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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新年守岁 正月十五 ...

  •   2004年1月21日,大年三十。

      距离赵喻飞在“桃涩”打架斗殴过去了小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的前十天,据说杜风朗一直卧病在床,听说季路言每天都去杜家探病,赵喻曦还上门给人补课。季路言说赵喻曦真不是东西,到底谁才是他亲弟弟都闹不清,不过他大度,小朗本来就是他季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是一个门里的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沧渊都只是听说,他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刑事拘留了三天,放出来后又被领回了吴中关禁闭。说起来沧渊一点官司也不用吃,除了尚未成年外,杜冲可是下了大力气。杜冲常年和律师打交道,合作的律所乃海城首屈一指专打刑事官司的,比起沧渊暴打秦钧,“桃涩”对未成年提供违禁品,秦钧教唆不满十四周岁的孩子吸食违禁品,可是当年严打的对象。

      从动机来讲,赵喻飞算是见义勇为,而后防卫过当。这件事最终没有对赵喻飞产生太大影响,然而赵奔奔和路雯是真的动怒了,开学三个月,赵喻飞完成了从校园打架斗殴到涉嫌刑事犯罪的质的飞跃,如果基因不出错,只能是这混蛋把脑子摔坏了。双生的兄弟俩,一个从小就是别人口中的,“你看赵喻曦,这好那好,哪哪都好,学着点儿吧!”,一个从小则是,“你千万别和那赵喻飞似的,成天就知道打架,迟早要把他爹妈气死。”

      赵家人觉得赵喻飞不管不行了,否则在他们被气死之前,迟早要被他坑爹坑妈,再把自己坑进大狱里,到那时,这混蛋玩意儿也未必见得流一滴忏悔的“铁窗泪”。

      大年三十,阖家团圆,赵奔奔和路雯决定给赵喻飞放风,带他来季家吃团年饭。这小一个月的时间里,沧渊不是没有想过逃跑,自己来海城,去杜家。但这个世界里有许多新的规则,好像不需要有人一条条地给他列出来,他就会为了能和杜风朗有一个“以后”而自觉去遵守。他想起了昆仑的妖,即便白韵清不怎么管它们,它们也不会把昆仑闹塌了。

      大概故人所言,“心存敬畏,行有所止。”就是这样吧。

      沧渊不后悔打了秦钧,但他忘不了季路言说杜风朗醒来后,看到衣服上有血吓坏了。他在这个世界里只是一个寻常人,不是什么生死判官,别人的命运轮回也不能由他做主,他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是为了杜风朗而来,所以为了不再遗憾,他要做个好人,做个杜风朗心里认为的好人,真正的、温柔的好人,然后等他的小少年长大,而他则要用一腔年轻的火热与赤诚,忠于他,守护他,直到他的爱变得成熟完整,双肩变得足够坚硬,练就一个广阔的胸怀,只给杜风朗。
      这一次,他等他长大,他走在前面遮风挡雨。把温柔的月光和芬芳的花儿都给他的小傻瓜。

      当然啦,哪怕他活了很久,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第几世的人,在对待意中人这件事上,仿佛本性就会回归少年。少年的他从把白韵清看作眼里的唯一,到心里只有白韵清,那些年的岁月静好里,他的心脏总是砰砰砰出火树银花,绚丽灿烂。亦如他此刻的心情,夜深人未静,楼下还播放着春晚高亢激昂的歌舞,家人们围坐在一起喜笑颜开,而他推开了窗,看只有星子的夜空,用心捕捉几里之外的铜风铃,一颗大银杏挡出了他远眺的视线,却挡不住他想回家的心。

      沧渊于是跳窗翻墙,像不用法力也能身轻如燕的沧渊君,飞檐走壁比从前吃力了些,归心似箭更迫切了点。

      杜家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动静。若不是他眼神好,根本看不到二楼还有被路灯吞灭的微弱灯光。

      杜冲安慰过忧心忡忡的祝瑶,二人早早睡了,明天大年初一,祝瑶想去云台寺烧头香,他们下半夜就要起床去,想着早点去,哪怕风冷,哪怕夜凉,但自己的诚心可否能打动天上的神仙菩萨,让他们的小朗能健康长大,不求有所建树,但求平安规矩的一生,不出错,远离是非险恶。

      沧渊觉得很神奇,他像是真的还有什么灵力法术似的,推开杜家大门,仿若入了无人之境,他好像知道杜风朗的卧室是哪一间,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也许是嗅觉的指引,杜风朗身上总有一股奶香,奶香里有几乎淡而不见的幽兰香,很迷人的味道,是带他回家的味道。

      杜风朗的床头有一盏小夜灯,橘子味的香薰吐着白雾,他像是睡在了要下雪的月亮下。沧渊觉得自己回到了昆仑,忍不住手痒,伸手摸摸那长长的睫毛,眼皮一动他就慌忙撤手,等到对方又睡熟了才敢隔空描摹那红润的小嘴,白嫩嫩的脸颊,小巧的鼻头,玲珑的耳垂……啊,喉结几乎还看不出来,他爱的人还小,可爱得把人的心都拧紧了。

      不那么像白韵清的杜风朗,身上处处都有白韵清的影子,令沧渊放肆地想象,那个神祇一样的男人年幼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一个影子都会让他想象出遥远的过去,和美好的未来。

      “傻瓜,开灯睡,小心不长个儿。”沧渊关了小夜灯,声音轻得仿若呼吸,“睡吧,我在旁边陪你一会儿,天亮就走。”就像曾经景星中了同心蛊那几年白韵清所作的一样,沧渊坐在了窗台下,一手托腮,看着床上的小鼓包,笑容温柔,眼里有光。

      为什么这么黑?他又去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宫了吗?又有人要拿铁链锁住他了吗?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对待他?!杜风朗怕黑,睡觉从来不关灯,他看到的黑暗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真真没有一丝光,黑得又钝又涩,像是被火烧过的焦土,令人窒息,四处是死亡的味道。

      “昆仑……”杜风朗开始梦呓,眉头紧锁,声音越来越急,“要回去,回家……不在这里……黑!”

      沧渊的笑容骤然垮塌,他手脚并用地冲到床边,见杜风朗很不舒服地来回翻身,似没什么力气的拳打脚踢,猝然间又紧捂着小腹,小声呜咽起来。沧渊忙爬上床,把人搂在怀里,一边哆嗦着声音轻声哄着,一边揉着那软软的小肚子。

      他不是沧渊君,他也不是万灵之宗,失去的晶核除了引来一场天罚,以此更正天地初创时的错误,茫茫宇宙里再也找不到任何与晶核有关的痕迹了。沧渊忘了第三世里现代社会的一些事,就算现在多少能想起来一些,起码的常识也知道,男子……不可能有孕在身。
      沧渊掐紧了心脏想,如果有奇迹,不如就让那晶核来我身体里,白韵清,你过去所遭受的痛苦,我来担好不好啊?不要让你痛了,不要让你在噩梦里溺水,那么痛不如就一次想起来,想起来你好好教训我,行不行啊!

      杜风朗零碎的梦呓里,沧渊再一次听出了白韵清在那个早已消弭的元会里的“悔恨”。他说自己很后悔把景星送去大荒无界,应该一直留在身边的,既然自己是元会初始的孽障,命运注定归于天地,就该在寒潭洞前拼死一战,哪怕在那个时候死去,起码景星的未来是自由的,不会再有那些恶毒的束缚。好遗憾,弱小的原身令他失去唯一对他好的人,好遗憾,强大的人形没能护住纯真的少年,好遗憾,在错误的路上拼尽全力也没能做到万无一失。
      唯一不遗憾的是,他可能实现了景星后来的心愿。

      当景星的世界里白韵清不再是唯一的时候,没关系,那是他的少年长大了,然而长大的青年想要一个泾浊渭清的世界,怎么办呢?浩瀚如宇宙,从初始就是混沌的灰,宇宙之下的生命要如何从璀璨的世界里区分每一种颜色呢?只有新生命看到的世界才是非黑即白,然而人的一生难道能一直维持初生的状态吗?成长、蜕变,生老病死,一个轮回终了,生命里经历过的每一种颜色都值得被尊重,真正强大的生命该是能承认各种色彩,从而选择你想要哪一个刻在墓碑上,绝非只允许这世上只有黑白啊。

      他的少年会慢慢懂得的,只可惜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终结这个元会,新的元会重新生长,景星,你可以去看看生命从无到有,从黑白到多姿多彩,我相信,下一个元会交给人族做主宰,他们一定会创造出更多伟大奇迹,那个时候,你再看看,杀戮并非全是原罪,荣耀也不全然都是斑斓。

      再见了,很遗憾要说再见了。我会再去见你,离你远一点,看你过得幸福,有属于自己的精彩颜色,豁达胸怀。

      沧渊从身到心被凌迟了千万遍,白韵清到死所有的遗憾都是关于景星,所有的打算也都是他,没有埋怨过任何人,包括天帝……不是时间不多了,是那个人的心怀除了九州就只有景星,干净得不愿染一丝尘埃。

      楼下传来脚步声,祝瑶上楼了,在门口停了会儿,又轻手轻脚地离开,汽车发动机响了,祝瑶上车前说,“小朗今天没有说梦话。”她像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沧渊起身听着动静,捂住杜风朗肚子的手挪开了一点。

      “别走!”杜风朗的声音突然强硬起来。沧渊赶紧听话地躺下,这一回被小奶团子主动抓着手,倒是让他手足无措地僵硬住,不知把自己的心偏向难过和高兴的哪一边,只得呆头呆脑地应着那个梦呓的人,说:“不走,那个,我不会走,听你的,都听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冬日黎明将临,门外小路上稀稀拉拉地响起晨跑人的哒哒脚步声,大概是上了年纪,脚步沉重也没什么力道,但却一直往远跑去,往东边会有新年日出的方向跑去。隐约有鞭炮声响了,杜风朗不耐烦地翻了身,钻进了沧渊的怀里,小脸蹭了蹭那暖呼呼的躯干,唇角有满足的弧度。他抓着沧渊的手一整夜,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很短,梦里在他遇到危险时,赵喻飞如天降神兵一样来拯救他,拉他脱离肮脏的黑暗世界。

      “谢谢,喻飞哥。”他喃喃地说,几个字狠狠地撞进沧渊的胸腔,塌了一小块,直通心底只留给白韵清的地方。

      天光大亮,光明降临。远远就能听见楼下吊儿郎当的歌声,聒噪烦人也不怕扰人清梦。季路言唱着《无所谓》,记不住几句歌词,来来回回就是那嘹亮的“无所谓,何必让自己痛苦的轮回……”,沧渊听得直想堵那臭嘴。有所谓,太有所谓了,他在痛苦里轮回了好几世,走不出去。

      季路言熟门熟路地从脚垫下掏出钥匙,楼梯上很快传来脚步声。然而那“无所谓”的歌声一直在一楼客厅造孽……上楼的不是季路言!只听季路言在楼下唱几个字便大喇喇地吆喝:“朗儿,还没起来呢,赶紧起来吃汤圆啦,哥给你亲自煮!”又唱几句,他接着鬼哭狼嚎:“十个能吃得了不?十全十美,芝麻馅儿的给你补脑,肉馅儿的给你强身……”

      脚步声停在杜风朗门外,敲门声不多不少三声,“小朗,我进来了。”

      沧渊一听就知那是赵喻曦的声音,心里没来由地不痛快,同时也心虚的很,就像如果赵喻曦进门,一旦见着他睡在杜风朗的床上还抱着那小家伙,指不定就给他扣个玷污人清白的罪名来。
      门开的瞬间,沧渊觉得自己像个可怜可悲的奸夫,仓惶地钻进了床底下。

      赵喻曦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静静地翻书,翻到书签,他便接着先前读过的段落继续读,声音低缓,像温和的起床铃声。他读什么沧渊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自己好生窝囊。

      “……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这本是暴风雨的意义。”赵喻曦读到这里,床上的小懒虫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睁开了眼睛,赵喻曦笑了笑,低喃道:“愿你见得雨后彩虹。”他合起书本,“醒了?”见小家伙懵懵懂懂地点头,他道:“新年快乐。”然后起身往门口走去,说:“起来洗漱吧,我们在餐厅等你。”

      门合上了,沧渊听得床上的人小声说:“是喻曦哥啊……”叹了口气,一双嫩生生的脚丫垂下床,勾起毛拖鞋晃了晃,他哪里知道床下还有一条夹起尾巴的蠢狗,眼睛跟着他的脚丫东摇西晃。而沧渊适才意识到,原来杜风朗只有在梦里才会靠近他,同他说话,于是,他每个夜晚都来。

      2004年2月5日,正月十五,家家户户依旧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高门大户的季家自然也不例外。

      路露不会做饭,阿姨大清早光元宵就包了十八种口味,造型更是脱离了浑圆的低级趣味,然而季明德非要亲自操刀,祸祸的满世界都是糯米粉,才搓出一碗支棱棱的几何体,还是澳龙海胆红糖馅儿的。好在有个天生美食家祝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了午饭,才让众人的元宵节有了圆满的样子。

      饭桌上,对于下周一开学的四个孩子来说,三家大人操碎了心,这种操心一直持续到晚上,三家大人各有各的应酬走了。

      被委以重任的赵喻曦接了个电话,去准备新学期辩论赛要用的资料,季路言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见得“临时家长”一走,立刻拿出他爹多年的珍藏,一瓶瓶五花八门的酒被他一字排开,挥斥方遒地一扫,点将似的道:“小朗,咱哥俩走一个?老话说过了十五就是年,给你去去霉运,祝咱哥俩新年新气象……”

      赵喻飞从洗手间里出来,见到的就是季路言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拿着酒瓶就往杜风朗面前的杯子里倒,并声泪俱下地说:“咱感情都在酒里了!”

      白韵清嗜酒如命,以前是因为孤独,后来是因为痛苦。沧渊从前不知,还觉得他喝酒误事,一想起往事,他觉得自己刚才白去洗脸冷静了。他一直不爱喝酒,酒量也不好,醉过两次,一次是昆仑的桃林里,一次是度朔山的桃林里。第二次醉得尤其严重,以至于白韵清何时出现在落琼殿,何时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他都错过了。
      白韵清,你好口是心非啊,不是说再也不给我做面了吗?作何又做了一碗,那碗面好难吃,又酸又苦,坚持吃完简直让人经历生死轮回,仿佛涅槃重生了。可我吃完了,你知道吗?面里有你的眼泪吧,我嗅到了雪的味道,但我却没能吞完你的眼泪,还让你继续哭了。认识我这样的人,委屈你了……

      他上前夺过杜风朗的酒杯,仰头而尽,他想大醉一场,醒来的时候有人能告诉他一切都是梦,梦醒了,他的十六岁还在昆仑。

      沧渊喝的又快又急,喝完一杯,又再给自己倒一杯,也不知是什么酒,比起昆仑觞味道差远了。季路言对他飞哥的江湖豪气佩服至极,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那打虎的武松,瞧瞧,这就是英雄豪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必出门就纵横了江湖!

      沧渊一杯下肚就晕晕乎乎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杜风朗,觉得那孩子好看的很,站起来拉他手的样子像是不怨他了,做什么那么容易就原谅他了?

      “你以后别亲自动手了,我下面给你吃,保证比你的好吃。”沧渊抱着人,觉得自己回到了那年生辰,他没有中同心蛊,吃上了白韵清亲手为他做的第一碗长寿面,那个时候的他还有撒娇的资本,白韵清还很惯着他。

      “不好吃……就别吃!”杜风朗也醉了,醉了也不忘生气,用拖鞋拍着对方的脸,一脸骄傲的样子,谁也不瞧在眼里,“挑三拣四的,懒得伺候!”

      “不成!”沧渊使劲儿把人往自己怀里拽,“我爱吃,我爱吃你就得给我吃,就馋你那一口儿。”

      “你要点脸吧!”杜风朗迷迷糊糊地推搡着人,“你馋我就得给你服务啊?季路言,我懒得说你把元宵煮得像鼻涕,咱俩谁也别嫌弃谁。”

      哈,杜风朗果然把他错认成季路言了啊,沧渊正想着,季路言从他身上爬了过去,鬼似的,“你俩别开黄腔啊,下面来下面去的,不如咱哥儿几个比比,谁的长今儿个谁就是大哥了,咋样?”

      赵喻曦下楼见到的便是扭在一起的三个人,准确来说,是季路言抱着赵喻飞,赵喻飞又抱着杜风朗,恍若在表演杂耍叠罗汉,且这交叠的“罗汉们”还各自扒着彼此的裤腰,结果谁都使不上劲儿,缠绕在一起骂的骂,吭叽的吭叽,简直伤风败俗,世风日下!

      沧渊再醒来时,用了好一阵工夫才明白自己进了医院,而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的是季路言,杜风朗呢?他头重脚轻地下地,接着急诊室大门就被人推开,赵喻曦冷眼看着他,看得沧渊不自觉地心虚。

      原来,他们三人竟然酒精中毒!他和季路言是轻度的,然而杜风朗中度中毒,还在昏迷中。怎么会呢?白韵清不是拿酒当水喝吗?

      “赵喻飞,你就不该来海城。”赵喻曦道,“你这人只会给人惹事,还没本事善后。谁遇见你谁倒霉,你离小朗远点行吗?他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你来了,他这都是第几次住院了?每次都和你扯上关系。亏得爷爷奶奶以前找人给你算命,说你是福瑞之星降世,有帝王之气,将来定是人中龙凤的命。呵……”深吸一口气,赵喻曦长长叹息道:“就不能让爸妈省点心吗?多大了,还带着一群孩子胡闹,真有你的。”

      当晚沧渊就和季路言一起回家了,若不是有路露帮腔打圆场,他估摸着自己这一夜少不得被赵奔奔和路雯痛骂,但杜风朗还需要留院观察,于是这天半夜,他不必翻墙去杜家。在床上辗转反侧,蓦然间觉得赵喻曦的挖苦很对,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灾星,但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灾星,他反倒是福瑞之星,有帝王之气,终成人中龙凤。是不是当年的赵喻飞没有一意孤行要回归墟,没有找回那段残缺的记忆,他的人生就像白韵清换给他的那样,真的璀璨恒远了?

      第二天他再去医院探病的时候,有一种不敢走在灯下的感觉,自卑和愧疚像两座大山,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把他的前路堵死了。好不容易打听到杜风朗的病房,在门口便听见了杜冲的怒发冲冠,也不知在摔打什么东西,只有他的大声咆哮:

      “杜风朗,你有没有点脑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这么喝酒,脑子不要了?”“不想活趁早消失,别给我和你妈添堵!”“就没让我省心过一天,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记吃不记打的混账东西!”
      ……

      “老杜,你少说两句。”是祝瑶的声音,“小朗是做的不对,可你也不能这样说孩子嘛,他多伤心啊。”杜冲不说话了,她又赶紧道:“小朗,赶紧跟爸爸说你做错了,以后保证不犯了啊。”

      “小瑶,”杜冲道,“你就可劲儿灌孩子吧,越来越不成器!”

      祝瑶的声音一直很温和,“老杜,我给小朗做了松茸鸡汤,你要不要来一碗?”又说,“小朗,鸡汤和橘子你想先吃哪一个?”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有勺子磕碰碗的声音,“父子之间就是这样嘛,老杜你看,儿子也给你认错了,你也别气了啊。”

      “他认什么错?听不见。”

      “就是认了呀,我都听见了呢。小朗都要哭了,你汤也喝了,还没完啦。”

      杜冲和祝瑶提着保温桶离开了,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沧渊躲在转角后,总觉得祝瑶很像一位故人,杜冲那些骂杜风朗的话,说来真是“缘分”,有多少曾是出现他身上的?这倒好,他成了福瑞之星,“蠢货”两字钉在了杜风朗身上。

      赵喻曦又来了,沧渊赶紧贴近大门,听着里头的动静。他知道自己听墙角的做法下作,但只要想到赵喻曦和杜风朗在一个屋子里,他就浑身像是生了刺似的。无论是皓华仙君还是赵喻曦,都是比他先到的那一个,就好比一只雏鸟,睁眼的第一眼看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本已失去先机了,关键那赵喻曦用季路言的话来讲,就是偶像剧里的男二标杆,从样貌到品行都是顶配,就算赢不了女主的心,那也是所有人眼中的白月光和意难平,剧终还要给单独出一个番外,弥补他所有的遗憾,总之是他求什么就有无数人哭着喊着给他送什么。

      沧渊心想,如果杜风朗喜欢赵喻曦的话……那杜风朗还不如喜欢个女孩子!他没那么大度,却只敢在心里祈求。

      “委屈了?”赵喻曦问。

      “没有。”杜风朗小声回答,声音里无处不在的委屈是个聋子都能听出来,“对不起。”他不敢看赵喻曦。

      “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赵喻曦拿过一只橘子又放下,“吃苹果吧,太酸了对胃不好,我给你削。”

      杜风朗摇摇头,他什么也吃不下,“喻曦哥,我听我爸说了,你爸妈因为我们的事儿批评你了。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和你没关系。”赵喻曦洗干净苹果,用湿巾擦过水果刀,开始削皮,皮从头连到尾,和他人一样没有任何瑕疵,“放心,季路言也没事了,在家里上蹿下跳的。”

      “那……喻飞哥呢?我听说……”苹果皮还差最后一点,断了。赵喻曦抬头,冲杜风朗笑了笑,把苹果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你少操心别人,照顾好自己。”

      “喻曦哥,”杜风朗捏着手指,紧张道,“我给你变个魔术吧,真的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他指着窗台上的花盆,里面枯萎的叶子逐渐恢复青翠,开了一朵小小的红花,“送你一朵太阳花,”他说,“可惜这里没有鱼缸什么的,不然能给你表演一个更绝的,就只能送你一朵小花啦。”

      他的眼睛很亮,阳光融进了琥珀瞳里,像春江,盛满了希望。

      “那我希望这朵太阳花,开在你脸上,一直。”赵喻曦把苹果切成小块,用果叉叉起一块递给杜风朗,杜风朗拿在手里唇角下垂了,“喻曦哥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我能把枯萎的小花复活。”

      “不奇怪,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厉害。”他揉了揉那颗小脑袋,“忘了吗?你小时候也变过这个魔术,复活了一大片桃花,在一个下雪天。”

      “啊,我忘记了。”软软的声音很是沮丧,“喻曦哥,我真的很蠢吧,你别嫌弃我,我也不是故意记性这么差的……”

      沧渊抓紧门框,心里酸得发疼。杜风朗的秘密不是只对他一人,那个倨傲轻狂的白韵清,如今居然要小心翼翼地去讨好每一个对他流露善意的人!

      杜风朗只多住了一天医院,到了周一开学的时候,他开门便遇见了赵喻飞。道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嫩芽堪堪露头,树下有个笔挺的少年,个子很高,肩膀很宽,手里提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四目相接的时候,他们之间隔着料峭春风,挺拔的少年更挺拔了,冲他招手的动作一点也不帅气,傻乎乎的,春风却有了薄薄的温度,在那张真诚的笑脸下。

      “杜风朗,早啊,我来接你上学!”沧渊喊得很大声,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他想,若是那个穿着白色厚棉衣的小奶包听不见他的声音,这一年,自己大概不会见到春天吧。他把围巾兜在愣愣的小少年头上,怕漏风,缠得紧了些,手笨差点系了个死结,只肯让对方露出一对眼珠子。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眼睛里有春日的晨曦,像忽闪的蝶翼,是小心翼翼的,兴奋的,勇敢的。沧渊倏然转身,蹲在地上,声音颤着欢喜道:“上来,我背你走!”

      “不……不。”杜风朗拒绝。沧渊勉强地笑着,正在心里劝着自己没关系,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的明天,好多明天可以让他来对杜风朗好,结果就听见身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说:“喻飞哥,我可不想被人笑话咱俩是‘猪八戒背媳妇儿’,快迟到了,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一起,走吧。

      梧桐大道的尽头是太阳照耀的地方,就像穿过彼此之间的不是稍纵即逝的春风,是整个春天,是满怀希望的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赵喻曦读的是《海边的卡夫卡》。
    梧桐树终于不再是离别。但是吧,每年飘絮的时候真的是……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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