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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重走昆仑 重温旧梦 ...

  •   这座云台寺依旧是幻化出来的云台寺,没有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只有被岁月时空打碎的爱人,他们或曾是传奇,是英雄,是名垂千古的伟大之人,却是这个世界里寂寂无闻的寻常人,寻常人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不平凡的梦,冬天到了,梦也结束了,春天会来,错过人的人还会相视一笑,化了这场无止境的冬雪,迎来春暖花开吗?

      沧渊还抱着骨灰盒跟在“路住持”的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地走着,不敢有任何的奢望,他像要被压上行刑台的重罪犯,陆压老道晃荡着手中的菩提珠子,脚下生风。
      临到小香堂前,他猛地一驻足,甩着菩提珠没个正形说:“鬼王大人,待会儿喝茶还是咖啡?”

      “啊,”他不怀好意地捋着白眉,调笑道:“如你所愿,‘杜风朗’我给你带来了,就在那扇门后头,晚是晚了点,那我可还是你口中‘言而无信的老小儿’吗?”

      沧渊抠紧了那个小盒子,就像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人”,如是那把三尺祭魂剑能支撑他不被击倒。

      “啧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都报完了?”陆压这老头儿惯是爱火上浇油,生怕他这小庙子pm2.5不能超标,“九州五部的秩序如何了?泾浊渭清了没有?人鬼妖魔各归各位了没有?那么,”他一收菩提珠子,凑近了沧渊那越垂越低的脑袋,低笑道,“这个世道清明了吗?”

      “别、别说了。”沧渊声音哆嗦,浑身哆嗦。

      “行,我不说。”陆压老道拔腿回身就往山下走,走到沧渊身后冷不丁地给了他一脚,只见那顶天立地的身板儿火箭筒似的就冲进了小香堂,老头儿捻着菩提优哉游哉地继续向山下而行,从腰间解下油亮的酒葫芦,冲天际的斜阳举了举,嘴里念念有词:“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夕阳像是格外通情达理,暖融融的光阴里,遒劲的枯枝上不再是将融的暮雪,而是像有许多亮晶晶的小花,白色的、黄色的,浅色的花朵不起眼,在夕阳下却美得绝无仅有。

      房门被人撞开,杜风朗猛然一合日记,便见得那还留着一头长发的赵喻飞“飞”了进来,像只着陆不稳的大鸟似的,然后端端正正地跪在他面前,说是蓬头垢面让人误以为是流浪汉也不过分吧,他的脊梁又是那样笔挺,抱着一只可笑的盒子的样子又是那样的虔诚,让人不忍心揶揄。

      杜风朗在心里问自己,怨过这个蠢东西吗?答案是有的,只是有过。还想离开吗?答案是还想,他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去看这个世界的模样,这是无数先元神灵以性命传承下来的世界,是最好的世界,看啊,万年过去了,文明滚滚向前,未再断过,这个新生的元会还会存续很长,未来的精彩难以估量,因为这个世界上可以创造无限可能的人大多数情愿相信自己,心里也有信仰的方向,信仰不再是一神一道,并且他们都想要留给后人更好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不必非黑即白,也能做到泾渭清浊可见。
      能够包容所有生命的世界才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有活力,继而变化无穷,有辉煌的过去,有灿烂的未来,有许多传奇故事属于热爱并尊重生命的生命。

      他也有过自己的传奇故事,开篇和结局都不算美好,但有幸的是遇见了一个执着的傻瓜,让他体会过爱与被爱,让他爱走过的山川河流,让他尊重经历过的每一段历程。

      “别跪了。”他说。

      沧渊跪行到他脚边,抓住他的衣袖,好多话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口,只能摇头。

      “你回家吧。”回那对思念你爱护你的父母身边,去完成这个世界里你原本的理想。杜风朗说完,沧渊便把脑袋埋在他的膝间,呜咽的声音含糊不清,反复道:“你骗我,又骗我……”

      瞧这泼皮无赖,倒是他欺负人了。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是非对错再难评说,毕生不过是在寻找救赎与自由,也许错过了,也许还没遇到。眼下赵喻飞已经要三十五了,杜风朗也三十了,此间的阳寿眨眼就过,何必再荒废呢?何苦再荒废在他一个随时还会回到记性很差,随时犯病的人身上呢?

      “赵喻飞,你老大不小了,这个样子……”

      “就这个样子了。”沧渊不肯起身,埋头说,“白韵清,你太坏了,总骗我。夺取我的记忆,让我忘记爱你,为了护我把自己耗尽,不放心我又和我一同来到此间,我死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带着对你的愧疚而活,白韵清,你让我欠你那么多,总要让我还的。让我还给你……”

      “别说不需要,不要再走了。你如果真的心狠手辣就别对我好,你对我好就是心里还有我,还有我你就得给我一个机会啊!真的,”沧渊抬起头,眼泪挂满了胡茬,像三世的眼泪都聚在了这一刻,“你不能不要我,不能在我的身体每一滴鲜血,脑中每一个影子都被你打下烙印的时候不要我!没良心,白韵清你没良心!”

      “杜风朗,你也没良心。”他又抱住了人家的腿,也不嫌抱着一个骨灰盒硌得慌,“小时候偷看我,你怎么不多看几眼,你多看几眼没准我早早就想起了你,难道小时候的我还能把小时候的你怎么样吗?给我一点时间,十年,十五年,什么狗屁嗔毒的,我还会爱上你的,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爱上你,何至于到最后让事情无法挽回?你不是兜里老揣着橘子吗?你给我啊,你过去挥金如土,现在抠门得连个小橘子都不给我,我错过了你,犯了错,你连见都不想见我,就想不清不楚地走?”

      他把骨灰盒拍在地上,“这是什么?这里头装得是什么?你要季路言带你的骨灰来给我看是安的什么心?想要我的命就直说,我给你就是,你犯得着这样捉弄我吗?”

      “不是,我没有,我没打算捉弄你。”我只是想要你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里不该再有那个把人生过得稀烂的我,我没脸见你,我就只是没脸见你啊!

      “你就有!”沧渊把人的腿抱紧了,比街边碰瓷的老江湖道行深多了,不妨起身就可以来一个抱腿后仰摔的那种姿势,他说着骤然一闪身,身手敏捷,劈掌削了桌腿,可怜桌子上的某品牌海城限定款咖啡杯和一本《三坟》应声而落,都呛啷啷地摔了个粉身碎骨。“杜风朗要走,白韵清要走,”说话间他把那断桌腿塞到对方手中,拖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身上比划,“那就带我走,把我装进那个盒子里,也不占地方,我这都揣身上两天了,不累赘!”

      “你讲点道理!”真是太会气人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混账东西还有这等本事?死脑筋倒是不改,认准了什么不求个结果打死都不撒口,真讨厌。

      “不讲,你也没跟我先礼后兵过。凭什么到我了就要讲道理?”沧渊见对方不断地缩手,“你看你舍不得我!”他得寸进尺地抱住人家的腰,用脸蹭着那曾经伤痕累累后来总是疼痛的小腹,道:“你要以德报怨就做到位,不杀我就不要再扔下我,你过去受过的伤都是我造成的,现在的你无论是什么样子,我都要,要你的全部,要你的过去、现在,未来。我给你剥橘子,给你揉肚子,给你当枕头被子,给你做牛做马,你得原谅我,是你给我机会让我可以跟你索取要求的……”他把人家的衣服都哭湿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流程也做了齐了,还是没用怎么办呢?

      “你得让让我……你那么厉害,过去总是让着我,我蠢,我蠢不可医,实在想不出好办法留住你,所以你行行好,再让让我好不好?”

      “好不好?”他又问,对方的身子软了一些。
      “好不好?”他还问,对方在他头顶叹了口气。
      “好不好嘛……”他使劲蹭了蹭,脑袋上挨了一下子,“再蠢一些得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对他说,“你这人真讨厌,麻烦精,癞皮狗!”

      “嗯。我是。”沧渊觉得自己似乎在又哭又笑了。

      “你……你不要脸!”
      “嗯。不要脸,我最不要脸。”既然不要了,他使劲闻闻那个人的怀抱好了,香香的暖暖的,家的味道,“我不要脸还不是你给我惯的。”

      “恬不知耻的东西!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欠你了!”
      “是我欠你,欠你一个康健的身体,欠你一段有始有终的白首偕老,欠你一颗晶核,欠你……一场风光的嫁礼,欠你童年时的陪伴,欠你年少时候的热烈,欠你的现在,无休无止!一辈子欠你,三辈子欠你,生生世世欠你,你是债主,收债天经地义。”

      有人终于理解了这年头“欠债的是大爷”这句话的真谛所在了。关于康健的身体,是他自己的选择,景星不欠。关于一段有始有终的白首偕老,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梦想成真了,景星不欠。一颗晶核,一场嫁娶之礼云云,这些都在前尘往事里埋葬了,和那个元会一同埋葬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以出生在错误时间的白韵清之命。那颗晶核如果有幸临世,怕是也会遭受他所经历过的苦痛吧。世间万物皆有其平衡之道,哪有真正的宇宙至尊?

      蠢东西别哭了,一切像是回到了起点,两个孤独的灵魂相遇,我们本就是一体,经历过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曾桃源望断无寻处,终于砌成遗憾无重数,高山流水之悲自古而下令人疼痛也罢,还是曲终花零落之可惜让人究诘终生也罢,总归世界像一列观光火车,一圈圈地兜着,看尽了物是人非或是久别重逢,月落日升,去年桃花今年照样红,东流的水还会回来。
      变了又仿佛没变,所以蠢东西,你这样蠢我怎么放心呢?我这一世只有几十载了,你要再死一次,我可真是悔不当初做这一切到底是图了个什么。

      “真丑。”他推了推那个倔驴似的男人,用手指穿过那冰凉的发丝,“这头发都能絮窝了,走吧,我带你去理发。”
      剪断三千青丝,剪断前世爱恨恩怨,此间做一个干净的人,无论是你还是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和自己和解,才有勇气面对未来的人生,无论命运将我们带去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或许大步走下去,一切都是可贵的风景。

      这年年末,他们在key west上坐了观光小火车,抱过了六指猫,淋了几场湿热的暴雨,他们没有牵手,并排走过大街小巷,却像是一对密不可分的恋人,在海滩边没有月亮的夜晚点燃无数烟火,满天的“星星”落在他们脸上,他们在烟火里接了一个吻,这个吻很短,是情不自禁,是释怀,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但在这个平静的夜里一定要有的必然而然。

      来年春天,他们开着车一路向西,走过现今的昆仑,看沿途的城市村庄,看高山湖泊荒原绿洲,看绵延数无际的桃花盛开。

      遇到小溪,赵喻飞会蹲下身,说水冷,他身子强壮,杜风朗不管多少年岁都是他手心里的雪团子,他的后背要托起他不是问题。越往西海拔越高,赵喻飞的胆子也越大,有时见杜风朗走得慢就会把人抱起扛在肩上,如履平地地往高山湖泊上走去,他说他的肩膀结实,怀抱滚烫,叫杜风朗不要怕山路陡,不要怕气温低,他会一直在,打也打不走。

      他说今天是祓禊节,现在没人记得了,一头扎进刺骨的雪湖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块翠绿的宝石,兴冲冲地说要带回去给杜风朗做一枚戒指,要比苏河洲的那枚大。杜风朗不许他去找人家要戒指,说结魂珠已经没有神力了,但那是结魂珠啊,白韵清的东西成了别人的求婚戒指,怎么想都有点儿自己的人被人占便宜了的意思,所以他想做一个更好的。不想被岸上的人笑着说,那是一块被时间抛光了的玻璃。一块玻璃就能换来一个笑容,那这就是一块宝石,这个节日很美妙,他觉得自己是好命的景星。

      他们去了赵喻飞曾驻守过的边陲小城,爬了一小段和万年前没有太大改变的昆仑山,这一次他们牵着手,走过了高山上清澈的云,穿过清冽的风,踏过清泠泠的小河,在一个清新的春日早晨,听着彼此清晰有力的心跳,牵着彼此的手不约而同地握紧,在空地上画了一块三生石,各自写下了对方的名字。赵喻飞吻了杜风朗的手指,而后猝不及防地把人举起来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大声道:“觉得像飞吗?我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天地悠悠,都是幸福和笑声,隐约有两句嗔怪,貌似在说:“我们回家吧。”

      从西向东,回到海城的时候夏天已经来临了,茂盛的梧桐树是这个城市对夏日最隆重的庆祝。他们走过海城一中的梧桐树荫,赵喻飞讲了自己从2003年开始的梦,走过杜家门前的梧桐大道,从尽头的日落余晖走来,身影被碎金包裹,像进入了另一个梦里。
      他们在梦里拥抱,用尽全身力气和今生所有勇气,一片被晚霞染得缤纷的梧桐叶落下来,遮住了镜头前的一切灰暗,只留下让人遐想的幸福时刻。

      今晚月色很美,圆月当空,星子落在红尘变作万家灯火。
      愿每个人的故事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尾。都有拨开迷雾的勇气与豁达,勇往直前,大胆奔赴黎明与朝阳。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好222章,驴驴子,222.
    【注】: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玉楼春·春景》作者宋祁·宋
    【注】:《三坟》——伏羲、神农、黄帝之书。
    全文完结,还有些小坑坑在番外交代清楚。嗯,这篇写的比较长,写完有点抑郁……但每个故事都有完结的时候,我选择了这样一个结尾,如最后一段所言,愿每个人的故事都有一个圆满结局,下次见。
    哦不,番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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