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人皇之死成梦魇 雪团入梦安人魂 ...

  •   殷瑛的意识时断时续 ,醒来的时候连起身进食都难,不得已,灵鹿驮着素女瑶光去昆仑求药了。沧渊进院的时候恰逢殷瑛清醒,她像是真的幡然悔悟了一般,撑着身体下床,在几案的香炉里点了两枚香塔,向着大若岩福地的方向,脸色惨白地长跪叩首。

      沧渊不进闺阁,就那么直挺挺地戳在虚掩的门外。见那红纱裙变成了素缟,向来描绘的精细的黛眉红唇脱了色,苍白的面容竟然初显沧桑老态,可见人这一辈子,拳头大的心最是磨人,也最是承不住光阴。
      他攥紧的手指不由的想要松一松,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微响,沧渊觉得自己站在女子闺阁门口驻足,貌似也不太合规矩,心慌的很,一时不知所措,干脆隐去了身形。

      两名小仙吏走了过来,走在前头的也不知活了多大岁数,头发花白弓腰驼背,松弛的下巴堪比鸡嗉子,走动悬晃间拖泥带水。法令纹不堪重负,上“托”快垂到脚背的眼袋,下“提”把下巴等分成三瓣的唇角纹——一张脸宛如浓缩了大荒无界山岭沟壑的地貌。
      他迈着威风凛凛的八字阔步,脸上一层松动皮囊随之抖动,干瘪如枯枝的手背在身后,拿腔拿调的上级官威摆的“十里飘香”。

      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个瘦小的仙吏,一脸苦相仿佛一辈子都在操心着忧国忧民的大计,厚重的眼皮将他的眼角向下坠着,眼神落在手中的食盒上,五官都打着结地走下坡路,如同目之所及皆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烦忧愁苦。

      都是建木神殿内的寂寂无名者,今日却严肃出莫名的存在感。

      “八字步”一歪下巴,“一脸愁”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砰”地推开了殷瑛的房门。殷瑛跪坐在地上,仿佛只是一尊守着香炉的雕塑,窗明几净的室内像是布满惨淡阴云,只有她的影子是亮的,并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啧啧,装模作样。”八字步向天抱拳道,“同为仙君座下弟子,一位就是孺子可教,成了天帝钦点之龙凤。一位就是祸害成精,害了同门不说,还苦了我们。大荒无界今日断流,什么人都往我们那凑着讨水吃,乌烟瘴气。”

      一脸愁将食盒扔在地上,“可说不是。仙家辟谷,不食凡俗烟火,就因为你们两个弟子,我们大事做不得,天天还要分神劳身地给你们做伙食。那位就不说了,起码也对得起我们的付出,有的人……我看还是趁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沧渊心道:“我这么‘得势’,都有拥护者了?”

      “要我说,每十年就开一次结界,招人进大荒无界还是太频繁了些,但为了全仙君仁德众生之意,我们受累就受累罢。”八字步道,“唉,是规矩就该守好了,你看看,这一破例就闹成了什么?怪我啊,都怪我当时没有劝阻仙君!”

      “要收徒弟也不该收女子。”一脸愁摇头叹息,“到底说拜谁随谁呢,桐吾君教出来的那位就是不同凡响,再看瑶光女神……这天下哪个不是大事,要那些妇人来指手画脚做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八字步摇头晃脑道,“瑶光女神毕竟是天帝的火凤,主神之位占得一席之地也是应该的。这话,以后休要再提,惹恼了仙君可不是闹着玩的。话说回来,有人活的这么讨人嫌,依我看,这是祖上不积德,都是当年人皇那道天道枷闹的。”

      殷瑛身子一颤,缩进了影子里。

      “您老不提,我倒是差点忘了。人皇当年可是天之骄子,按理说他的子嗣不至于庸常愚钝,沦为魔界的棋子。可凡俗到底是凡俗,不知控制自己的欲念,得了天道枷以后自以为就可以统辖九州了,也不想想,他上头还有瑶光女神,再往上,还有我们仙君。闹得最后自己受天罚做了鬼魂,估计是在那边没偿还清罪孽,子嗣凋零,气运也不咋地,死的死,蠢的蠢,就连辛辛苦苦一统江山的功业,如今也是分裂了,据说现在的那位以“代人皇”自谦,呵,贻笑大方不说,那一统盛世早就不在啦!

      也好也好,总之祸害死了,太平人境太平了,仙君也少些烦忧。”

      一脸愁的眉间拧了个“川”字,随着八字步走出殷瑛的居所,接着又道:“桐吾君当年手刃人皇,太子又病死在了昆仑,我看桐吾君就挺克这殷氏一脉,也不知接下来……”

      “胡说八道!”八字步一拍一脸愁的后脑勺,怒其不争道:“别忘了现在我们要侍奉的是谁,那位,”他冲天一抱拳,“若是听说你这么诋毁桐吾君,你小子还能在身边服侍?我看天帝和仙君的意思……”他又下巴指了指空无居的方向,语重心长道,“我们在其位只要不犯错,时不时露露脸,说不定等那位被点将封神的时候,还能被投桃报李,得些感恩之惠。”

      一脸愁捂着脑袋道:“不会吧,我听说那位和桐吾君的关系,好像突然就转冷了。”

      “你懂什么?桐吾君对谁是冷是热还不是一转眼的事?当年据说他和人皇还出双入对的,不然你以为殷姜氏怎么死的?她区区一个凡人,怎么敢和桐吾君抢人呢?就算这样,那桐吾君还不是转身就把人皇给千刀万剐了?那人皇也是活该,有天道枷还动不该有的心思,看,这下子孙也遭报应了吧?啧啧啧……话说回来,桐吾君当时诛杀人皇的时候,好像不合规矩来着,若不是天地有界,天帝不好怪罪桐吾君……”
      八字步一叹气,接着道:“可这九州啊,谁能奈何那桐吾君?我看也就我们家仙君能以德服他了。”

      沧渊开始还觉得这两只老雀在当事人面前翻老黄历实在下作,就算他是殷瑛心中杀害其兄的“嫌疑人”,他心中也对她有怨念,但恩师风度佳韵如旗,日日瞻仰也受了不少感化——他都替那女子生出一秒钟的膈应。只是当他听见他们说起白韵清的时候,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就跟着那两位走远了。

      可他听到了什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白韵清和人皇也有过一段儿?还有完没完了,那殷灿算什么?“子承父业”还有这么一说的?而且看起来殷灿是病死的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可为什么殷瑛会误会是他杀的?为什么……白韵清又会说是自己杀的?
      如果不是白韵清说谎,那是不是他把人皇和太子记错了,他当年愿意格外开恩收留殷灿,并对其百般纵容过一段时间,是不是因为……殷灿身上有人皇的影子?

      那白韵清养他十五年,会不会也是因为他是谁的……影子,替身?!怪不得,怪不得当年白韵清杀他的时候毫不手软,废了他一身法力还面若春风得意……

      他是某人的替身,是的,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的通了。他不听话了,起了逆反之心,白韵清不高兴了,就要结果了他!

      沧渊越想,调头走得越急,不知不觉现身,直到一脚踢在了门槛上才停下来。

      空无居。他哆嗦着手翻箱倒柜,然而半支安魂香也找不到,想必是师父忙着检查蛊毒有无遗留,无暇顾及他这头了。不知为何,常年四季昼夜一个温度的大荒无界,像是突然降了温,沧渊把被子裹在身上,却怎么也挽留不住头也不回的体温。房间也蓦然空荡死寂,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形单影只,鹅毛大雪把他困在了深渊之中,最后连个作伴的影子都不肯给他留下。

      一方远的像是永远也摸不着、到不了的天,浓稠如墨,雪风起,白雾如丝勾勒出白玉盘的轮廓。朗朗圆月下,一枝桃花斜横于洞口,花枝一颤,一捧碎雪坠入深渊,砸在了他的脸上,冰凉刺骨。很快,又有嫣红花瓣而下,落在他的手心,温暖如春。
      桃枝上翩然而落一仙人,比那圆月还要夺人目光,微敞的轻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窝窝里盛满银色月光。那仙人坐在枝头,含笑的梨涡渐渐绽放,轻声问:“冷吗?上来吧。我有一屋,可遮风挡雨,可煮酒烹茶,你若不嫌弃,随我回去可好?”

      是个妖精专勾漂泊的魂儿,是支火把专炙隆冬的雪。

      他紧闭双眼,着了魔似的伸出双手,拥抱那明月光。他不要许多,连一寸也不敢奢求,只要能给他一个影子就好,他像在深渊里住了很久了似的,外面的月光太奢侈,他打算在死之前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一看。

      银波锦绫缠上了他的腰,暖得他快要融化,化成锦绫的一段,想要偷一丝温暖藏很久。离得近了,他闻到了酒气,那人的梨涡醉得他天旋地转,好像贪杯的是他。那酒气后有暗香浮动,香气凝成软云,他落在了那人的怀里。直到这时,沧渊才发现自己很小,在那成人模样的怀抱里,哆嗦成一只可怜的动物。他双眼闭得更紧了,盼就在这里晕死过去,能做着一个不敢想也不愿醒的梦。

      “是个漂亮的小东西。”薄薄酒气带着滚滚热浪,烫了他的耳朵和心脏,他抖得更厉害了,突然,他的眉心湿热了一下,软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睁眼的瞬间好像看到了喜庆佳节满天幕的火树银花,然而那张笑着看向他的绝色容颜,突然开始剥落,扭曲的皮肉,森森的白骨全是冰冷和厌恶,那刚才醉了世界的人道:“嘁,不是我要找的人,面目可憎,坏我心情。”

      那人一松手,他从空中坠向万丈深渊,深渊下变成了熔浆毒蛇,尖锐的石柱叫嚣着要饮血的痛快,他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被熔浆吞噬。可他的感觉还在,那些不怕烈火的毒蛇从他身上爬过,啃噬着他,用最厮磨的方式剥夺他的五官六感。人皇和殷灿的尸骸在他身边慢慢被肢解,脸上挂着悲悯又同情的表情……

      比什么都痛,都刻骨。就好像他十五年的敬爱只是一场笑话,而他万年的“情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那火是那么热,地狱那么深,毒蛇那么多,獠牙似的礁石是那么冷酷。他是那么渺小,什么都不配拥有。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天降大雪,灭了那凶猛的火焰,一片雪花凝成的软云沉甸甸地“抱”住了他,将他抱出了那烈火痛苦的宿命之地。

      沧渊猝不及防地睁眼。

      他在梦里,一个熟悉的梦里——白韵清对他的意义就是如此,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轮回,是冰火两重天的深重苦难。可这个轮回却被什么东西打断了。沧渊搓着冷汗津津的手指,收着气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指无力地垂在被子上……

      他的被子上为什么会也有一个蒲团大小的“坑”?那个坑,为什么在一室寒苦里暖意融融?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几案上的香炉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缭绕青烟的线香。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怎么说吧,我给自己辩解一下。鱼缸儿没有性别歧视,但文章发生的年代尤其是太平人族里的制度风俗,参考了夏商周甚至更早,嗯,设定是男尊女卑,后续还有蓄奴等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