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54、腕间留血痕 木剑断灵脉

　　沧渊回到空无居，心里愈发浮躁。

　　明日，他将独自去往宝源村，归期未定。他的疑惑、他的仇恨仿佛被闷进了一条逼仄的巷道里，务必要深埋于地下随着时间消亡。否则，他那一身“先神”和“半魔”血脉，非要逼得他走火入魔不可。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凭空幻化出笔墨纸砚，灵火的光亮，在纸张上压下淡淡影子，笔直平静，在白纸上勾勒出一圈心脏模样的轮廓。黑白模糊，就像井水不犯河水的神魔并道而行。

　　沧渊默着《清心经》，一遍又一遍，一手负在身后 ，一手挥毫泼墨。黑色的细发辫随着他的动作灵动飘逸，只是那字迹……
　　啧，就是捉来一只笨鸡给它撒把米，啄出来的也比他写的横平竖直许多——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这位刻苦“少年郎”夜半三更还在忙于画符。

　　只是写着写着，他的字迹突然劲道潇洒许多。写满的纸张被他放在一旁压在灯下，直到沧渊突然觉得厚厚一沓纸张开始“眉清目秀”，终于有自己也认识的字迹的时候，他笔尖的墨汁才骤然滴下，他还来不及收回的笔锋斜拉出去，一下子戳破了上好的宣纸……

　　他忙不迭地扯过灯下的宣纸——那些只有他心里知道的经文“字迹”，不从头看险些他自己都认不得。

　　“怎么忘了，在昆仑我什么都没学 。”他思来想去，自己对于万年前的昆仑还记得什么，然而，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只知道什么料子最贴身，什么花可入茶入酒，昆仑宴客的时候要把红纱挂好，一个角都不能皱。要去琴室的时候，要把琴室外的梧桐每片叶子都擦洗干净，方圆几里的生灵都得驱走。八功泉附近有个小花园，阴天要遮雨雪、烈阳要避阴凉……
　　全是白韵清的生活琐事，曾经的他做得当仁不让、一丝不苟，生怕哪点儿没做好惹了恩公“爹爹”不高兴，他没啥大愿望，就见一眼白韵清的笑容，便是整个天地斥芳琼。

　　文房四宝、文治武功 ……白韵清自己都疏于理会，哪里还有工夫教他呢？但“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这《清心经》里的字字句句怎么就那么熟悉？就好像他身体力行地去做过，学过。不仅是文字上的参悟。

　　“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韵清 、白韵清、白韵清白韵清白韵清……”
　　“白韵清”。不知何时，他满篇写的都是白韵清的名字。他一眼可辩如同书法大家的文字，全都从《清心经》里跳了出来，变了调。

　　沧渊觉得自己怕不是疯魔了，看着那些可憎的字迹，墨迹未干，心已枯竭。他抬手唰唰几下就将那无数“墨宝”撕得粉碎，甚至不用灵法让自己的屋舍“一尘不染”，而是任由那些雪花似的碎片坠地，再猛踩几脚。也不知是在和谁负气，他翻身上了床，被子一蒙头，迫使自己去想那些血腥杀戮，以此，来“记住”白韵清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的恶毒卑鄙。

　　就在这时，灵火像是感知到主人的浮躁疲倦，“咻”地灭了，沧渊蒙在被中只觉得黑暗更黑了。突然，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并时贴心而放的结魂珠开始发热。
　　沧渊心中一颤，一只手已经探入枕头下。

　　下一刻，房门“吱呀”开合，沧渊佯装翻身，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匿于黑暗之中，他将识海无限扩张，以他现在的修为，即便不睁眼也能“看清”屋内一针一线。只见那雪白绒团隐去周身灵光，依旧精致光彩地站在门口，像是在观察什么。
　　随后那漂亮极了的雪团子垫着脚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小巧可爱的鼻尖抽了抽，似乎是在辨别床上的人是否真的睡着了。

　　沧渊心中无尽轻蔑：“就剩一副漂亮皮囊，呵，灵法全无的小畜生。”
　　不错，雪团子就是白韵清的原身，万年前沧渊“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他发现白韵清异样，为了不使其“走上歧途”而囚禁他在幽冥地狱的时候，亲眼所见。

　　那时，他硬是想不出白韵清的原身为何如此可爱近乎到有几分“弱小可怜”，心中几乎无法抑制地生出怜悯，甚至还动用法力让其变回本尊。如今想来，那都是白韵清利用他的“不舍”，迷惑他的伎俩罢了。
　　如果当时他不恢复白韵清的人形，以其原身的弱小，是否此人根本就不会有逃出落琼殿下囚笼的可能？

　　今非昔比，他不会再上当了。尤其是他知道了那白韵清……“故意受伤”。

　　沧渊“无意”垂下自己的手臂，将腕间灵脉“毫无城府”地暴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韵清一而再再而三地夜入他房门，究竟是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无非是他强劲的法力引起了这人的忌惮，或许，白韵清已经察觉到他的身上也有一颗“结魂珠”。沧渊借机放松压制结魂珠的法力，由着那珠子逐渐“认祖归宗”似的沸腾。

　　那雪团子果然睁开了眼睛，两步跃至他手边，温暖干燥的鼻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腕灵脉。就在那雪团子软嫩的小嘴刚一触及沧渊手腕的时候，沧渊同一时间，不，甚至更快做出反应——反手拎起小畜生的脖颈，将那弱小“可爱”的雪团子提起，哪怕那截手腕不正常的热让他心跳飞快，哪怕他拎着雪团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天时地利。白韵清不知后事，他却带着重生的记忆而来。那人还不知自己的原身被他见过……

　　沧渊挥手，长明灯亮起。雪团子紧闭眼睛，四爪一尾紧紧裹住自己白滚滚的身子，脸上却很是平静，一副任人宰割的楚楚模样。

　　沧渊硬压下自己那颗“结魂珠”的躁动，指腹一抹眉心，念着金莲印好收归他的理智。他半靠在床头，一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雪团子，不禁将两世的仇恨宣之于口——假装自己并不知道到抓着的是谁。

　　“小畜生，又来了？”沧渊挑眉一笑，不无嘲讽，“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癖好呢？怎么就那么爱夜里入人寝居，怎么，就好吸点儿阳气？”

　　雪团子的耳朵骤然趴下，像是不想听着粗鄙的言语，薄薄的嘴皮抖了抖，却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闭紧了。眼睛依旧死死闭着，以最原始的方式封闭了五官六感，颇有些自欺欺人的蠢样儿。

　　沧渊不禁笑出了声，但那笑声里是恶毒的轻蔑，连他自己都听得出那份恶毒。

　　可他怎能生出恶毒之心？恶毒之心怎么配点将封神，怎么担得起九州重任？
　　然而这一瞬间的恶毒又如何。他有半魔的血，有杀母之仇，他心里放不下的雾言是有人眼里的“早就该死”和“根本就不该存在”，他无能无力殷瑛的命运，他的恩师受了蒙昧一味偏袒，他即将要去宝源村归期未定……
　　他混乱得不能再混乱却无处去说，无人能言语，他……

　　他很可能就是白韵清眼里的替身！和殷灿、降世邪魔一个样！他有私心，也是在替天|行道，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他做个自私的人，将心理的委屈和不痛快都说出来。起码，他不会堕魔，哪怕今日罪孽让他有朝一日在地狱里受尽折磨，那也是他为自己寻的归处，但在这之前，他也想“有人陪”。

　　“你怎么就那么贱呢？”沧渊晃了晃那雪团子，声音痛苦绝望，仿佛是在唾骂可怜自己，他看不起的其实更像是那个口中充满“正道大义”，言行却越走越偏的自己。
　　“我打了你，伤了你，你有机会跑就跑远些，还来找我做什么？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奋不顾身’？你蠢不蠢？可笑不可笑？”

　　他仰起头，突出的喉结像是锈了的关节，每动一下都是沉重的负担，如在磨一把又朽又钝的刀，“我想起一个人来。”沧渊一手将雪团子按在自己心口，那力道之粗重，全然不顾是否会将那柔弱的脖颈折断，或是将那小东西捂窒息。
　　“我曾经以为自己的全世界就是博那人一句认可，和一个笑脸。可惜，没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恨他，如果不是他，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我或许不会成为一个大能者，但我会有平淡真实的一生，短暂的一生应该是幸福的。”

　　“我有了新的目标，有了信仰，才发现以前都是可笑无知。”沧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手中本安安分分的雪团子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捏，连呼吸都压抑着重了几分，沧渊突然大笑，眼泪溢出眼角，“我每一个决定都像是错的，我放在心里的每一个人都活的不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天生血脉肮脏，所以天生晦气。是吗？”
　　那雪团子突然开始挣扎，沧渊一把捏住它的尾巴将其倒提而起，手指却很是温柔地抚着雪团子的后背，前爪。

　　雪团子不禁颤栗，死闭的眼皮险些要松开，突然，沧渊暴喝道：“昆仑的琴室里有一盆‘老先生’，是棵极为罕见俊秀的盆景松，可有人一日突然就不喜欢它了，将它丢在了悬崖峭壁的薄土里，然则那松有灵，三五天就长成了参天巨木。那人便又常常卧在上头喝酒赏月，亲近的很。但你知道吗？好可惜啊，那苍松再也回不到原先的小瓷盆里——它心有天地怎么还能回到那禁锢它一生的瓷盆里？！更何况，就算它有心回去，那瓷盆最后也被那人用来养了别的。”

　　“原来，养了多少年的‘老先生’都可以随意处置，更何况我的十五年。我不过是个替身，我何德何能能入那桐吾君的眼？”沧渊目光狠厉，道：“如今我心里只有恩师，敬重瑶光女神，愧对少痴、秀峨，难平毓灵……难忘雾言！”

　　沧渊喃喃：“雾言……”随即他声音骤然提高，愤怒道：“那是我勇敢无畏的少年，可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去哪儿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他心道：“他被你杀了，因为不知道哪儿惹着你了。我要你赔命给他！”
　　他蓦然掐住雪团子的脖子，小家伙的眼睛终于是睁开一条缝，不知是不是错觉，不，不是错觉，也不是多想了，是那白韵清的眼睛惯是如此，总是含着春江秋水，水灵灵地晶莹剔透，一个人看月的时候总像是含着千秋委屈，那满眼的弱水随时做着满溢而出的准备！

　　“你知道你像谁吗？哈哈哈哈……”沧渊冷笑，“小畜生，你像极了白韵清那个肮脏下贱之徒！他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可以操纵他人生死，嗯？他德不配位，他恬不知耻！”沧渊的眼睛仿佛失焦，看着手中的脆弱生命，如同在看着上一世的自己，他自言自语地发泄着：“他在做什么？和殷灿、降世邪魔在行欢好？他是宇宙至尊，只要他看上的都要臣服于他，他要什么就能得什么，鬼魂、半魔全都不在话下，当真是风流快活。呵，也不知昆仑那么些女妖这么些年来没一人诞下个一男半女，是不是因为老天都看不过眼，存心要让那酒色之徒绝……唔！”

　　“绝后”怕是来自一个凡人最恶毒的诅咒了，但沧渊尚未来得及说出口，腕间便被那雪团子凶狠地咬了一口。沧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早就封了自己的灵脉，即便小畜生咬他，得到的也不过是寻常血液，从那里窃取不走他半分灵法，但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他是被伤害的一方，才能名正言顺将自己的仇恨宣泄的机会。

　　沧渊当即抽出自己早就备好的魔族“圣剑”，一剑敲在雪团子的腹部，那雪团子顿时疼得抽搐了一下，眼睛猝然睁大，惶恐不安连呼吸似乎都停顿了。沧渊以剑压住雪团子，张口在自己腕间舔了舔，心中的恶毒甚嚣尘上。
　　只见他的伤口立刻修复，而他一手掐住雪团子的胸腔，一剑“捋”过它的胸腹一路往下，几乎尖锐刻薄地道：“你既然总有夜里爬人床的毛病，我看还是改改的好，省得和某人一样只通纵情声色，误了修行。”说着那木剑滑过雪团子的小腹，作势要手起刀落阉了那小畜生。

　　雪团子气鼓鼓地浑身打颤，可一身只出了几丝微薄的灵光便不了了之。沧渊心想：“莫不是让我攥住了命根子，生恐往后不能祸害了，便怕得连点儿灵流都聚不拢了？这小畜生的底子，差的真是可以。”

　　就在这时，他突感体内灵流暴虐，尽数往结魂珠贴着心脉的方向涌去，几乎让他失控，就像是白韵清正在操控结魂珠，从而试图控制他一样。
　　然而他眉心的金莲印也在同时发光，金光流转的瞬间，仿佛两股力量根本无法调和，他甚至分不清是不是那苍龙白虎之力太盛，以他现在的资质还不能完全掌控，但他知道体内暴虐的灵流让他很是心慌，而金光灌注，让他又有几分通畅。就在他的魂识正捕捉这两股力道到底是在纠缠什么的时候，他的手中却一哆嗦，圣剑竟是直接冲着雪团子的前爪而去……

　　鲜血喷溅，一股滚烫热流洒在了沧渊脸上，他眉心的金莲印突然黯淡无光褪去，体内的暴虐之气也偃旗息鼓，那雪团子不发一声，蜷缩成一团簌簌抖着艰难起身，一个骨碌跌落床下。

　　沧渊这才回过神来，看那一瘸一拐的雪团子，白毛被血水粘连，露出消瘦的腿骨，狼狈地夺路而逃。
　　他突然就再也没有力气去不依不饶了。雪团子的受伤的前爪，正是白韵清此前在幽都魔境被木剑伤了的位置，几根“银线”翻卷着，该是他维系先前断裂灵脉之用，如今一接触空气就立刻枯萎——灵脉彻底断了。

　　灵脉断，法力无。心知这宇宙至尊的灵脉兴许和普通仙神有别，但沧渊还是震惊不已。魔境的圣剑到底是什么来头，殷瑛随手扔弃的木剑，真的能伤白韵清的原身至此？不像那大魔的危言耸听。
　　普天之下，据他所知，白韵清只忌惮一样东西，但那样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出现在魔族手中。

　　雪团子往门外跑了几步就慢下来了，像是笃定身后的恶魔不会再对它下杀手，也像是无论结局如何，它也再无所谓了。然而就在这时，地上那一层厚厚的碎纸屑赫然出现在它眼前，无数“白韵清”被撕得粉碎，散落一地，带着厌恶的脚印，在一室灯火通明和血腥气中变得最为刺目。它低头嗅了嗅地上的纸张，用嘴拱了拱，发现上百个名字都无一逃脱被憎恶的命运。

　　雪团子垂下了头，半晌，它回头看了一眼沧渊。沧渊有些魂不守舍，被那样一眼看得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水光盈盈，却都是寒冬腊月的冰雪，黑夜里的冰雪孤独又悲壮，寂寥又无人识。

　　那样的冰雪却最冷冽，沁人骨血。仿佛是在询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你恨我，为什么你伤我，为什么你羞辱我，为什么你……变得我都要不认识了？！沧渊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听到了这样的质问，来自他自己的意识在替白韵清质问自己！

　　门窗缝隙里传来呼啸雪风，雪团子蓦地偏过头，它的前爪突然就不流血了，地上的纸屑全都恢复成了完整模样，不见那三个字，只有那鸡爬的“符咒”规规整整地躺在原地。
　　而雪团子腾空一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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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驴驴子写字：装最帅的B，写最挫的字。
鱼缸儿提问：白美美，你咋这么弱，又让人爆锤了？
白韵清：呵，我疯啊，我乐意我高兴，如何？
【注】：文中《清心经》的内容copy道教《清心咒》。全文（百度来的）：清心如水， 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 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 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 毒龙遁形。 我心无窍， 天道酬勤。 我义凛然， 鬼魅皆惊。 我情豪溢， 天地归心。 我志扬迈， 水起风生！ 天高地阔， 流水行云。 清新治本， 直道谋身。 至性至善， 大道天成。
念了我也没清心，看来我是红尘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