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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孤山寻踪 昆仑如梦 2 ...

  •   殷灿不见了。石洞恢复如初,只有一片灰暗,伶仃朴素、寂寥悲凉。沧渊疯狂舞剑,寒铁利刃斩石如削泥,然而任他掘地三尺,这石洞内愣是翻不出丝毫熟悉或陌生的气息痕迹——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沧渊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瞬移至昆仑。那熟悉的冷香迎面而来,他在山下的清溪花草中,蓦然觉得料峭冰心。他依旧隐去身形甚至气息,踏足这万年来首次“归故里”之路,心中战战兢兢,又惶恐不安,五颜六色的情绪把他的四周砌出了密密丛丛的城墙,让他失去七情六感,漫步这浩瀚圣地,如同一个“麻木不仁”的过客。

      桃川仙隐,吼天云石,碧水飞琼,玉峰晴雪;花浪观鱼,曲院荷风,云门沐金,镜湖翻月。

      沧渊越走越慢,昆仑名动天下的八大奇景从他身边逐一略过,陌生得像是他从未好好欣赏过,又熟悉得他不自觉地期盼一个“如果”。

      和大荒无界总是无星无月、晴夜漫雾相比,昆仑的星月是极为明亮的,登上玉峰,似乎真的就能站在先元神灵的肩上去邀星揽月。沧海的星月亦然,却是另一种触手可及的明亮——它们很低,贴着逐光山倾泻而下,洒满海中度朔山,掠过万里桃林,潜入茫茫沧海入睡。日头从海中升起,抚过九州每一寸土地,最终回到昆仑玉峰轻叩山门,回家享受云海浴尘,放肆地将一身金辉洒遍昆仑,才肯盖着轻雪小被睡去。

      昆仑和沧海似乎就在这日月轮转间有了剪不断的联系,就好像他和白韵清之间隔了万水千山,那万水千山只是等闲,似有秘径可通、有梦舟可渡。还有那承载了九州生命的江河,自昆仑而来,东穷归墟,溢而不流,又环西盈。
      ……万水千山,不过尔尔。

      昆仑满到处都是夜里不寐的妖灵,碌碌觅食的、闲话家常的、对月起舞的、赤膊修炼的……也不乏为了争夺个什么小玩意儿而破口大骂、大打出手的,吵完打完,互相抬出“桐吾君”的名号恫吓对方几句,最后蔫头耷脑地发现谁都是桐吾君的子民,而桐吾君的全心在意也不是它们——它们可以放肆,却没有嚣张的勇气。
      它们不下山,就是把昆仑闹塌了,桐吾君也只会一笑置之,因为昆仑是它们的,但它们又怎么舍得闹坏了这个“家”?于是不情不愿地握手言和,后又决定比比谁先修得人形。

      它们向往人间的千姿百态,不喜仙境的条条框框。化作人形就是绝大多数妖灵的究极目标,人境也因此有了许多妙不可言的传奇故事,仿佛这样,它们也算真正活了一回,体验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哭过笑过便是可以为自己立碑表书的伟大一生。

      多么浅显无知,又多么无忧无虑的可爱。沧渊突然觉得,那些被仙家嫌之如敝履的妖灵精怪,确确实实有大智慧,在不知长短的一生里把每一天过成了话本子,不失为一种理想。虽然心无大愿,但此间因它们的存在多了许多色彩。

      兰渚殿前的长阶还是那么长,凹凹凸凸、弯弯曲曲,随处都是足以让人流连忘返的野性美景。沧渊拾级而上,近乎是本能的虔诚,让他这无形无气之人也忍不住放轻手脚,生怕会叨扰家中主人。然不知何故,那兰渚殿的大门他却是进去不得,结魂珠也归于平静,黯淡的比树影下的石阶还不如。
      这里很清净,沧渊也渐渐平静地找回记忆。

      虽进去不得兰渚殿,但那里头并没有白韵清的气息——通灵密语前要先“连接”灵核,他鼓起勇气尝试,却不得半分机缘。白韵清不在,为他开门的人不在。他是万年后的人,此间离开兰渚殿不过数月,是什么变了,认主的大门已经不认得它唯二的主人了?
      “物是人非”四个字,仿佛替代了兰渚殿前狷狂不羁的“长生风月”,刻在了他眼前。他差点忘了,兰渚殿檐下还有这样一块横匾。

      他想起来了,或许从未忘记。兰渚殿旁有一“小路”。武康石华丽整洁地修出一条驰道,但被浓密繁盛的花木遮掩着、拥挤着,花果香随风扶摇,别有一番曲径通幽的韵味。驰道广庭,“小路”避开那兰渚殿里外盛景,相去数里便是层峦叠嶂的巨石“屏风”,绕过小山似的“屏风”,八功泉一跃而出。泉岸边皆是昆仑碎青玉,嵌了些许雨花石,冷冷暖暖的光晕在月下浮现人间百味,石缝间久经雨水而生出青苔,浑然天成,古朴风雅。

      露过青翠,风弄林梢,自然生香。
      曾经是家的味道。

      八功泉被浓浓的的雾气遮挡,和那兰渚殿的大门一样,沧渊只可靠近不得窥破。是啊,这里是宇宙至尊唯一定点的居所,他如今是个“外人”,曾经的“家门”和“澡堂子”能让他见上一见,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沧渊落寞至极,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哪怕他想要做些什么,摆在眼前的机会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殷灿和白韵清,包括那降世邪魔齐齐失踪,他还能做什么?九州如今暂时太平,无仙君令,无天帝降旨,他就是想要去那幽都魔境直捣黄龙、以绝后患也不成。

      他没有神的眼界,不懂为什么不趁白韵清封印了魔境之时去乘胜追击,但他明白恩师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要彻底灭幽都,九州必定合力,人境如今诸侯国分列,对王室权利虎视眈眈——九州之力难合不说,若魔境里趁乱溜出一两个大魔,那么人境处处都是心魔泛滥的沃土。

      是乱世,是人心。无限可能并非全是旭日东升。

      于是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是天帝和皓华仙君的选择,也是他务必要遵守的规则。沧渊回到大荒无界,仿佛终于悟出灵鹿的内心世界。

      既然他现在什么“宏图霸业”都做不了,那不如为身边人做些什么,这总不至于能再出错吧?原来,上一世庚辰倾慕灵鹿,而灵鹿最终被真情打动为应龙殉情,这样呼之欲出的事他都不曾留意到啊。
      沧渊可笑自己还以为他们之间是生死之交的情谊,原来有同为灵兽的感同身受与亲近,最终却是儿女情长。他怎么那么蠢笨呢?庚辰离他那么近,但因为是“主从”关系,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地位摆在了庚辰之上,尽管他一直拿庚辰做伙伴。而庚辰也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放弃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心向他这个“主人”,只为九州鞠躬尽瘁,也真的奉献了所有。

      幸好,这一世庚辰在成为他的灵兽前,对他畅所欲言。幸好,这一世,终于有一件提前到来的事,是件明明白白的喜事。

      他欠庚辰良多,又对灵鹿转世的路云月有所歉疚,既然灵兽是可以婚配繁衍的,那么这两只灵兽若能终成眷属,是否也算是他力所能及的偿还?另外,这一世,他不要庚辰再做他灵兽,待庚辰归神位再做九天上下无双战神时,他定送他一对扎红绸的小玉龙,祝他和灵鹿白首不相离,儿孙满殿堂。

      也不知龙和鹿生下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总归是能打的,爹妈没一个省油灯,怕是小崽子们长大,非把他们爹挤下战神之位不可。

      沧渊自己也不曾发觉,他在笑,弱冠之年那种明媚又充满希望的笑。空无居油光可鉴的匾额上映着他的脸,那眉眼温柔,令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
      他扯了扯自己的眉毛,无奈地挠了挠发辫,而后笑得更灿烂了——没想到,自己还能因为想想别人家八字没一撇的孩子,就开怀成这模样,就好像他很喜欢小孩似的。想想沈多宝,想想宝源村的那些毛头们,沧渊蓦然发现自己似乎在杀罚狠厉的一面下,对孩子有着别样的耐心和欢喜。

      尤其是一想到这一世极有可能见证有情人喜结连理,孕育新生命。这是他生生死死无数回从未能参与过的喜事,他的人生也似乎因此有了期待和盼头,虽然希望过早,但那一点苗头又将他心中那粒近乎熄灭的火种重新点燃。

      他和白韵清的生命都足够长,再等吧。等到有缘再见,那时,他是个热乎乎的人,用热乎乎的心去问一问白韵清,而后彻底抹杀他那一心要求个“同归于尽”的重生愿景。这一刻,沧渊竟希望白韵清所做一切都有他不知道的“苦衷”。十五年,刻骨铭心,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如汹涌海浪将沧渊的心变得潮热。比起白韵清负了天下,他情愿是自己负了白韵清。
      “我散尽修为,修他灵脉,这果,我还能担得起。”他想。

      空无居内,庚辰正打坐凝气,一道金光灿灿的结界封印他,让他与外界隔绝。到底元气大伤过,要原原本本地恢复往日神力,光是靠“运”和“命”是不现实的,先元上神也不例外。虽然庚辰的神力已经是九天上下没几个人可对抗的存在,但他并未松懈。

      沧渊进门时,庚辰毫无察觉。而沧渊却再次看到了那如血如火的红光,在其皮肉下缓缓浮动,但下一刻,那些红光齐聚庚辰颈后——那枚夺目的金鳞赫然随同红光一同消失。怪不得,若不是陆压老道说应龙金鳞可以问天,而他上一世根本不知庚辰有金鳞!

      就在这时,庚辰睁眼,结界散去,那溜圆的黑眸里一闪而过竖线,随即恢复了那对满世界都好奇的童真。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屈膝托腮看着沧渊道:“哟,回来了?”说着他抽了抽鼻尖,皱眉揶揄道:“嘶,昆仑的味道?哟哟哟哟……”庚辰一跃而起,背手绕着沧渊打转,笑得“了然于心”:“回去暖床去了?啧啧,我闻这味儿,像是你一人孤枕难眠了一宿。怎么,没被临幸就想起我这么个孤家寡人了?唉,别把你那‘鳏寡孤独’之气染给我,我可是要儿孙满堂的,生上百十来个龙子龙孙,出门也威风不是?”

      沧渊一掌按在庚辰肩上,故作冷脸凶相,让那不消停的“小子”少拿他调侃些不着调的东西。
      “为何隐去金鳞?”他道。

      “你……”庚辰瞪眼,乌黑的圆眼珠子里全是猜度,略有戒备,他拧眉压低了声音 ,急道:“你知道我金鳞的作用?”

      “问天。”沧渊松手答道。

      庚辰向后跳了半步,惊雷电光隐隐在他周身聚拢,仿佛随时要大开杀戒,“你怎么知道我的金鳞可以问天?”

      金鳞在上一元会已用,所以诸神才有了百神聚魂齐保九州之举,在此间,金鳞只是另一条命罢了,若要再问天,怕是要等他有命活到下一元会。

      庚辰心里嘀咕一番,而后撤去即将成型的攻击,再次开始围着沧渊打转,笑得简直邪气,道:“桐吾君跟你说的吧?你这大块头看着脑子不灵光,想必是侍寝功夫了得,连这等秘闻都让你知晓了,啧啧,你说说,你这模样和那狐狸精也相去十万八千里,既不水灵也不柔软,桐吾君是看上你什么了?”

      庚辰不愧是先元上神,沧渊再想抓他就没那么容易了,那身形左闪右躲,口无遮拦的流氓话任是他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庚辰竟是直接入了他的识海,在他神识里满世界地“大放厥词”!

      沧渊脸如火烧,耳朵都要滴出血来,苦念《清心经》试图抵制那不堪入耳的淫词艳语。谁知对方蹬鼻子上脸,见得仪表堂堂,八尺有余的仙君弟子如娇娘似的,竟突然从沧渊身后偷袭,一撩他衣摆,在沧渊慌不择路地拉扯中,他笑道:“桐吾君进你门的时候,是人形还是原身?啥滋味?你享受不?你是有多爱他才能拉下脸来做这种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经了几次?得记几个百日之恩?你这凡俗的一生够用吗?都快带着胎气了,想必三生三世也未必够用,此生短暂,怎么不日日相见,朝夕相处呢?既然贪恋,为何不珍惜光阴?”

      庚辰的玩笑近乎尖锐,是咄咄逼人的。祭魂剑和化魂鞭在沧渊手中来回转换,才说过要祝人“儿孙满殿堂”,这会子他实在想要兵戎相见,你死我活也行。但他尚且还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胡言乱语失了心智,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以识海聆听这番话,似乎别有“滋味”。
      仿佛庚辰话里有话,又仿佛庚辰在压抑什么东西。

      突然,庚辰歪歪斜斜地靠在沧渊身上,道:“既然你心里有人,我也不拍自己被你惦记了。忠贞嘛,你好歹是个人,该比我这条龙有觉悟。”他站直了,兀自走到一旁,拨弄着灯芯,道:“此间除了桐吾君,无人知道我的金鳞可问天,包括……”庚辰用下巴一指窗外青天,所指何人一目了然。

      沧渊提眉,敛眸看向庚辰,就听那人缓缓道来:“金鳞问的是天外天。我生来就有也生来便知,为何如此,莫问,问我也不知。但这东西对我而言可谓是小福是大祸——我拿它何用?我要问的不过是妻儿,难不成我还能等天降给我?嘁……”

      “‘死’过一次,我再清楚不过自己想要什么了。先元诸神大多都有妻有子,或是有夫有女。就我一心想着日子且长,先伟大再小我,没成想,直接趴下了。好不容易回魂,同胞都给宇宙元会全灭了。现在这样也好,年轻又俏,那还不好好珍惜机会,圆满自己一回?更何况,你都告诉我,我的相好是灵鹿。”

      “然而我这金鳞若让旁人得去,问出个好歹来尚且不论,我失了金鳞,神力是要散掉大半的。不过,若夺我金鳞者所问是好,那还好说。若有为非作歹之心,在求得答案的同时,也被金鳞下了永世诅咒——”

      沧渊身形一晃,几乎手脚瘫软。万年后的现世,他强夺了应龙金鳞,那聋哑女娃变成了“泥鳅”,而他所问之事……是好是歹?

      庚辰一个大喘气道:“那歹人将会永世求而不得。所以我定是要藏了这金鳞,先元之时,我那金鳞就差点引来天下大乱,不过结果还好。此间我还不吸取教训,那便是蠢不可医了。”
      即便此间无用,也不能冒险——这个元会和他存在的那会儿太不同了,他怎么能稀里糊涂地信?除了昆仑,他不信任何人。

      永世,求而不得。沧渊心中默念。

      他求的是九州秩序如此,天地清明。不对吗?不该吗?他问的时候没有歹心,所求之事也不是为了作恶,是……吗?

      庚辰一副过来人侃侃而谈的得意,却在沧渊看不见的地方突然脸色一变,他仓促背过身去,在空无居狭小的阴影里,红光再次从他的皮肉下浮现,最终都汇聚于丹田——那是龙珠所在的地方,是应龙的命脉。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一句:“我知道啦。”脸上一闪而过天真的笑,带着许无奈和敷衍,仿佛一个挨了大人训斥的小孩,嘴里认错,却不一定会改。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天啊,网站抽了么?一章发了大半天都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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