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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平安夜(2合1章超级粗长) ...

  •   沧渊也不敢生气,被杜风朗大方分享资源,他只得硬着头皮听着,最后实在出离委屈愤怒,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让杜风朗别忙活。
      他喜欢的人……三生,只有一个。

      沧渊被那一沓情书闹得通宵失眠,而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去杜家找那小坏东西,他得盯紧了,免得那蠢蠢的少男心思一朝实践了去。

      他们的关系亲近了八天,随着开学后季路言和赵喻曦的回归,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了,杜风朗再一次忘记了这几天赵喻飞对他的包容和关照,来季家不是和季路言在一起吹牛打屁,谋不出个好事,就是和赵喻曦打闹玩笑,一见赵喻飞立刻像个小学生似的,贴墙而立,规规矩矩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给那“一中王霸”让路。

      忘记了假期里的赵喻飞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开学后赵喻飞又在一中扬名了。他找到杜风朗的班主任,把一摞情书往老师桌子上一拍,直接让人家好好整顿风气,他磕磕巴巴地说杜风朗是他的弟弟,理直气壮地补充道季路言也是,怒其不争地说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如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他说到这里,一想起上一世心中所系正道顿时心虚,他这一世没有什么大抱负,于是嘴里一秃噜,就让人家老师去劝那些小女生,喜欢同龄人,不如去追赵喻曦。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和人家人到中年的老教师干起嘴仗来了。他这么一闹,整个初中部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清洗运动,据说还把初一一班的班主任气得要提前退休。

      后事具体如何,赵喻飞守口如瓶也就没人知道了,总之这回他也算占理,挨了一顿车轮批判后,他彻底坐稳了“一中王霸”之位,传言无论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听得赵喻飞的大名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年方少艾的青春,未尝过现实的哀苦,友情似乎比亲情还能慰藉人心,只要身边还有朋友,所谓天大的劫难也会在一场热汗,一场欢笑里,生出心比天高的无畏,他们像破土而出的小草,深信自己就是春天。为了对抗无情的风雨,所以他们挤作一团,这样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富有,觉得自己收获了一辈子可同甘共苦的手足,于是满腔热血激荡,模仿着古人用生死来定义忠义情深,嘴里说着“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就以为这一小片葱茏能熬过秋霜冬雪。

      时间转眼到了平安夜,一个平凡的周三,一个被作业充斥的周三。但这一天对于任何一个少年来说都有不寻常的意义,或许说,每一个不被大人接受的节日,都是他们在对权威发起挑战的机会,他们的声音该被听见,他们要像战士一样勇敢,因为未来属于他们。

      少年们早早开始筹划,要让这一天有属于自己的狂欢。季路言当然也策划好了,和叶眉的旅行让他发现,前面风景更好,他不能为了面子把自己吊在一棵树上,他决定带杜风朗去见真正的大世面——去塞班的队伍里,有一个高三学长,说平安夜这天,海城一家名为“桃色”的地下酒吧会有一场千禧年来最疯狂的派对,不乏异域风情,适合“颠鸾倒凤,撑霆裂月”,只待“直被消磨”。原本和杜风朗约好了放学就去,结果季路言在“桃色”门口等的三千年一结果的桃儿都快熟了,也没见着人来。

      季路言在走进那扇小铁门前去发掘花花世界和找杜风朗之间,忍痛割爱地选了后者。杜风朗从来不会爽他的约,事出反常,他家小包子怕是让人拐走了。然而杜风朗手机不接,他跑回家只见俩表哥一个在屋里看书,一个抓着门框引体向上力气多得没地方发泄似的,却唯独不见杜风朗。

      去杜家,祝瑶反倒是震惊地问季路言,“小朗不是早早去找你了吗?说你俩今天去图书馆温习功课呢。”

      “不是去游泳馆吗!”沧渊先急了,抓着季路言像一头龇牙的狼。

      沧渊不知道平安夜是什么节日,而赵喻曦压根不关心节日,季路言只和家里说今天晚上晚点回来,要和杜风朗去游泳,他们谁都没有怀疑。其实沧渊怀疑过,因为杜风朗怕水,但季路言却说小朗和他在一块儿是能下水的,而且教小朗游泳这件事很有必要,这算是保命的技能。杜风朗在假期的时候也同他说过和季路言在一起能下水的事,所以沧渊即便不愿意那小奶包跑去游泳馆,在大庭广众下衣着暴露,但他还是觉得“保命”这件事太重要了。

      他一想到就一块破布头兜着那小身子,水里全是不怀好意的眼睛,心里就在闹耗子,做再多运动都排解不出心里的淤堵,怎知这两坏小子压根儿就不是去游泳!

      眼见那铁拳头就要落下来了,季路言抱头求饶,一口一个飞哥叫的别提多谄媚了,最后他交代了“桃色”酒吧的事。

      华灯初上,大街小巷上四处都是“铃儿响叮当”,海城没有下雪,白泡沫做的雪花却在商家的门窗上可这劲儿地抖擞。一家名为“桃涩”的私人会所门口,杜风朗等了十来分钟,终于遇到了熟人。

      秦钧。

      他已经不记得和秦钧先前的过节了,但秦钧怎么能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平日里这小东西前后左右有赵家俩护法,还有季路言那么个惹不起的大佛,如今落单了,简直是天助他也!

      秦钧先前挨赵喻飞揍的时候,的确没有说实话。他父亲秦金和杜风朗的父亲杜冲以前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但杜冲金盆洗手后,曾经的好兄弟就变成了死对头了。秦金处处都短杜冲一截,唯独儿子还算争气,像个小霸王,有他这个当老子的往昔风采。而那杜冲做兄弟的时候比他混得好,做生意的时候夺他的地,断他财路,这口气他酝酿了好些年,自然是没少给秦钧“言传身教”。

      听说杜冲的儿子脑子不好,那不如让老杜家断子绝孙好了。

      当然,法治社会可不能再用当年那些手段,但如果有些心理疾病,一不小心自己就想不开,嘎嘣,人没了呢?退一万步讲,那脑子要更坏一点儿,成了老杜家的拖累,还做啥生意啊,回去哭吧。
      他儿子秦钧能在学校里组织起来小团伙,那是他本事,就冲这本事给杜冲的儿子治治,那也是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是杜风朗自己心眼小,想不开闹的,和秦钧无关,秦钧还不到十四啊,小小孩儿,能有什么坏心眼?

      秦钧就是在这样的暗示下,找上杜风朗的。杜风朗长得太可爱了又很受女孩子欢迎,尤其是学姐们的欢迎,他喜欢的女孩儿就很迷杜风朗,成天说“杜杜好可爱啊!”
      呸,可爱顶个屁用,蠢货草包一个!

      他前脚刚说捏捏那张脸有多可爱,后脚就让人揍得再家里躺了几天。他那亲爹也真是好样的,不说心疼他两句,反而不冷不热地说,他秦金以前混的时候,可从来只有打人的份儿,被人揍了可真丢脸。
      呸,秦钧当时心里愤愤道,杜冲就揍过你,揍完回来还被自己大舅哥揍。原因秦钧现在还记得,据说是因为他老子似乎说过一句,“冲哥,小嫂子真俊,成年了吧?”

      然而秦钧打不得老子,也打不过赵喻飞,惹不起季路言,偏偏这个送上门的小东西,他敢惹,他不仅敢惹,惹了他老子还得嘉奖他呢!

      杜风朗被带到了包间里,茫然四顾,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秦钧说自己是他在一中的好朋友,他怎么没印象呢?哎,不是人家的错,他在一中除了季路言还有赵喻曦赵喻飞,其余谁也不记得,不是名字对不上脸,就是压根儿连名字都不记得。班主任叫什么他不记得,之前好像还觉得谁漂亮来着,也不记得了。既然人家都说了是朋友,那便是朋友吧,不是朋友也不能带他一块儿玩不是?

      会所是秦家的,秦钧是少东家,经理马屁拍得哐叽响,本来就不算太正经的地方,少东家要点儿货,他们怎么也得给配上,打工人就得识时务才行。

      秦钧他们很热情,给了杜风朗一杯橙汁,其余人都喝啤酒,大家一口干了,有那么点儿“歃血为盟”的意思,这就是要好兄弟一生一世的节奏了。杜风朗觉得自己有点激动,激动得头脑晕乎,像喝醉了。

      陌生的记忆里,自己也醉过,醉了以后要听一个人的话。

      橙汁里加了会所里常见的γ-羟基丁酸,俗称听话水。秦钧自己也没闹明白听话水到底能干嘛,真以为能让人乖乖听话。他被赵喻飞打怕了,想着就算东窗事发,那也是杜风朗自己要“听话”的,他啥也没做过难不成还会挨打吗?

      “杜风朗,跪下给你秦钧爷爷磕个头!”秦钧翘着二郎腿,享受一众小弟给他点烟倒酒,觉得自己就是这片区的“陈浩南”——早年靠拳头闻名,如今靠智慧登顶。

      “不跪!”杜风朗晕晕乎乎的反而硬气了,琥珀色的眼珠很亮,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不跪天,不跪地。”

      有人在秦钧耳边耳语了几句,秦钧从口袋里翻出一大把零钞,往杜风朗脸上一扔,“跪下,捡钱,你不是班费都不想交吗?是不是你爸不舍得给你零花钱啊?”

      “钱,你需要很多钱。”又有一个声音在杜风朗的脑海中响起,好像知道他会疑惑,那个声音径自说到:“你有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小东西,小东西要吃好的穿好的,你现在什么都没有,给不起他想要的,他会走,会离开你……”

      “景星,不要扔下我,不能不要我……”好痛苦的声音啊,杜风朗觉得那道声音似乎是从心底发出的,是一种不能说出口甚至不能表现出来的绝望,痛得他受不了了。他分不清自己和那个绝望哀鸣之人是什么关系,他们好像共用了一个灵魂。杜风朗浑浑噩噩地想,难道是他上辈子太穷了,所以丢掉了那个让他如此心如刀割的人吗?那么,他如果有很多钱,去买那个人喜欢的所有东西,他是否就不会再走了?

      杜风朗心头一热,继而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脏里生长,一开始,他记得要去买一山头的橘子树,要买好多鸡,那个人喜欢的金色衣裳也要买,好像对方特别喜欢刀剑,他得买最好的来让他高兴,买……买……买什么?他逐渐记不住了,只记得自己很没用,什么也没有,所以他要钱,好多钱,攒起来,一分也不花,全都留给那个人,那个人会来找他吧?还会因为他没用而离开吗?

      “噗通”,杜风朗跪下了,他几乎是完全没有意识地就去捡地上的钱,一百的,五十的,一块钱的钢镚他也不放过,趴在茶几下可劲儿地够。

      那些人不是他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不帮他捡呢?在笑什么呢?

      “啊!”有人踩住了杜风朗的手,他痛呼出声。他们骂他下贱,骂他不要脸,骂他像个乞丐,是个傻子。哦,没事,杜风朗对自己说,可能是听错了,如果没有听错也不要紧,这是不好的事情,他会忘记的。但心里有个人是他始终无法忘记的,那个人太金贵了,养着费钱。他的手疼吗?或许吧,他感觉很迟钝,或许是心里的疼痛已经淹没了其它,既然也不那么疼,不如就让他把那个钢镚捡起来吧。

      “学狗叫!”秦钧吆喝着,“给爷爷学个狗叫,就再赏你一个钢镚儿!”

      他应该不缺钱的,但能多一点不更好吗?学狗叫呀,记忆里他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对着一群人学犬吠,然后得了……得了一块野菜粑粑?哈,假的吧,他吃那东西干嘛。
      可心脏好疼,肚子好疼,野菜粑粑像是能救命的东西,他偏偏还没得到,对面也不是一群人,入夜了,皎月圆圆,眼前是一片白色的衣角,震怒的人样子一点也不吓人,他本是害怕来着,但他却知道那个白衣仙人会对他伸出手,会保护他。
      不,不是……是有人冲着他学小狗的样子,可怜得让人心疼,该是他去保护那“小狗”才对。

      这些画面太混乱了,混乱到失真,失真到疼痛铺天盖地袭来。

      秦钧等人见杜风朗喝了听话水还端着少爷模样,一顿拳脚相加,把人打得再地上哼哼唧唧听得心都酥了。还别说,陆离的灯光打在那张过分可爱的脸上,一双狐狸眼微微眯着,那双别致的眸子里篡起了水光,可人,还不是一般的可人。

      秦钧把自己喝多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暗恋的女生还不如这傻小子勾人,于是走上前来,不自觉地就蹲在杜风朗身边,伸手抚上了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许是究竟点燃了青春的躁动,秦钧在旋转的彩光里,“好奇心”炸了开来,一手猛地擒住杜风朗的裤边就要往下拽,“让我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当然是个男孩儿,是个特别漂亮可爱的男孩儿,软软糯糯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欺负,看他哭,看他求饶就会让人心中无限满足。谁料这软软糯糯的人竟是突然发狂,冲着秦钧的腕子就是一大口。杜风朗已经完全使不出力气了,那一口看似狠,实则像是轻轻含了一下,唯独那双带水的眸子里全是浑噩不清的影像,即便如此,那里有凶狠,像养不熟的小狼崽。

      秦钧觉得自己的腕子很麻,半边身子都麻,像中毒了似的动弹不得。尤其是杜风朗的眼神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他今天要说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怕是能真弄出人命来,可那双天生带魅的狐狸眼里全是可怜的泪水,流得他心里发紧。

      “那个……那个……”秦钧有一刻松弛,他打了个响指,有人递给他一支香烟,他捏着杜风朗的下巴说,“让我不动你也行,你不是跟赵喻飞关系好吗?让他把这支烟吸了,我就放过你,如何?”

      “烟里有、有什么东西……”杜风朗被掐变形的嘴里努力蹦出这几个字来。他听见赵喻飞的名字了,心里突然踏实又忽地悬空,这个人对他而言实在太特别了,就如同自己知道这支香烟肯定有问题,如果给了赵喻飞那就是在害他,害了赵喻飞他这辈子都会在疼痛中生不如死。

      他可以不靠近赵喻飞,如果日记里不写下来甚至会忘记赵喻飞其实对他很好,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赵喻飞被伤害。

      “当然是有好东西啦。”秦钧大笑,“会让你那好马仔对你死心塌地,快活似神仙啊!”

      “那你给我吧。”杜风朗挣扎道,并想要去夺那支烟。他心说给我吧,不好的东西都给我吧,别害我喻飞哥,我会很快不记得事,所以都给我吧。

      秦钧一众人登时静了,吵杂的音乐声都显得是那么的虚幻,很快,包间内便是哄笑声,还有叫好声,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挖苦,说杜风朗真是个好大哥,为了马仔竟然肯舍身取义。秦钧一见杜风朗那么豁得出去,心里那点儿毛毛雨似的遐想顿时荡然无存,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被赵喻飞打得鼻青脸肿没面子,自己的小弟平时跟着他没少捞好处,却没有一个能像杜风朗那样忠肝义胆的,这样讲义气的漂亮人儿不是自己的,那就谁也别想要!

      他发了疯似的按住杜风朗,叫人帮忙一起按着,说今天非要扒光这小奶包,给他下头挤出“奶”来再开个荤打牙祭,说话间,有人把啤酒瓶递了过来。

      杜风朗掉在地上的手机一直响,三十多个未接来电里前十三个是季路言的,后面几乎都是赵喻曦的。这一年手机在学生群里还不算普及,但富家公子们谁没有一个呢?赵喻飞也有,但他不会用,他本来是会用的,但赵喻飞的身体里是沧渊,他有现代人的经历,却忘记了,就算没有忘记,但在宇宙时空里穿行太多轮回了,他至今无法从第二世的两次剧痛中醒来,本能地就想通灵密语。

      然而这个世界哪里还有那么多异能奇技出现呢?便是有,白韵清的灵核已经没了。没了!如何通灵密语,他要如何才能找到那个又从他眼前消失的人?他好后悔啊,就不该怕吓着那小奶团子而保持距离,什么循序渐进,什么慢慢靠拢,都是鬼扯,都是让他再一次把人丢掉的愚蠢混账之举啊!!

      他们三个人分头找,用最笨的办法去酒吧一家一家地找。不能告诉杜冲,杜冲知道了杜风朗就惨了,不能报警,虽然可以拜托家里人和人打招呼,但出动警力还是会惊动杜冲。何况现在也不能定论人失踪或是有危险了。杜风朗会没事,绝对不能有事。

      沧渊爬上一处营业性场所的顶楼,这是他今晚第九次来这种地方,他不仅找酒吧,只要名字里有“桃色”二字之一,哪怕谐音的他都不放过。在他原本的第三世里,季路言曾在20岁那年同他说过,自己之所以那么护杜风朗,除了手足之情,心里其实还有愧——因为年少的时候他晚了一步。
      季路言当时说的模糊,但沧渊还记得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讲过杜风朗曾把酒吧名字弄错了,走错了地方。因为自己来晚了一步,杜风朗叫群鳖孙子给欺负了,留下了心理阴影,虽说他总是忘事,但从那以后杜风朗便同谁也不愿有肢体接触了,来年的时候,也许是什么应激反应,或是心里反弹之类的,季路言记不住当年心理医生的结论,只说杜风朗像是变了个人,特别爱招惹小姑娘,撩到手不是把人给忘了,就是人家想要再亲密一些他就断联,哪怕牵牵手都不行,于是杜风朗成了一中的“小渣男”。
      只有杜家和季路言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结果就是那群鳖孙子一个都别想在海城好过,那群混蛋的头头一家被季家和杜家一起打压,那混蛋的爹还被杜冲打得几乎报废,可杜冲有本事把自己摘干净,那混账的爹就没那么好运了,最终不得不从海城卷铺盖走人,惨淡收场,据说后来一直也折腾不出个浪花。那事发生后,杜冲对杜风朗的态度算是好了些,但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觉得自己儿子没出息,别的都好说,唯独更信奉棍棒教育,再往后还给杜风朗找了不少治安拘留的事来受教训。

      其实当年那件事也没对杜风朗造成实质性伤害,可能因为年龄小,对方人数多,又给他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把孩子吓得够呛。那件事当年是季路言缠着季明德和路露给解决的,杜冲和祝瑶事后才知,只有季路言陪了杜风朗全程,在杜风朗忘记所有事之前了解了全部经过,但季路言守口如瓶,哪怕很信任表哥赵喻飞,从始至终他也没有把杜风朗当年的经历对第二个人说过,独独他自己喝多了心里总过不去。

      他还说,到了他们高中毕业那年,杜风朗爱招惹小姑娘的毛病更厉害了。季路言自己真是毛没齐的时候就尝了禁果,杜风朗从前最多只是看看,大多是在隔壁打游戏等他,到了高中毕业那年暑假,7月,一切都变了。

      杜风朗荷枪实弹地去做了,季路言说那小子简直疯了,把自己往空了造,还不知从哪儿买来的药,非把自己作进医院才算消停。说也奇怪,那小子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开关似的,一到七月就会跳闸紊乱,他总觉得那是杜风朗的童年阴影造下的病根,所以杜风朗的一切后果他都得担着。

      每回去医院都是季路言跟着忙前忙后,他发现杜风朗在一开始的昏厥状态里总会无意识地说一些胡话,常会出现一个“惊喜”还是“金星”的名字,还祝人家生辰快乐,说什么不要看他,他没脸回去了。他不停地哭,肚子疼得抽搐却又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接着就会陷入深度昏迷,到出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神不守舍的。若不是相信科学,季路言说自己都要相信中邪这类怪力神说了。

      那件事发生后,杜冲的态度变化了,祝瑶的态度变得更大,几乎二十四小时都不离杜风朗,除非杜风朗去找季路言玩,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开心,记性也会变得好一些,不至于让人真觉得他是个傻子。杜风朗其实很聪明,如果当天学的内容当天考,他定是能年级第一,但哪门课不是让你学了一学期才考呢?杜风朗一直吊车尾,若不是家里有钱有关系,怕是早让学校劝退了。祝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问题”,就连被人欺负了都想不起来,于是开始成天跟进跟出,连盯着杜风朗写作业,她坐在一旁也能感伤一会儿,忽地就开始抹眼泪,说自己不是个好妈妈,对不起她家宝贝。

      这样沉重的关爱以及并不良好的父子关系,导致了杜风朗不愿意回家,他觉得家里喘不过气,于是季路言卧室的隔壁便是杜风朗常住的地方——就是沧渊现在在季家住的那一间。

      沧渊飞速地回忆第三世里有关杜风朗的一切,那几乎没有太多交集的一切,也是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一切。忽然,他听见了手机铃声。

      蠢得让人牙疼的驴叫声。

      是杜风朗的手机铃音!

      沧渊一脚踹开包间大门的时候,见得一群人围在一起,有人回头,更多的人则尖叫吹口哨,有几个还拿着手机拍照,昏暗的灯光下,三十万像素的镜头拍不出什么可见的东西来,但沧渊透过那屏幕还是看到了人群当中……

      秦钧正骑在杜风朗的膝盖上,抓着他的裤子要往下拽,有人用腿压着他的胳膊,他根本动弹不得,只会一直哭一直哭,人都已经没了力气,像是连意识都混乱了,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沧渊一步一步往人群走去,看见他的人都不自觉地被那骇人的阴鸷眼光吓退,他们退得像是潮水,而“海中心”却还在进行属于自己的狂欢,秦钧一个巴掌扇在杜风朗脸上,沧渊在心里数了一个数,秦钧口齿含糊地说:“杜风朗,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打电话给赵喻飞,把这支烟给他,听见没有!”

      沧渊数了第二个数。人又散了几个,杜风朗闭上眼,眼泪从眼角如梅雨似的淌,依旧固执地摇头。

      “你这么仗义啊?”秦钧松开拉扯杜风朗裤子的手,打了个响指立马有人递上香烟和打火机,他叼在嘴里点燃,沧渊离他们还是十来步,在心里数到数字“三”,秦钧把香烟夹在指间,起身跨在杜风朗身子两侧,道:“从我胯|下钻过去,或者你自己把这根烟抽完,选一个吧。我告诉你杜风朗,你休要以为对赵喻飞仗义人家就能瞧得上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傻子啊,不够我们哥儿几个玩儿的!”

      “四……”沧渊默数,“不,是一百。”

      杜风朗虚虚地睁开眼,眼前有一个猩红的小红点,像血。应该很烫吧?他心里就很烫,像被岩浆腐蚀过,心脏成了破烂,他成了破烂,但他这破烂一样的人生里,有一个属于月亮的人,站在繁花里千年万年不朽,在等他。

      他抓住那支香烟,好像听见了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好多声音,好吵啊……
      “好吵啊,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杜风朗喃喃地说,举起香烟在眼前晃了晃,仿佛月亮流血了,他的心好疼,“对不起啊景星,我不该动你的记忆,对不起啊,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错了那么多也没能够保护好你,我想带你回家,可家太远了,我回不去了,对不起。有好多事我也想不起来了,我就想……你能好好的,能有一段开心幸福的人生。你的人生有始有终,从春光伊始到烟火灿烂,全是这个世界在爱你。不哭了,日子不苦了。”

      “让这个糟糕透了的我,再用傻瓜的方式来爱你吧,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一条烂命,一段肮脏混乱的人生,几十载,很快的,不打扰了……”

      滤嘴刚触到唇边,他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有点疼,但热热的很温暖,是什么东西那么湿润那么滚烫?

      沧渊撂倒了整个包间里的小混混,掰断了所有的手机,对秦钧格外关照,他数了几个数字,就给了他几拳,秦钧的嘴对杜风朗出言不逊,他就用啤酒瓶塞进去,再隔着脸颊一拳打碎。秦钧的手碰过杜风朗,那就一根指头都别想跑,十根全撅断了,再在碎玻璃上擦一擦,把碰过杜风朗的那层肉剐下来,用酒精再消毒……

      他终于抱住了杜风朗,扔掉了那香烟,可杜风朗的情况很不好,整个人软得像是一具新鲜的尸体!他去擦那眼角的泪,但那小家伙却躲,不让他碰。沧渊收紧了拳头,红着眼睛点头,轻声道:“好,我知道啦。”

      小家伙的衣摆被掀起来了,白白软软的肚子露了出来,裤腰挂在小腹下方一点,沧渊想要给他往上提一提,“乖,穿好啊,不然肚子会疼,肚子疼了,我得给你揉不是?”
      小奶团子刚刚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原来在赵喻飞错过杜风朗的那些年里,杜风朗依旧在尽力保护他,在替白韵清保护景星——那是白韵清消失前最后的心愿了吧?不死不灭的人灵魂成了碎片,每一片都在付出,在偿还本不该自己来承担的债,而每一片原来都在爱他!

      白韵清后悔动过他的记忆,傻瓜啊,当时的你有的选吗?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我老说“恨”你动我的记忆,可我哪里敢真的恨你呢?我恨的是那个想要和你并肩,却总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的自己。
      你把我保护的很好,像个傻子一样欢脱了十五年,把你的一切都给了我,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怪你食言不带我回家,那还不是我自找的么?我们会回家的,这一次,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呵,我忘啦,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背也把你背去,好不好?日子不苦了,但我还会哭,你说这是为什么?因为你误会我了,我怎么还敢不要你?是你不要我了,你忘了我……我真想你忘记那个可恶的我,又怕你忘了你爱过那个讨厌的我。

      爱你我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没有你,世界只是别人的人间。

      别再那样说自己了,你很好。你是阿风最好的雪团子,是景星最好的白韵清,是赵喻飞最好的小朗。我爱你,爱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你。是个傻瓜的我,很爱像个傻瓜的你。

      可“白韵清”却说:“让这个糟糕透了的我,再用傻瓜的方式来爱你吧,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一条烂命,一段肮脏混乱的人生,几十载,很快的,不打扰了……”

      沧渊的手刚碰到那打卷的裤腰,就被杜风朗双手绞住,他醒不来,但满脸都是痛苦,他大声地哀求,“不要,不要碰我!我还要去找景星,我不要变脏!不要碰我,我就要去死了,难道我用自己的性命和神力,用我拥有的一切去换一个他想要的世界,也不能放过我吗?爹、娘,你们就不能疼疼我,除了苍生除了责任就不能对我偏袒一点吗?就这一次,来救救我吧,我也想被一个人需要,被一个人深爱啊,不行吗?!”

      “……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让九州天地永不分,我也终结了一个元会,失去了所有……我尽力了,爹、娘,我失去了所有!”

      “我亲手逼走了景星,一无所有,肮脏不堪,我是这个元会的罪人,不配得到原谅。那我不去打扰任何人,可不可以,让我不再想起那段经历,那段从景星去往大荒无界到元会终了的经历?我悔……”
      杜风朗还在呢喃,每一个字很轻,每一个字又像是尖锐的刻刀,把人周身筋脉挑断,把心头血一滴一滴剜干。

      沧渊终于面对了这一刻——原来白韵清最后说不了话的时候,绝望到想要求助,本来该是他保护白韵清的,可那人却不敢再求助于他了,他和那群刽子手为伍,把白韵清逼上了绝路,令白韵清可怜得去求那个元会里的过客,那两个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的神灵——白韵清知道没用,却还是求了,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把希望交给不存在神明身上?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争如不复见。他沧渊的一世短命变作三世永恒,如何才能狠得下心离开,说一句,好,你说勿念勿见,那我们便就此别过。每一次从杜风朗口中听到上一世的蛛丝马迹,总是叫他恨不能再多听一些,仿佛他越痛就越能证明白韵清还活着,还没放下他。

      沧渊不知自己这样抱着杜风朗在地上坐了多久,他已经哭不出来了,抱着人轻轻拍着,哼着《同归吟》的调子,断断续续的,仿佛那把低沉的嗓子是一支被眼泪泡透的旧埙。

      赵喻曦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道,还有谁进了这扇门他也不知道。“他们”说他惹了祸,骂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等着蹲大牢吧。

      但赵喻曦又和他抢人了,说他除了惹是生非,除了给杜风朗带来麻烦,给家里人添堵,什么都不会。这一次,连季路言也帮着他曦哥,不向着他了。好像每个世界都有人为了拆散他和白韵清而不遗余力,他们都太坏了,见不得别人好,沧渊心里这样想却不得不松手。杜风朗恢复了些意识,不要他抱了,要走,要离开他。
      还是害怕他啊,是啊,他让人家那么疼,是他活该。

      赵喻曦抱着人走了,沧渊追了上去又停了下来,对着杜风朗被遮挡的背影,委屈道:“哎,我的手流血了,好多血呢,不给我吹吹吗?”他注视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笑了,哽咽道:“景星小时候咬过你,说要给你吹吹就不疼了,你不知道吧?我那会儿是故意的,我真是太坏了,是吧?”

      “也不是太坏吧,我不过就想让你看看我……”

      不会再有人回头,不会再有人纵容他。他的第三世里,白韵清是中了毒咒气运又差极的杜风朗。

      灯红酒绿的走廊里,终于只剩沧渊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争如不复见——原文: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出自李白的《长相思·其一》
    谢谢,鞠躬。
    ………………有写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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