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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深夜清谈 处事之差见星渊 ...

  •   殷瑛就这么被下了定论,判了结果。她不发一言,只是在转身谢恩时深深看了白韵清一眼,那一眼是如此平静,近乎是在哀求。白韵清侧目全当没看见,当众人面只说再也不想管人间事,人事如何只在仙君和素女之职,然后便一挥衣袖,留下满大殿的瞠目结舌。

      这个人,委实太嚣张了,全然不顾仙君颜面!

      当即那三白眼仙官便跳出来,高呼:“桐吾君目无礼法 、不守规矩!”然附和之声甚多,站出来附议者却鲜寡。

      就在这时,身处功德堂的沧渊听到白韵清对殷瑛的通灵密语,他道:“一年为期,若能悔过便可见殷灿血肉之躯。”但他看不到建木神殿内的情景。

      此时,皓华仙君正以丹府扇抵着眉心,像是闪过淡淡笑意,轻轻“嗯”了一声后,他和颜悦色对众人道:“不狂者,非桐吾君也。随他去吧。”
      而后,他留下了那几个“仗义执言”的仙官密谈。

      暮色四合,沧渊托腮沉思。他死活想不起殷灿上一世的结局。说来奇也怪哉,上一世殷灿是怎么死的他都不甚了解,更何况死后他的魂魄如何。但殷瑛被逐出师门的结局并没有改变,就像是他做了许多,被一肚子的困惑谜团都要压垮了,却并没有改变什么。
      除了他十分笃定,此时的自己,比上一世更厌恶痛恨白韵清。

      突然,几片浓云从窗前滑过,屋内豆大灯火忽闪抖了一下。沧渊立即灭了灯,翻身上床——他的灯不仅是灵火所点,他更是在其中加了无数禁制。灵火有变,必然是有人前来,而那些禁止在他识海里聚集成一道模糊的银白光。
      ……白韵清来了?

      “青枫,可是睡下了?”温润雅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沧渊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慌忙道:“师、师父,我没……没睡!”他手指一弹,长明灯复亮,他仓促整理衣冠,生怕有哪点儿瑕疵冒犯了端庄威仪的师父。
      那是他再活一世的信仰,当有礼、当尊而重之。

      “那为师先去清幽亭,你随后来便是,不必匆忙。”皓华仙君说罢,先行离开了。

      建木神殿后舍,过了一方素雅的沉香文木照壁,便是一片茂林深篁,紫竹修瑞,苍翠欲滴,随清风飒飒浮动,即便夜深,光是那扑鼻而来的清香静谧,也叫人不难想象其碧涛濯濯的模样。竹海里无一尘一杂叶,席地而坐便是仙云轻笼,没有一处不雅致,叫人心旷神怡大有豁然开朗的意思。

      紫竹疏密有致、深浅有别,沧渊走了几步便听闻潺潺水声,一座三折石桥钻出竹叶跃然眼前。石桥不宽,古朴十分,绣墩草和青苔三五成趣,将岁月与光阴揉碎在了无声的石缝里。
      拾级而上,沧渊每一步走得都极为小心和慎重,仿佛脚下的步子落得沉了,就有辱这一方一隅。立于石桥高出平台,向下而望,仙泉被错落的石块激荡成高高低低的浪,却没有一处是急功近利地往前奔涌,只是缓缓接纳自身的跌宕起伏,最终留下悦耳叮咚声,宛如古琴佳音袅袅不绝。

      过了石桥再往前便是清幽亭,清幽亭并不是严格意义的亭台,说是处山斋茶寮更为恰当,茅草棚,四方纹木立柱,东南西北通透,可感风、可观天。亭内有一矮桌,矮桌上有一套精致茶具,桌下两方石凳,亭内空无一人。

      沧渊更是不敢上前了。仿佛他是个不请自来的冒失鬼,“自惭形秽”四个字好似从他脚底生了根,把这身形高大、战功彪炳的男人,衬出几许单薄卑微之色。

      一轮皎月似的身影从竹林里轻盈而落,浅淡的金色长袍连纹饰都是极为隐晦平和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如同照亮了整个黑夜。皓华仙君手中捧着一笼翠兰,花朵绿如翡翠,缓缓走到亭中矮桌前落座,而后才冲沧渊招手,道:“青枫,过来,陪为师喝杯茶。”

      沧渊局促上前。皓华仙君取了一盏清茶,银毫分明、茶汤清亮,拂手摘下几多翠兰,几滴鲜花汁液便滴入茶汤之中,霎时,甘香清幽扑鼻,沧渊不禁被那气味迷了眼睛。

      “可惜,我这大荒无界不下雪,否则收些陈雪用来烹茶,既没有新雪的腥气,也没有这仙泉的浮躁。”皓华仙君还是那惯有的微笑,不喜不怒的模样叫沧渊既敬畏又想亲近。于是他一时语凝,索性端起茶杯一干而尽,饮酒似的长哈一口气,道:“师父泡的,好喝!”

      仙君摇摇头,抬手拍了拍沧渊的后脑勺,道:“你这孩子,果然如桐吾君所言,‘傻气’。但你这份傻气甚是可爱。”沧渊耳朵一红,低下头,心里想要唾骂白韵清,可却因为皓华仙君一句带着宠爱的亲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脸上不禁气一阵缓一阵,红一阵白一阵。
      带着人间三十有四阅历的男人,一时间如同懵懂少年,像是回到了这幅躯壳和灵魂本该有的模样,七情全在脸上眉间。

      然而皓华仙君却在这时将话锋一转,道:“我见你最近心绪不宁,青枫,你是天帝亲自嘉奖过的人,不仅是我的徒弟,更是九州以后的栋梁之才,切莫因为一时心结而耽误了。毓灵,便是前车之鉴。”

      沧渊当即起身,撩开衣摆就要下跪请罪。可皓华仙君立刻伸手托起他的小臂,道:“我知道你不会,为了桐吾君你也不可能会。我今日深夜找你,只是想和你行一场师徒之间的清谈。”

      品一口茶,叙几多连日来无处可诉的心声,仙君缓缓又道:“毓灵之过虽然大部分是她自身的原因,可归根结底,是我们一开始就不该贸然涉及人间事,坏了人间法则,而我却一味信人可以自我造化,没有及时引导。你是天纵奇才,我不能允许自己再不吸取教训。今日,且当时你我师徒二人教学相长,不必拘泥礼数。”

      沧渊许久没有被人这般温柔待过了,仿佛他的师父,那天帝之子、九州之尊,已经把他这个流着半魔之血的凡俗放在了真正对等的地位上。多么谦和有礼,多么慈悲亲善。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落得元神祭天,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沧渊重新落座,低垂着头,眼睛有些红了。皓华仙君道:“青枫,若我没猜错,你和桐吾君之间定是有了误会,你是爱他敬他的,为何会突然这般?起初,我以为是你因不愿离开昆仑,又不敢违抗桐吾君的命令,耍些小孩子心性罢了。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你可愿与为师说说缘由?许我能为你解惑。”

      “……他,桐吾君……”他要怎么说?说自己重生而来知道后事会如何?不,不可。以师父的性子,若是知晓此事,必然会与那白韵清长谈劝其一二,毕竟,无论记忆里还是再历现实,仙君一直挂念他的那位挚友,甚至偏袒。然而那位谁也不看在眼里的人,不但不会听劝,还会再度给师父徒惹事端。

      现在,白韵清在明,他在暗,他还有胜算的机会,若是白韵清知道他重生的秘密,定然会有所防范,那本就焦头烂额的自己更是无力应对那卑鄙小人了。

      于是沧渊抿唇道:“师父,青枫有一事不解。桐吾君贵为昆仑境之主,却只晓得贪欢作乐,尤其是徒儿在大荒无界修行来,更是困惑。为何一个只知舞乐酒茶、风花雪月之人,有德行可以主宰支配九州一方?要知道,妖本性散漫,何况跟着这样一位‘主子’,上行下效,只怕未来会大乱。”
      记忆中,白韵清很是享受那些风流之事,但他不好明说,尤其是昨夜在孤山那一幕幕不堪入耳,他怕脏了师父的耳朵。

      “一表两证,全在你想看什么。”皓华仙君慢慢呷一口翠兰香茶,远眺极远的远方,表情似乎有些向往,但在那深沉厚重的目光里翻不出任何的水花。他又道:“纵情是一种态度方式,不可谓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从心便好。”

      竹叶沙沙带着清亮的风而过,茶盏里的白雾渐渐不见了影踪,皓华仙君这才道:“他总在我神殿上目无尊法,但他心里是向着我的,否则也不会今日当众‘顶撞’我。”

      仙君的声音仿佛厚重了许多,“你看这人人心向往之的大荒无界,实则早已从内里腐朽了。我看得明却改不了。自天帝创世以来,凡人修仙,得果,点将封神便是一条天地法则,人有所求,才能竭尽全力去动用能量,这个世界才会在改变中前进。
      然而这个过程务必要缓之又缓,否则,欲求如此容易满足,谁还会尽心尽力‘向上而行’呢?但大荒无界里有些仙人仙官的才能,在这时就已经到了头,或是已经满足于此——苦了太久,就会物极必反。哪怕仙境养了不少吃老本的米虫,但只要他们没有大过,不足以称之为硕鼠蛀虫,我有什么理由去罢黜,去驱逐他们?
      我没有理由,也不能公然违反天界的规则。因为这些规则的存在,才使九州这条大船天地同心,一直在前行。遇浪涛而能万众齐心协力、同舟共济,至于一些小龃龉沉疴,只能当做无伤大雅罢了。

      但桐吾君是少数的权力者,他可以抉择什么是‘众’什么是‘私’,不像我,虽为权力者,却处处受限,只能无私、齐平。对错、恩怨、情|欲、利害、成败……都该有自己的法度标准,我愿以己身守得善恶清明,却无法操控悠悠众生的七情六欲。人者,以信立仁,因仁讲义,从有礼,皆通明才可称为智者。可连天帝尚且不敢自称为大智慧之能,吾等又何敢自居?所以于我而言,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信达九州,便是存在的意义。”

      “师父心系世俗众生,心怀天下,青枫望尘莫及。”沧渊只觉得一口新风入了肝肠,阳光雨露皆在眼前,能得仙君释道幸运至极。反观那白韵清,事不关己,神若浮云,难登大雅之堂。

      “再说回桐吾君,你的……恩公。”皓华仙君难得露出一丝真切笑意,煞是开朗。仿佛和小弟子谈论起有趣的话儿来自然亲近,将一身的条条框框暂时束之高阁。

      “我险些说他是你的小恩公了。如今看年岁,你该是长于他,他那容颜还真是让人……”仙君捏起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笑意淡了几分,“我还是颗胎珠的时候,就‘久仰 ’过其大名,那是个看破红尘怡然自得的思想者,他很好,与众不同,你能遇他是福。

      你以为他今日在大殿上顶撞我为何?往常他可从来不踏进九龙神柱范围内半步,就连我这大荒无界也是不屑于常来。今日他这番态度,是世俗强加于他的枷锁,他也欣然接受,于是我便可知这诸多仙官中,谁可用,谁当需慎用。人说登高望远,可站得高了,能看清的反而少了。一来浮云遮望眼,自己久而不察失职;二来草木繁茂,挤在高处却朵朵都成了向阳花,我所看非全貌,所闻也只是片面之词。
      若没有桀骜不驯的韵清闹一闹,我可未必见得能时刻警醒。我视他为知己,既然我能包容无伤大雅的沉疴,为何不多迁就他几分?总归,昆仑境从未出过什么差池,九州之源皆从昆仑来。他有他的任性,应该的。”

      “可此番魔境祸乱大荒无界,起初就是因为他要那邪魔!”沧渊不顾仙君话语未尽,连忙拱手打断这番被白韵清迷惑心智的言辞。
      看来,仙君对白韵清的信任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这万万不可!他十五年的信任得来白韵清的背叛,苦了万年都无法释怀,若是师父知道自己的那么多年的信任全都喂了狗,元神祭天不过是曾经“挚友”的“心血来潮”,这是何等的不公,何等的冤枉!

      “还有随我一同去宝源村的修士雾言,本该在大若岩福地养伤却无故失踪,或许已经……”沧渊紧捏茶杯,眼神中不无期盼地看向仙君,他多么希望能再得到一句“关切”!
      他道:“失踪一名修士,即便是仙君您派人去搜寻也依旧未果,整个大荒无界能做到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怕只有桐吾君最可疑!”

      “青枫。”仙君的眉头微微一皱,语调平缓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对他如此苛刻?他到底与你有恩呐。
      不瞒你说,雾言一事我早前也问过韵清,他对雾言倒是不吝夸奖,但也仅此而已,他喝多了酒,怎能问得清楚?

      你说雾言是高阶修士,找不到许是使用了什么隐身符咒,你为何非要牵强附会到他身上?莫非,你是在怀疑他把雾言带走私收为徒而心生妒忌?青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知道,要你来大荒无界修仙并非你的本意,你根本就舍不得昆仑,更舍不得他。但你不能有失公允,就如我对那降世邪魔其实是有失公允一个样。

      我明知那是个半魔却非要除,和毓灵区别对待,这并非我本意,我本意是赞同韵清的,众生平等不是说说而已。但那降世邪魔法力实在高深莫测,若彻底堕魔对九州必将是大祸患。天帝对秦钟、秦镇二位神官堕魔已经失望透顶,多次命我除魔却因那二人有先神之血无法根除,若那二人再得这降世邪魔的助力,迟早会反攻天界,那时,我该如何面对天帝?

      是我,爱护苍生的同时还夹带一己私欲,明知是错,但因为结果是好的,所以选择了‘不公’。韵清救它也未必有什么不妥,若当时我能及早醒悟,不必与他僵持,兴许群魔之魂也不会围攻仙境建木。”

      “师父……”沧渊一口热血涌上心头,他知道太多内情,却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难言之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恩师为那卑鄙之人辩白,爱莫能助。

      “你勇气可嘉,能力卓群,但心浮气躁,还需多磨砺。”仙君道,“素女带毓灵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灵鹿,想必那鹿儿性子刚烈,素女有诸多顾虑才不便将毓灵和灵鹿安置在一处。”

      他看向沧渊,眼神满是鼓励期许:“先前宝源村有许多突然复活的孩童,有些甚至是魂魄幽灵,虽然没有闹出什么乱事,宝源村的复建也逐步上了正轨,但此事多有蹊跷,为师便交由你去查探顺带监督工事,切莫叫宝源人再互相猜忌、互相残杀。归墟那边无岸来报,说是从宝源村过去的鬼魂收到家人香烛,知晓是魔怪作祟,各个闹着要伸冤,又是一个乱啊。无岸不得不请求大荒无界加派人手过去。”

      话已至此,师父有何用意已经太过明了了,沧渊唯有恭敬从命。不说“师命难违”,就算他心里有千般结、万般怨,但那都是他的“私欲”夹带在了“大义”里,连恩师都尚知反省,他凭什么自以为“智者”。他是蠢货,是白韵清口中的蠢货,道理听了觉得自己能想明白,可就是越想心里越烧,像是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并未亲眼见证雾言死因,魔族所说身世未必是真。”可也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在他脑海徘徊:“白韵清什么都做的出来!”

      皓华仙君的这一盏安神茶,叫沧渊喝出了不同以往的滋味,他分不清是自己彻底按不住心神,还是茶水本身的味道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还有一章,整章是个大伏笔。接下来宝源村又来啦,剧透,宝源村还会三刷的。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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