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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前世记忆 ...

  •   杜风朗一日之内经历了两回人生最害怕的事——靠近赵喻飞,落水。上一回还可以说是他受惊后精疲力竭,从而累了困了,这一次,他是略过惊愕直接休克的。

      他残存的意识想着,自己这也不能算是落水,水也不深,还有赵喻飞这棵大树兜着他,可那种带着负罪感的惧怕来得太突然,面对的还是赵喻飞奇怪的举动,他的意识已经先行选择了回避模式——晕倒。晕倒了,记忆就会断开,那便是什么都不用想了。

      杜风朗的意识断层,却是让那他以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钻了空子,乱七八糟的画面纷至沓来,像被撕碎的布帛,上头有古老的文字和图画,早已晕开难以看清,更遑论被撕得七零八落叫人无从下手。

      “小朗!”沧渊看着在自己怀中突然就倒下的人,吓坏了,那软踏踏的身子几乎要从他的手臂处倒折两段,他慌忙把人往岸边带,赤膊坐在泥地里抱着人也不知撒手,什么灵力法术都不是此间他能再拥有的东西,他慌得灵魂一片空白,除了抱紧怀里的人,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能放手,他什么都不会做了。

      风拂过灌木杂草,飒飒声连绵起伏,低低闷闷的啜泣声听得夕阳慌忙逃走,沧渊觉得自己很没出息,那么爱哭,然而他现在哭,白韵清也不会心软了,杜风朗也听不见了。

      杜风朗再一次陷入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他又听见了责备声,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的对面,挥剑相向。剑指着他的心脏,而挥剑的人却是痛苦得要跪下了,他们好像站在一处叫“逐光山”的地方,有一块突兀的巨石,那个痛苦的男人就在巨石前,满身是血。

      “为什么开八功泉?”

      “为什么那么狠心?”

      “你还有什么不满?”

      “为什么剥夺我的记忆?你活该!你罪有应得,你该被挫骨扬灰!”“该死的是你。”“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去死啊!”

      “八功泉?”梦境里的他问那个痛苦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像是要和他玉石俱焚,冲了过来,推倒他,踢打他,连他的疑惑都不给一个答案,就骂他恶心,说他肮脏卑鄙,撕破了他的衣服,转身对身后喊道:“你们来啊,惩罚他!”

      然后天黑了,来了好多魔鬼,全是冤魂,都说是他害死的,掐住他的脖子,用铁链拴住他,密密麻麻的魔鬼向他压了过来……

      它们要做什么?它们要撕碎他还是吃掉他?!

      那个男人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但他知道,那个男人可以救他,“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沧渊怎么也晃不醒那个在噩梦里不断求救的人,杜风朗在害怕什么?他梦见什么了?梦见景星去大荒无界拜师吗?梦见了罅隙地宫吗?是天罚吗?还是被赵喻飞关在酒店房间了取了……

      “醒醒!小朗,那是噩梦!”

      “开八功泉是我的错。”杜风朗紧闭双眼,眼尾瞬间湿红了,有泪水流了出来,细听他的声音似乎都变了——不是软软的少年音,是因为太痛变得沙哑的成熟男子声音!没了慵懒缱绻的多情,没了杀伐果断的气势,只有痛苦,无尽的痛苦。

      “我错了,你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痛苦的声音倏然下沉,像竭尽全力展开一个怀抱,藏起自己浑身的鲜血淋漓,只露温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怪你,真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我可以等,多久都等你好不好?”

      温柔的声音在谷底粉身碎骨,绝望的嘶吼被深渊吞没,听不见声嘶力竭,只有悠悠阴云在哭泣,“我原本都要想起来了,但你为什么要回来?让我把最后悔的路再走一次?再历一次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是,我错了,我没用,害了你,都是我的错,你可以不要我,但你可不可以别把我扔给他们?我脏了,废了,终于一无所有了……”

      “景星,你的韵清不能再保护你了。他是你的毒瘤,是他自己的脓疮,不过……他为你做了最后一件事,算是正式告别了。”

      “白韵清!”沧渊颈侧的青筋一根根凸起,他仰天长嘶,夕阳金辉将碧波染上了丰饶的秋色,秋风乍起却吹不散物是人非的悲恸,他佝偻起脊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忽明忽灭的火苗,火苗努力炙烤那个始终孤独的灵魂,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出去,来换一次回眸,可那个人却再一次同他道别了,“白韵清,你别躲。杜风朗,你醒来,你亲口告诉我……不然我不信。”

      “我不信你们是同一个人。”

      “我不信那个元会毁灭了两次,什么都没改变,唯独你变了。”

      “我不信,你不亲口说,不看着我对我亲口说,我就不信。你……能奈我何?”沧渊像个无赖,像个趁火打劫的混蛋。他如何会相信呢?不是说阅尽千帆后都是潮平海阔?不是说被光阴蹉跎后总有苦尽甘来?杜风朗有白韵清的记忆,两个世界的记忆都有……

      那些记忆像是沙滩里的贝壳,一个浪把它们推上岸,零星散落,又一个浪把它们全都带走,而后是真正的风平浪静。杜风朗像做了一个噩梦,噩梦的主角是别人,他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刻骨铭心地痛苦后,睁眼懵懂怔忪,然后是很快地遗忘。他发现自己在赵喻飞怀里,他本应该害怕的,可赵喻飞在哭,趴在他的肩头哭得像是没有明天,那么大一个人哭得像是枯萎的花儿,有些好笑,十分可怜。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赵喻飞湿漉漉的头发,很黑,有点硬,他不躲了,小心地问:“喻飞哥,你遇到什么伤心事啦?”

      肩头突然一沉,那大狗狗似的少年好像在躲,是怕他看见了笑话他吗?不会的呀,他都心疼了呢,也想哭了。于是杜风朗大着胆子又捏起一缕黑色的长发搓了搓,推了推那挺括的肩膀,道:“喻飞哥,我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可我现在不怕你啦,看到你难过我也很难过,你起来……”他那瘦小的身板挣扎了两下,却得来一顿胡蹭,那颗湿漉漉的脑袋在他肩膀上“摇头”,说什么也不放开他,鼻音重重地“嗯”来“嗯”去,像撒娇的大狗。

      好可爱啊,他为什么要怕这么可爱的人呢?这么可爱的人为什么要被眼泪浸泡呢?杜风朗一直觉得,赵喻飞是该笑的,该意气风发地挥舞拳头,把那些坏孩子打得屁滚尿流,面对大人责备的时候,再高傲地扬起头颅说自己没错。

      “喻飞哥,”杜风朗抱住那颗乱拱的脑袋,很短暂地一抱就松开了手,“如果你还是觉得难过的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保证你就不难过了。”

      杜风朗像一只快活的雀,张开双臂,仿佛风一吹就能去往夕阳的尽头,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天真笑容凝固,有一瞬间,沧渊觉得自己看见了白韵清。那和朝花夕月、清风素雪总是融为一体的白韵清,就有这样让人无法挪动目光的本事,仿佛看一眼这个人,就看过了磅礴和平静,看过了精彩和孤独,看过了宇宙和触手可及的“笨拙”爱意,只属于他的爱。

      粼粼波光开始激动,本该归巢的飞鸟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天空中,在水面上徘徊,成了一个圆环,徐徐流动。下方,是鱼群组成的圆环,与飞鸟的反方向转动,大鱼小鱼,红鱼黑鱼,飞鸟和鱼群离得越来越近。

      听说,飞鸟和鱼之间有最遥远的距离,你看,它们可以离得很近,一水之隔。“你看,”杜风朗回头一笑,手指一指,鱼群跃起,飞鸟浮水,如同水乳交融的和谐卷章,“再远,也能做好朋友。”他笑得明媚,仿佛不再记得任何残酷的往事,有的只有眼前的山水和眼睛里的赵喻飞。

      沧渊失神。原来杜风朗可以召唤小动物是真的,而他则正相反,白韵清把好运换给了他,唯独他没有招惹小动物喜欢的本事。到后来,他找回了从前的记忆,便是连人也不喜欢他了。可小家伙,你知不知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飞鸟和鱼在我,在我们经历过的前两世里其实是一体的,就如你我,我们本就该在一起。

      见赵喻飞被自己的“特异功能”惊呆了,杜风朗挪到他身边,问:“震撼不?你怎么也不笑啊,或者夸夸我,就说‘哇,小朗好厉害!’”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瘪着嘴,有些失落地嘀咕:“夸夸我不行么?没人夸过我呢……”

      他从小就受小动物喜欢,可这被他爸杜冲说成是招猫逗狗不务正业,他其实还想跟他爸说,如果他用意念冥想,小动物们还能照他的意思排兵布阵呢。算啦,还是不说啦,免得又挨训,再被揍一顿真是得不偿失了。没人夸过他,从来没有,母亲只会担忧他,看着担忧的母亲他很愧疚。除了季路言常对他说,“天啊,我家小朗怎么那么可爱?”“我家朗儿漂亮极了,不愧是我这个大帅哥的小弟,你就是我亲弟弟吧。”
      除了可爱他就没别的了吗?好像是的,就连自己藏起来的绝招也没什么特别的。看吧,那些垂钓的人都扔掉鱼竿跑了,接着又回头看,然后聚在一起手舞足蹈,大概觉得眼前的景象吓人归吓人,多少还是有点惊奇吧。但赵喻飞为什么更难过了呢?

      他们“换命”了,沧渊再次意识到这让人肝肠寸断的事实。白韵清要了“小灾星”的命,在这个高度文明的世界里,不至于过得像奴隶村里的他似的,可那种不被人理解的滋味却让杜风朗变得和小灾星一样,自卑怯懦。

      沧渊抹了把脸,灿烂地笑起来,巴掌拍得手心又疼又麻,他说:“小朗,你太厉害啦。”

      “好假啊,喻飞哥。”杜风朗嘴里这样说,脸上的小小梨涡却漾起涟漪,日头沉在秋日的凉夜里,浅梨涡却开出了晴好春景。

      他们的关系像是突然就亲近了许多,杜风朗拖着旅行袋塞给赵喻飞,说天凉别光着膀子了。赵喻飞说天要黑了,路滑,我牵着你下山好吗?小小少年犹豫了一小会儿,真的就只有一小会儿,点点头说好。他们下山,少年牵着小少年的手腕,往灯火人间走去。

      他们像一对兄弟,一对好友,唯独不像一对恋人,一个搜肠刮肚地问,一个俯首帖耳地答,沧渊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他错过杜风朗的那些岁月,在那些岁月里,这可怜可爱的小家伙是如何成长的。

      原来,杜冲带着祝瑶去旅行了,没带杜风朗去是因为觉得带着他太麻烦。杜冲和祝瑶时典型的老夫少妻,杜冲是为了小妻子才金盆洗手的,他们很恩爱,杜风朗就像是个意外,祝瑶很温柔,但那种温柔却让杜风朗感受不到安全感,他觉得在家很孤独,在哪里都很孤独。

      看着父母恩爱他很开心,他们不带他一起出去他也不难过,他说自己确实麻烦,记性差得像个傻子,不过没关系,妈妈说,坏事情就没必要记得了,所以他记不住的一定就是坏事,挺好的。

      话说得多了,把心底的秘密开了口,好像他们就真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车子停在了家门口,四十七块八毛的车费杜风朗说什么都不肯给四十八,他的包里有很多现金,司机师傅翻着白眼给他找两毛钱,嘴里也不客气,说住这么大的宅子,怎么算计起来跟穷了一辈子的人似的。杜风朗就只是笑,然后伸着手催促道:“师父,两毛钱也是钱呢!”

      沧渊拿出一百块刚说不用找了,就被杜风朗拦了下来,死抠着两毛钱就是不依不饶。

      那个吃穿用度无不考究,那个在他生辰的时候向九州撒金挥银的白韵清,怎么变成这样了?家门口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杜风朗却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那小嘴一开始说话就停不下来,仿佛前十二年憋在肚子里的话要一股脑地都说给他喻飞哥听。最激动的就要数说起叶眉了,他说季路言喜欢叶眉,如果他俩最后没成,他就去试试,叶眉好看又是校园名人,有这样的女孩子做女朋友,多有面子啊。他还不吝啬地给沧渊展示自己收到的情书,并细心地在上头写了数字,沧渊只觉得自己脑仁嗡嗡直响,心里酸得要吐出醋来,一问才知,那些数字是杜风朗给人家女孩子打分呢!
      杜风朗说自己记性不好,看分数就知道哪个女孩子最漂亮,并认为季路言开始走向人生新里程了,他也不能落后,也得紧随其后地实现一两个小目标——找一两个漂亮的女朋友。还颇为大方地问沧渊,说:“喻飞哥,要不这些情书咱俩对半分?”那意思是这几十个小女生就要他俩一人一半了?
      沧渊简直气得吐血,且不说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除了青春痘啥都没发育,就是发育成个国色天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一饕餮过盛宴的人还吃得进清粥小菜?这杜风朗是不是故意刺激他?

      再看那小少年,虽然也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平板,可沧渊怎么看都觉得不一样,就像是珍馐的原材料,原汁原味地摆在他面前。他恨自己不要脸地还想那味道,但更气杜风朗。如今只是说说,十八年后,他可是真的都做全了!是季路言领他进门,可他修行功夫了得,很快就青出于蓝!

      沧渊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半晌他才如梦方醒——他为什么会回到第三世的十六岁?因为命运要让他看白韵清的转世是如何走上了歧路啊!他在灰飞烟灭的那一刻,身上中了贪嗔痴的剧毒,一个元会所有的恶毒都在他身上,是白韵清替他承受了,即便有结魂珠,可那些毒咒并没有彻底被转化,譬如留在他体内的一丝嗔念。他重生后原本可以和杜风朗“相安无事”,却阴差阳错地找回了前世那并不完整的记忆,从而激活了体内的嗔毒,只对白韵清的毒……一切,都是天帝的诅咒,是那个让他们无法在一起的恶咒啊!

      那么,是不是杜风朗十二岁这一年,那余留的贪痴之毒将开始在他的人生中逐一觉醒?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还有六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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