全名，为何杀父辱母，从实招来！”惊堂木一拍，众人抖擞，唯有那女娃子匍匐于案前，缓缓抬起头来，从容不迫。

　　“没有！我姐姐没有！”沈多宝喊出了急迫的哭腔，紧紧抓住姐姐的衣摆，生怕那些鬼差将姐姐押去了恐怖炼狱，他哭得鼻子下吹起了泡泡，口水糊了满下巴，终于是认清了现实，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神仙……沧渊君，沧渊君，我姐姐不会做坏事，您放了她，您别让她去那大油锅里！”

　　沧渊的心脏揪成了一团，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失败极了，他的七情是那般强烈，沈多宝的狼狈样子多像那杜风朗，又无关杜风朗的种种，光是一个沈多宝的期期艾艾就让他恨不得扔下那把权力的椅子，冲下去把那小毛头架在肩膀上。
　　哄人的话他不会说，他就想试试把那小崽子“飞”起来，那穿人心的哭声会不会小一点。别哭啊，孩子，你还那么小，轮回不会苦的。

　　“嘘……”多娣抱住那抖成筛子的沈多宝，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温柔如母，有着超脱年龄数倍的成熟，甚至是沉重，她抿唇看了一眼高坐上的人，薄薄的嘴唇用力翘了个笑，轻声呢喃：“多宝，多宝别哭，这一次姐姐真犯了错……没事，我们多宝是个有福之人，两位神仙哥哥抱过你，我们也相遇过两次，我很高兴，两次，我们的多宝都记得我，很爱我。”眼泪从多娣的眼角悄悄滑落，她藏得很好，明明伤心和不舍都快将她原地拆分，她硬是将每一个字都说的那般平静，仿佛所剩全部只有爱与无怨无悔。

　　“沧渊君，”多娣将沈多宝搂在怀里，蹩脚地再行礼，满脸对礼数不周的抱歉和微微慌怕，却又勇敢地抬起头，看向那面无表情的‘生死判官’，道：“我是多娣，不是姚多娣，姚石柱和母亲生了我，”她捂住了沈多宝的耳朵，“我杀了姚石柱不假，也对母亲出言不逊，就是炼狱里淌上十回八回都不可饶恕，但我的罪孽还远不及此。”

　　“纵火烧了七十二条人命的是我，不幸连累多宝丧命的是我，我还想杀了沈贵，没能得偿所愿，但好在这天地还有偶尔的公平，他们都死了。我只对多宝一人有愧，所以我本性还很自私。就请您罚我去炼狱里永世不得超生，多宝……无辜。”
　　她不直接求沈多宝去往轮回哪一道，却比殷熠还要用心良苦。

　　无尘一双鸳鸯眼一转，绷紧了嘴皮摇摇头，手掌在沧渊面前的桌案上一抹，一个“谎”字明晃晃地扎向了沧渊的眼球。

　　他们……都死了？“他们”是谁！沧渊手指一点那个“谎”字，通灵密语无尘道：“宝源村可是……”

　　无尘一点头，回道：“沧渊君圣明，宝源村全村无一幸免。”

　　“多娣，沈多宝，宝源村到底经历了何事，纵火一事来龙去脉到底为何，且如实说来……”沧渊一顿，沉声道：“三思，慎言。”

　　他提醒的这样明显了，可多娣依旧坚持所有过错都是自己的，至于宝源村全村无人生还，也只说是到了鬼门才知，沈多宝更是嘴里吐不出半颗用得着的芝麻谷子，仿佛这小子真是无忧无虑大的，认为他一被神仙抱过的“不同凡响”终于不同凡响了，犯了杀生重罪，七十二条人命在手还觉得自己做了好事，是带着大家“吃香喝辣”去了。

　　那七十二条人命，全是宝源村重生的孩童。

　　“无尘，你可看到什么！”沧渊两颊紧绷，臼齿磋磨。为沈多宝姐弟白白浪费机会，还有那无知到愚昧的天真。

　　“此事要说清，怕是还要从昭罪司提人。不，不止……”无尘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道：“又来了 。”
　　他无力地低笑一声，仿佛这样的乱账早就见怪不怪了，心道：“幽冥地狱的制度一下规整周全起来，也不知这新官上任，能否理得明白 。”

　　昭罪司提来的正是姚石柱，那“黑红参半”的人也都一并出现在大堂之上，除了殷熠。生前贵胄，死后也不能随俗是惯例，若不是姚彩芝这个王妃在，殷熠怕是自己也不愿与这些平民为伍——沧渊是这样想的，于是他把殷熠用结界“框”了在了事宗司里，他实在无暇为那张脸分心，也算是全了殷熠那红尘纷乱的心。
　　算有些微“慈心仁德”了吗？有师……皓华仙君的样子吗？他苦修而来的心智意念，过了万年的沉积却这般容易松动 ，他拿什么来为仙君分忧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前脚刚被昭罪司的无朔提审，后脚就被事宗司派来的鬼差要了去，此人正是沈贵。

　　事宗司里一下乱如闹市：沈富沈贵兄弟俩见面就互相揭短辱骂，姚秉芝姐弟俩相顾两无言了一阵，那姚秉芝就被沈贵揪住了头发，姚石柱见了沈多宝姐弟俩红了眼，上去就要动手……
　　沧渊瑞凤眼一寒，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掌心一摊便是祭魂剑振风而出，再一挥，利剑出鞘，冷冽的寒光利刃架着那姚石柱的脖颈，沉沉地将人按在了地上，剑鞘一出，如枷锁一般，将沈家兄弟的肩膀绞在了一起，也一并压跪在地。

　　沈多宝被吓坏了似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沧渊怒气阴森，两步上前提起沈多宝在手中晃了晃，依他的神情，没有人不信他是想要把那聒噪的沈多宝提起砸进炼狱。但他只是拿沈多宝当一架秋千，风吹得不那么近人情，却已经尽力温柔耐心地甩着那小儿。他一手晃着，声音阴冷仿佛能滴水成冰，道：“无尘，看到什么，一字不落地说。”既然无人说真话，那就无尘来说，无尘说了，谁再悔过求情，都是枉然了。

　　无尘默了会儿，那只深色的眼珠顺时针转了转闭上了，同时，浅色的眼睛逆时针开始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鬼魂。

　　“事情，还是从西辽国攻打轩南国时说起吧。”无尘说的是国事，浅色眼珠子却落在了多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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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最长的单元不会超过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