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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本是同根花与叶 相逢一场终别离1 ...

  •   大荒无界的铜钟像是不打算停下,足足八十一响,从日落到垂暮再临——九九归一,祭奠主神陨落。

      天界天宫神殿里的长明灯骤然熄灭一盏,万神庙里又平添了一张画像,三支不灭的清香。

      皓华仙君被召回天界,天帝似乎心乏身累,冠冕前的十二束垂旒也生出又长又沉的错觉,遮阴蔽明,不似天帝目不视非的严明,倒像有道不尽的无可奈何。仙君恭敬稽首,这对父子之间隔着长阶高坐,即便神殿之中仅此二人,他们之间远得也只剩君臣之礼。
      这便是神,一切七情六欲只是束手束脚的牵绊,是公正清明的阻碍。

      厚重的垂帘后,天帝松开手,掌心的金羽钗徐徐飞至皓华仙君面前,天帝这才缓道:“这金钗不必交还于我,它本就是赏给素女瑶光的封神之礼,便葬在她不姜山的神殿之中吧。”

      “素女瑶光身死,元神却落在了灵核之中,想必是桐吾君所为。他……无所不能。”天帝顿了顿,又道:“火凤涅槃,还魂再生,必要朱雀离火。可此间要从何处寻?一把离火,终是要了一个神族成灰成烬,至此,天界再无神族,只有八方诸神。”

      “一人也是一族。”皓华仙君道:“若能……”
      若素女瑶光能在诸神中觅一伴侣,火凤一族也不至于会全族灭绝。只可惜,那女子一心只有守护太平人境,自从降神于不姜山,就再也不曾回过天界。以至于天帝有意指婚,也奈何不得正主不露面。到底不是凡俗之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神者,天帝可以指婚,但愿不愿意还要看神明自身。

      天帝仿佛没有听见皓华仙君的话,兀自道:“那便封了素女的神殿,再起新殿,太平境主神之位,由丹心灵鹿暂代之。”

      “诺。”皓华仙君应道。

      无他,如今太平人境烽火未平,天界神官明面上说悉听天帝安排,可谁也不愿意去主理人境,素女瑶光这些年如何左支右绌,他们比谁都清楚。若硬指派一位神官降神,还不如让灵鹿暂理人境,毕竟,灵鹿也有神位,且对于太平人境的熟悉度无人能及。
      更重要的是,素女瑶光的灵核只认灵鹿。想必是她在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此生的信任可以无后顾之忧的交给谁。

      既然素女瑶光择了灵鹿,那尚未烟消云散的主神,其神位也该从了她的意思,算是天界对神官的慰藉了。

      “此番魔境作乱大荒无界,险些攻入其他几境,最后可还是桐吾君代你平之?”

      天帝语调平平,可皓华仙君还是深深一鞠躬,腰背沉重地抱拳道:“是。”

      白韵清离开大荒无界,回到昆仑。无人知道他在昆仑做了什么,但天地之间被一道又一道银白灵光淌过,九州水源同时断流,那雁不归徒然拔高,银白光直冲云霄,震得天宫神殿摇晃,瑶池里的水险些泼洒一空。
      神官乱作一团,虽知是谁这般藐视天界,可九州大地在这一瞬确实被安顿得服服帖帖,连受阻的建木金光余韵也能顺畅南行。

      太平人境人人惊恐,唯恐天罚将至,呼吁休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是一瞬间众生清醒,知道了太平的珍贵,有自知之明的诸侯国国君忙向中央王权称臣,交出兵权,像生怕会落个“置民生于不顾”的罪名,被自己的子民倒戈相向。

      烽火未全熄,却是再也烧不旺了。

      “殷熠怕是已经众叛亲离,人境国运或将悉数听命于殷显了。”天帝挥手,又道:“此次天降异象,竟无一神官能解,倒是让桐吾君借势压下浮躁人心。你回去吧,桐吾君此次使用了不少法力,有他几次三番助你,你当好好待他,敬他。”

      “是!”这一点毋须天帝多言,皓华仙君也定然会如此。自他降神以来,直到九州分五部,白韵清帮他不止一次,就连那昆仑妖王的位置,也是他几顾昆仑才说得那人同意的。与其说自己是九州之尊,倒不如说,他一直拿白韵清当做比知己还要信任的对象。若没有神位的桎梏,他们该是高山流水的知音,隐匿于世,共赏明月,泛舟星海,大醉浮生梦一场。
      但白韵清好像变了,从这次与秦钟秦镇交手后,看他的眼神就有了距离,仿佛像回到了许多年前,白韵清对这个世界原本的态度。

      皓华仙君带着素女瑶光的金羽钗回到大荒无界,将那金钗交予灵鹿,而后一道金符广传仙音——“即日起,灵鹿为太平境主神,赐神殿‘丹心’。”

      空荡荡的新神殿实则还是一处茅庐,灵鹿对“晋升”礼的唯一要求,便是“新殿”紧挨着先前素女瑶光的那处。新茅庐更加清贫,连天帝亲笔匾额‘丹心妙手’她都懒得挂起——纤细的门梁也撑不住那块厚重的匾。

      旧茅庐院内,灵鹿在枯死的七瓣红梅树下烧了自己的斗篷。轻甲恍若只剩如缟素白,她拿起金钗,在高束的马尾边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垂下了手臂,红了眼睛。她扭头风一样奔跑,一跃化作一只通体银白的鹿儿,飞奔至昆仑山下,落地即成人形,不见飒爽,只见无声落寞。
      拔出藤鞭,她全力向地表一掼,一道如天堑的裂痕赫然出现,灵鹿将那金钗和素女瑶光的灵核深埋,一抔又一抔的热土倾洒。那灵核似乎不愿“入土为安”,灵鹿终于没人管了,任性地发起脾气,一指戳向那灵核,带着傲气道:“好好活着的时候就不听我的,还总管东管西,烦死你了。如今你还管得了我?喂,你那宝贝红梅死了,一辈子见不得一场雪,从不知梅花历来被雪白头才是美,就这么死了,你悔不悔?”她一扬下巴,嘴皮绷得没了血色,抖了抖方才又道:“认个错,说你以后都听我的,我便安慰你两句。”

      只有风声应她。

      “哼!”灵鹿满是不屑地一掀唇角,却不想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就滚了下来,砸得那灵核猝不及防,连红光都心虚似的扑扇了几下。

      “你好歹也是个神,这辈子除了和稀泥还能做什么?”灵鹿的睫毛不住颤抖,骂人的气势像是要清算自己先前所受憋屈,可雪风一吹,那不服管的兽性全是化雨的思念。

      她的哭声很克制,躲在声嘶力竭的怨声里,“不是成天念叨给我说亲吗?”她攥紧藤鞭,“你起来,说啊,你说什么这一次我都应你,让你这‘笨神’舒心一下可好?可你倒是先起来啊!谁稀罕这破神位?我要那太平人境做什么?像你一样费力不讨好一生,因为自己受过伤,所以觉得一个不死不灭的神就可以让苍生得救赎吗?你有那本事吗?没有雷霆手段,偏行菩萨心肠,是你,是你自己害了自己!神不是无所不能,瑶光,你比‘他’还傻!”

      她抬手扯下马尾上的朱雀赤羽发扣,连一头青丝也一并扯下了不少,她愤怒地将发扣扔掉,撞在了那火红的灵核之上,响声叮咚,灵核一颤,乖顺地往地下钻了钻,这才虚虚地又往上,露了点微弱红光,像只偷瞥的眸子看人眼色。

      “看什么看?”她胡乱抹了把脸,坐在地上抱膝瓮声道:“我说了,有本事你活过来给我说亲,把你想管我的心思全都用尽,否则你就安安生生地呆着这里,等我去给你找朱雀离火。”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你爱做神,这神位趁早拿回……”

      灵鹿耳尖忽然一动,瞬间收起眼泪吞下心声,翻身而起,戒备低吼:“谁?给我滚出来!”

      只见躲在树后的庚辰低眉顺眼地挪了出来,灵鹿脸一抽搐,就听庚辰小声道:“你能别老惦记让人给你说亲吗?你收了我的信物,得专……专一……”

      “呸!”灵鹿横手一挥,昆仑泥土劈头盖脸地往深壑里砸去,阻断了那突然光华灼灼的灵核往地面凑来,继而一挥藤鞭,冲着庚辰而下。庚辰双手接住鞭梢,手指在鞭梢上抠来挠去,像偷摸在主人床榻上磨爪子的猫,谨慎地试探底线。他一寸寸地收紧鞭子,将那气得发抖的灵鹿拖拽到眼前,也不敢正眼瞧人家,比贼还要像个贼。

      灵鹿到底是女子,拉扯不过那先元战神、登徒浪子。

      “不要脸!”她脸色铁青,庚辰拉起鞭梢,飞速地亲了一口,全然不怕那慑人电光,他低着头,声音也认真得像落进深海里的石块,沉闷地下坠:“以后我护你,我的主神。”
      然而话音未落,那被葬在地里的灵核突然钻了出来,扑簌簌地落泥,却是亚火乱窜地扫向庚辰。庚辰还算是有分寸,并没有对那要灼烧他的灵核做什么反抗,他松开藤鞭,一步步后退,终是抬起头看向了灵鹿,那一眼极其深邃,像是将自己的信仰洒落九州,任其与天地同生共死,不再执着。

      他道:“说那坠子是信物,是玩笑。说不许你谈婚论嫁,是……是玩笑。”

      “说保护你,不是玩笑。”庚辰仓促回头,跑了几步便消失在了昆仑之地。红彤彤的灵核杀了个回马枪,围着灵鹿转了几圈,猛地钻进了她胸前的坠子上,怎么也不肯出来。那坠子灵鹿取不下来,上头让她恼怒的龙骚气已经被素女瑶光的药香盖住,同样,硬要钻进坠子里的灵核,灵鹿还是取不下来。她的一生,似乎就被这么两个非此间的人给占据了,无论何时何地,再是割裂不开。

      庚辰落在空无居前,脸上的笑意逐渐瓦解,变得凝重,终于有了经历过元会灭世的沉重感。沧渊又去了功德堂静修,他的法力像是突然消失,甚至灵核灵力也无法动弹,仿佛白韵清在“绞杀”魔境二主的那一刻,抽干了他的一切,并挥霍一空。这着实诡异,沧渊一面疑惑,一面忍不住再揣度白韵清的“居心”。

      庚辰进了屋子,像具空壳尸体似的随意往地上一僵、一躺,耳边是诸多仙官对皓华仙君的进言——人魔之所以能逃脱法阵入了大荒无界,险些和魔祟们里应外合,他丢了耳坠上的金刚珠难辞其咎。虽然他将人魔一并剿灭,那时众仙同心协力,仙君也说情势所迫,诛杀人魔可既往不咎。但他的存在太过“抢眼”,是以犯下的错怎么也不能一页掀过。
      他在此间只得了个“神龙君”之名,不是先元上神,不是无双战神应龙。不同于青枫,因为天帝褒扬,从众矢之的变成冉冉新星,虽然仙官们不见得都服,可当下“神龙君”的出现,似乎才是最为不可被接受的那一个。

      庚辰伸手压住丹田,手指渐渐化成尖锐的龙爪,来回在他龙珠上方敲打着。脑中闪过灵鹿暴躁的面容,他突然低笑出声,龙爪褪去,他摸了摸嘴唇,便像死人一般睡了过去。
      他不能死,可他该怎么活才能不让自己成为众仙口中那样,是青枫成神的阻碍?他有不得不紧随青枫脚步的理由,然而诸仙不许,仿佛他们说出的话,就是他不被天地所容的现状和宿命。

      几日眨眼而过,宛如过了好几个漫长春秋。

      这天,太平人境传来消息,西南王一再兵败,最终自刎于荒野。殷显收复八国,肃清朝堂,或加官进爵,或诛灭九族,人境推行新政,万象更新。至于殷显名正言顺地成了新一任的人皇是好是坏,人境之事,全凭人做主,莫说数年割据人心惶惶,数月激战百废待兴,即便再过几个货真价实的春秋,太平境的太平与否也难一言以蔽之。
      正如分分合合、生生死死,一切皆有定数,事在人为,又难拒宇宙自然法则。

      又几天过去了,沧渊终于回到空无居,他才在建木神殿上舌战群仙,说什么也不肯交出庚辰让他受罚。那架势,偏私偏得昭然。皓华仙君自然知道庚辰的真实身份,但此时还不是公开的时机,便把话题挑到了桐吾君身上,并道明了天帝心意。

      除了当时在场的人,白韵清放魔境二主一条生路的事无人知晓。仙君不提是因为其最终还是功大于过,魔境并非一日可除,即便杀了秦钟秦镇,那些群魔很快也会推举新主。沧渊不提,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白韵清了,或者说,他觉得自己陷入了沼泽,对这个世界感到真切的迷茫。

      仙君只说桐吾君此次造福九州,居功至伟,天帝授意,当献礼以慰之。于是大殿上的万把朝向“神龙君”的矛头一转成了“功德箱”,什么奇珍异宝都被拿出来做选择攀比。见诸仙乐此不疲,仙君却一敲丹府扇,沉声道:“闭门,清殿!”诸仙这才幡然醒悟,仙君向来宽厚只是他做出来的一面,九州之尊怎可无休止地对“下属”妥协?
      皓华仙君这次是真动怒了,再也不会由着他们往日那趋利避害的行事作风。

      凡要罚“神龙君”的,呼声越高,禁足期限越长,凡要讨好桐吾君细数珍宝的,皆收缴宝贝,交于灵鹿,以供太平人境再有人魔群起时的不时之需。至于谁去探望桐吾君,他那养子青枫还在此处,怎会轮到旁人?皓华仙君这次是笑里藏刀,继驱逐不正修士后,要对仙官们下狠手修枝剪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最后一个小单元(4章),讲的是命运相连的三对人何去何从,尤其是驴驴子的心态变化。同时也是青枫打怪升级的节点,接下来就要正式成为归墟鬼王沧渊君,判决的几个案子其实都和他有关。剧透到此为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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