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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不离”号 ...

  •   皓华仙君。

      沧渊心中顿起惊涛骇浪,他现在是赵喻飞,他那莫名多出的孪生兄长,如果不错……就是皓华仙君!

      所以他在回到现世的时候,那突如其来的三星连月,当中两颗银星是意味着前世的纠葛还要继续?
      说起皓华仙君,沧渊实在不知自己的心情该如何描述。

      他是天帝的地魂。他该恨。
      他是为了九州大义。他该不恨。
      他为了白韵清做了很多。他该谢。
      他做的事中有多少是被天帝利用?天帝又有多少阴谋是顶着那张脸做的?他……要如何谢?

      他倾心维护教导过自己。他该敬。
      可也正是皓华仙君打开了罅隙地宫的通路,才让天帝另外灵魂有机会进入其中,从而害了白韵清失去晶核,后来还被……

      那晶核是白韵清一生的痛,那件事是白韵清一生的耻辱,是白韵清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沧渊恨极了皓华仙君,可该很的人又何止仙君一人?难道白韵清束手束脚的开端不正是因为他自己吗?难道亲手囚困、折磨白韵清的人,不是他自己吗!

      每个人都是迫不得已,每个人都好像情有可原,可谁来救救白韵清?!白韵清的离去,他们每个人都脱不得干系,就连这个宇宙都有罪过!

      “赵喻飞,松手!”赵喻曦沉声道,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托住杜风朗的手很轻,但要抢人的态度很坚决。

      “赵……赵喻曦,”沧渊喉结酸胀,眸子里淬了冰又烧了火,“你凭什么和我抢?”

      凭什么和我抢?我就是不要脸了,杜风朗没有白韵清的记忆,他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要在我手里,我来告诉他,他在未来会爱上我,因为过去的他,用了千年时间,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只有我!

      “哎,曦哥,飞哥!”季路言跑了过来,冲上楼梯,急道:“你俩拔河也找条绳子,没绳子我脱裤衩给你俩也成啊,哎哟我的妈呀,这是我的宝贝儿喂,是个大活人呐!”他不知自己是在添乱,就知道他从婴儿床起,跟杜风朗便是过命的交情。先不说他更喜欢他飞哥的脾气,对味儿,就说这俩表哥多大人了?都是高考要倒计时的命了,还跟这儿拉帮结伙,抢的还是他干奶瓶就拜把子了的兄弟,这简直离谱得过火了!

      两个人依旧不松手,眼神之间仿佛有擦起了火花。季路言一抖机灵,扯住杜风朗的一条胳膊,吆喝起来:“大姨,大姨——大宝和小宝要干架了啊!高考倒计时还有两年就卡点儿了,你家文武状元还寻思着要打擂!”

      “赵喻飞——”路雯听见喊声,拎着菜刀就从厨房里奔了出来,“皮痒了是不是!”

      像一辆疾驰而来的警车,路雯呜哇呜哇地叫着一家之主的权威,季路言趁机哄声道:“快撒手啊,瞧把我家朗儿都要拽断了!”

      沧渊想起了红柱玉带,是如何被人抓去“饲养”妖丹一事,他舍不得也不得不松手。同一时间,季路言拽开了赵喻曦的手,挤开这俩从小就不对盘的表哥,嘚瑟如打了胜仗的斗鸡,回头做了个鬼脸,拉着杜风朗就往楼上卧室跑去。

      季路言的卧室特别大,但被花哨的鸡零狗碎填得很拥挤。他进门反锁了上,一把推在杜风朗身上,见那人木头似的垂着头,他有点生气,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又推了对方一个趔趄,杜风朗跌倒在地毯上,咬紧唇轻轻“哎呦”了一声。

      “呵……”季路言叉手哂笑,转身去置物架上取了药箱,翻出云南白药走到杜风朗身边,肩挨肩坐下,一把拽过他的手臂,那冰凉的药液刚一触到皮肤,杜风朗就被激得往后缩。

      “躲什么躲!”季路言又拽过人家的手腕,吹了吹,有些颐气指使,又有些心疼地说:“第几次了?让人欺负了你吭声啊,打不过你扯开嗓门喊啊,这也就是在我家,那两个是我哥。要在外头呢?从幼儿园开始我就给你擦屁股,要有一天咱不在一块儿了呢?”

      “那……那就一直在一块儿呗。”杜风朗低头凑近来,小声说。

      “……”季路言把云南白药拍在地毯上,默了一会儿,突然一脚踹翻了药箱,稀里哗啦的动静又吓得杜风朗一哆嗦,“看到没?”他指着散乱一地药箱,“棉签、绷带、祛疤膏、碘伏……还有乱七八糟的药,哪一个不是你言哥我买给你备在家里的?”

      “……谢谢。”

      “你!”季路言一口气熄了火,恼火地拿起云南白药又继续喷,仿佛自己照顾这小怂包是天经地义的事,也已经很熟练了,“行了,你趴在地上,我给你后背上药。”

      杜风朗特别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趴下,季路言一把掀开那靛青色的T恤,杜风朗后背斑驳交错的血痕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动静颇大地翻出半支药膏,挤在棉签上开始涂,说的话却是磕磕巴巴的:“我说杜风朗,你爸疯了吗?又拿皮带抽你啦……”

      杜风朗不说话,喉咙里像是轻轻颤了一声,“嗯。”

      “下次……”季路言很小心去上药了,可那白生生的皮肉上,纵横交错的血痕牵扯着周围的皮肉还在不断地抽搐,他随手扯了块纱布,往杜风朗嘴边一怼,“忍着,疼就咬紧了,电视里古代人生孩子不都这么挺过来的么?我爸说生孩子最疼,你这应该差不离,咬着缓缓。”

      “谢谢。”

      “跟我谢什么!”季路言嗤了一声,“再跟我生分,信不信我开学就出国读书去,再不理你了,反正你也不敢坐飞机,我不回来,你上哪儿找我去?”

      “……”杜风朗咬住了纱布,身子一颤一颤的,眼泪汪汪的,不敢说话。方才赵喻飞把他抵在墙上,他都要痛死了。其实他也分不清自己的父亲到底爱不爱他,若说不爱吧,还很是愿意管他,从不缺他吃少他穿,若说爱吧,每回打他都是往死里打。他爹杜冲倒是对自己的老婆很好,若不是这样,杜风朗都怀疑自己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了。
      他妈和他爸完全相反,使劲灌他、宠他,还常给他打掩护,但他爸以前是道上混的,大概洗白从良了还没改了那江湖脾性,跟他动真格的时候,他妈在一边哭天抹泪也不管用,情愿事后被老婆打上几巴掌,也要先揍得他开花再说。

      这样的家,说不上幸还是不幸。总归他更喜欢季路言家里。

      路雯在楼下叫着吃饭了,杜风朗不想下楼,身上疼,心里也不舒服,脑子也乱的很——每次遇见赵喻飞脑子都很乱。以前见面不多,但凡见了也躲着走,今天让人给截住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如何面对。
      不会面对,就躲。反正他记性也不好,最擅长躲避了。

      季路言不许,他说这个家是姓季的,屋里就他一人姓季,他才是一家之主,是家里的太上皇。这话不假,季家是个大家族,就季路言这么一根独苗,老子季明德早早就是海城纳税一哥,自然一大家都要围着这根独苗转。母亲路露这边,从季路言他大姨路雯对他的态度就可见一斑。当然,路家政界根子深,是犯不着巴结季家的,但季路言长得好看会来事儿,走哪儿都把人哄得恨不得把他抓来做自家儿子,天底下,怕是只有他爹季明德才敢趁家里没人的时候,骂他两句“马屎皮面光”之类的来“泄愤”。
      季明德怕老婆出了名,季明德的老婆溺爱孩子更出名,所以季路言走哪儿,都有“一手遮天”的觉悟。

      当季路言威风凛凛地推着杜风朗下了楼的时候,偌大的饭厅里少了一人。“飞哥呢?”他问。

      “喻飞啊,”赵奔奔还没说完,就被路雯接了下半句:“那混球滚去游戏室里吃饭了。省得又鸡飞狗跳的。”

      一楼走廊尽头,游戏室。

      虽说沧渊被发配到偏远地区,但他的伙食还是不错,就像他重生以后降生的那个赵家,赵喻飞还是独生子的时候。他的父母对他其实很好,只是路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而他也确实“争气”,从小到大打过的架,放过去,都够他们一家被驱逐了。得亏家里底子厚,还和季家沾亲带故,所以只是邻居换了一茬又一茬。

      如今有了个……兄弟,待遇还是从前的待遇,只是一对比,难免就会让沧渊觉得自己被人不待见了。他活该,他认。他在游戏室里对着一桌子鸡鸭鱼肉实在没什么胃口,仰面看着天花板,想看个窟窿,想从窟窿爬上去,想去把那小奶包抱过来。

      那样他就不冷了,心里就不慌了。

      眼泪能少一点……白韵清不爱看他哭。

      有人敲门,还不容他反应,门就被打开了。季路言钻了进来,从裤兜里摸出了个什么朝他扔了过来。沧渊反应很迅速,一把接住。
      ……一只蜜橘。

      蜜橘。他的心又开始胡乱扑腾,疼,被一群野蜂子往死里蛰似的疼。回想起来,过去的赵喻飞对什么食物都一般,能吃饱就行,唯独钟情蜜橘,吃的嘴巴上火气泡也不耽误。有瘾似的。后来参军,战友们说闻到橘子味就发憷——那是他们“煞神”队长骨子里发出的气味。

      很多人都怕他,不敢和他亲近。但再也不是他做阿风那会儿,被人驱赶躲藏,也不是做“小灾星”那会儿,被人欺凌得毫无尊严,骨气是什么更是不知。赵喻飞很强悍,从身体素质到气场,人们对他的疏远,更多是因为钦佩或是服从。

      白韵清把他的命换了。
      把他的命……换了!

      “哥,你修仙呢?”季路言扫了一眼一口未动的食物,“别捏了,橘子都让你榨汁了。”

      “你……来……”沧渊不知道如何面对季路言。名义上,这是他表弟,上一个赵喻飞因这个表弟的作弄,让杜风朗亲了一口,这才想起自己万年前的记忆,何况,在十八年后,他还为了“匡扶正义”,让那个浪荡成海的表弟回头是岸,合谋陆压道君给此人来了一出穿越之旅。
      殊不知,自己也是笼中雀。陆压老道才是最为神通广大的先知。却再也没有一个通天彻地的人,可以让人不留遗憾了。

      实际上,沧渊觉得季路言更像是一条纽带,让自己和白韵清在又一个元会中相遇。

      “飞哥,你和我交个底儿成么?”季路言盘腿一坐,一副领导人的架势,单指磕着桌沿道,“你和杜风朗之前到底有啥过节?怎么他回回见到你都吓成那样儿?你以前不是视而不见嘛,今天是怎么了,非要跟他过不去?”

      沧渊刚要辩解,不是过不去,他是来赎罪的,他想要杜风朗,想要那个白韵清的灵魂理一理他,就被季路言一挥手打断,道:“你们是长居吴中,不知道杜家的事儿吧?我来呢,就是想当个和事佬,你先别急着跟我动手,你动手我也不怕你,你是我哥,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也乐意跟你混,打不过是我还没来得及厚积薄发。可那不耽误我心疼我兄弟,”他拇指一冲门外,“杜风朗,我罩着的人,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弟弟我就求你这么一个事儿,你冲谁动手都成,就是别再对他动手了,行不?”

      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抱抱他,抱一抱那个孤独的灵魂。让他别哭了,别把雪招来了,比地狱还冷的雪,最终白了我们的头,却没能让我们到白头——消失在宇宙里的白韵清如泥下销骨,在地下守望的那个“景星”,永恒漂泊。

      像是自己受了伤一样,季路言抿唇道:“他爸以前道儿上的,这么些年了,也是成功人士,就是脾气不好,单就是对杜风朗不好,总……家暴他,我今天也不是去他家玩儿的,他打电话给我求救,我是去救火的。”他一笑,笑声是从鼻腔里坠出来的,“可能我就人见人爱吧,我一去他爸倒笑呵呵的了,可你是不知道他的后背,被他爸用皮带抽得都没一块好肉了,我这做大哥的心疼啊。”

      “他……他爸……”沧渊的手背遮住了眼睛,喉结沉下去仿佛就起不来了似的。
      他为了利用杜风朗回到万年前,在十八年后,调查过杜风朗全部底细——杜风朗的父亲杜冲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是对杜风朗如何之差,杜风朗三十年的人生中都经历什么。这些沧渊都知道,陆压也说过,杜风朗过得并不好……

      白韵清把好命给了他,自己却在受苦!
      若不是有季路言这颗龙德兴在他左右,这日子还不定苦成什么样!

      “喏,他还记得你爱吃橘子,大姨让姨夫买的,本来说不给你吃,还是小朗让我给你带一个,让你别生他气了,他保证以后不在你面前晃悠,碍你眼。”季路言夺过橘子,扒开,清香微苦的气味格外醒人,“杜风朗这人特别可爱,你处久了就知道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小宝宝似的又乖又黏人,别看我挺大一老爷们儿,说来奇怪,对他就是心尖尖上一阵阵地犯劲儿,酸软酸软的。啧……他这性子也麻烦,”季路言扔掉半拉橘皮,“他在外头老被人欺负,我得紧盯着,人上我家里来,我还得紧盯着……哥,讲真你今天这事儿做得让我太掉脸了。”

      “他知道……橘子,我爱吃橘子?”
      沧渊说不下去了,他的心脏在舌头上跳,在眼睛里跳,他狠狠闭上眼睛。

      “他当然知道啊,他也好这一口。你们第一次见面,他才两三岁吧,不记事儿呢,听我妈说,我跟他俩正吃得欢呢,你和曦哥一进门,他就跟个冰雕娃娃似的愣住了,把藏在自己屁兜下头的橘子全部掏出来,指着你呜呜哇哇一阵叫唤,把橘子往门口一推就跑了。跟遇见鹰的兔子似的,可不嘛,你那会儿就有吴中土霸王的名号了。”

      “后来只要听说你们来海城,他就在兜里揣一个橘子,揣得都热乎了,扒开估计都是一股子咸味儿,临了也不敢给你,逗吧?嘶……”季路言瞥了一眼沧渊,“话说飞哥,你这形象明明挺好,也没找过他的事儿,怎么就把人孩子吓得打小就怵你呢?”

      “我……我不吓他。我原本也没想对他怎么着,我就是……就是喜欢那奶团子,好看,漂亮,我……我……”

      “呸!”季路言把橘子放在沧渊手边,抽了张纸巾擦手,“你别跟我说这个,恶不恶心啊?我飞哥会夸人好看漂亮?那也没见着你夸我啊,不老说我骚包瞎嘚瑟么?反正不管怎么说,就当给弟弟我个面子,别招小朗,就这么定了?”

      “不行!”

      “不行也得行!开学我就是中学生了啊,新环境,新气象,海城一中的图书馆就是我爸捐的,怎么地我进了校门也得对得起那些黄金屋,做个一中的头头不是?做头头就得有小弟,我小弟就杜风朗一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这要拆我台可不成,再说了,你回吴中读书,和我俩也不挨着。所以这几天我单方面宣布,咱几个和平共处。
      小朗愿意和曦哥玩儿,你就让他去嘛,平时你老挑曦哥事儿,曦哥也都让你,他话本来就少,走高冷男神的路子,也就和小朗在一块儿才有那么点儿‘平易近人’的感觉。你就别横插一脚了,你有我呢,你血浓于水的弟弟……”

      不行。绝对不行。季路言还在说什么沧渊完全听不去,他只知道,吴中的家他不要回,他要在海城,要在杜风朗身边。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他要为杜风朗做些什么。如果命运施舍他让他回到十六岁这一年,杜风朗的那个……那个病现在应该还没有成气,他要护着他的雪团子,不让他再受任何伤害。
      家暴……家暴,不可以有!白韵清的皮肤那么白,杜风朗的皮肤那么嫩,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血肉是一样的,灵魂是一样的!罅隙地宫里他烙下的鞭痕,就是他第二世最恶毒的诅咒,诅咒他第三世所受一切排斥都是罪有应得。

      白韵清丢了景星,很痛苦。
      沧渊弄丢了白韵清,很痛苦。
      每一世都在错过,在生离死别中泅渡无门,他们都很痛苦,太痛太苦,万年只增不减。所以,赵喻飞不能再丢了杜风朗!

      接下来的几天,赵喻飞像是改头换面了似的,让路雯觉得自己拜菩萨显灵了,赵奔奔也激动不已,饭桌上对着一大家子人宣布,他想带孩子们去旅游,去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接受心灵的陶冶与净化。继而谈到了文学艺术与人性情操,再大表特表古今中外的考古重大发现,说古人智慧,道今人理想,赞伟大奇迹……文华厅厅长的风度在一场寻常家宴上,愣是让他侃侃而谈出精神文明建设的新高度。

      众人感慨纷纷,沧渊却想,今天是杜风朗没来季家的第四天,赵奔奔说的有些东西是错的,现代科技探索上古文明,就像是雾里看花,全凭看客各自的情感解读。但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确实传承了下来,让这条文明的长河昼夜奔流,河里有许多看不见的挣扎、求索、付出、牺牲……爱。爱脚下这片热土,爱头顶的广袤天空,所以,新的元会蓬勃了万年,却像是东升旭日,在敞开的胸怀里,上升、前行。

      不过都不重要了,那个白韵清永远离开的元会,什么信仰、理想都是泡影。
      而沧渊的初心,从是阿风开始就未变过。在新的世界里,更坚定了。

      但赵奔奔接下来的话就让人防不胜防了,他说他们一家打扰妹夫家太久,孩子们也快开学了,他们下周就回吴中。还热情地邀请季路言带着杜风朗常去吴中玩。

      今天周三,还有四天就离开海城了,还旅游?离开学分明还有三周时间……

      沧渊心里怎么也琢磨不出个像样的办法,他的心被杜风朗带走了,嫌弃他,不想回来。他丢了魂似的夹了赵喻曦碗里的菜,被赵喻曦用筷子敲了手。

      一个十分隐晦的白眼让沧渊意识到了,赵喻曦和皓华仙君有关,但绝对不是大荒无界的那个仙君,而是在昆仑的仙君,是在和白韵清独处时候才会出现的那个男人!有喜怒哀乐,有爱憎好恶——不喜欢他是真,说过数次迫不得已时只会选择白韵清,会放弃他的仙君……其实,对白韵清并非只有“知己”之情!

      这个迟来的发现让沧渊心里又醋又疼,仿佛仅仅是这样一个发现,就能使得此间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里……他一定会输给赵喻曦。杜风朗对赵喻曦的亲近,信任,甚至是欢笑,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这种联系当中还有前世的复杂牵绊,这要如何是好!

      因着说到要去旅行,赵奔奔一家决定去采购,次日夏风徐徐,蝉鸣还没叫醒闷热的炎夏,路雯吆喝着两个儿子就要出门。赵喻飞近些天来的“懂事”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说什么也不肯起床,听得两句数落,听见赵喻曦的脚步声关在了大门外,他才爬起身来。然而找遍偌犄角旮旯也找不到季路言的影子,沧渊懊恼极了。

      他原本计划着,找他这个一条线上的表弟来出谋划策,把杜风朗弄来家里,要么把他带去杜家。

      夏蝉终于开始聒噪,沧渊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季家前院的姹紫嫣红像是被热浪蒸熟了似的,腾腾热气挟着鼓噪直往窗户里钻,叫醒了他的梦。他梦到了昆仑,昆仑的夏季不会这么热,但昆仑里从不缺这样的热闹,他梦到了自己上一世的16岁,花甸里的16岁,桃林里的16岁。

      昆仑的妖灵精怪们凑在一起:澜歌儿教他练剑,一只手背在背后,以为他没有发现自己牵着跟屁虫绯绯,绯绯得意地冲他眨眼,好像在说,小星子,我的愿望达到啦,你加油啊!
      寒珑走了出来,端着赤乌长弓,对他说,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崽子,和我过招胜了,我就把离桐吾君最近的位置让给你。然而寒珑没有射出那一箭,而是站在他身后说,我早就知道,那个位置是你的,算你走运,好好珍惜他,不然我随时会和你抢,要你知道什么是近水楼台。
      黄大仙火急火燎地护着他的鸡,说,小公子啊,别吃鸡啦,吃多了写字像鸡爬似的,你看你现在写得多好,我同你求一幅字可好?
      苏珞还在桐楼跳舞,冲他挥手,问他,小公子你去哪儿啊,桐吾君在兰渚殿等你,快回去吧。
      杜鹃花精把山谷里挤满了,一群小妖不知谁得罪了山膏精,它骂骂咧咧地说要找小公子玩去,小公子是昆仑的二当家,肯定能治你们这群坏嘴巴!
      湘织、雪莹女、玉莹郎带着衣食给他,要他快些回家,不要让桐吾君等,他们说桐吾君不爱等人。他大声争论,胡说。梦蝶在帮腔,跟着他一起说,胡说胡说胡说……

      胡说,白韵清等了一个人三世。

      胡说,这个梦里全是胡说,都是假的。

      沧渊发现自己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最潮热的不是海城的夏天,是他的眼泪。

      沧渊看着眼前发怔,阳光从身后投来,在他面前的阴影里挥洒笔墨,有摇曳的树影,有不停留的飞鸟,飞鸟过了一只又一只,忽然成了片,像降落的云。楼梯上传来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个碎碎的,一个乱石投湖似的。

      季路言的大嗓门由近到远:“小朗,你慢点儿,捡不回来咱大不了重新折,不差那一个!”声音拐着弯,随着大门粗鲁的碰撞,转眼就到了窗台下。

      沧渊噌地站起来,扣紧窗棂,往下望去,一个瘦弱轻薄的身影奔向了院子里的大银杏树,围着合抱粗的大树急得抓耳挠腮,强光下,杜风朗那雪白的小耳朵像是透明的,却也红得像被朱砂抹过。季路言个子略高一些,稍显稚嫩单薄的身体跑得飞快,宽大的印花衬衣被风吹成了帆。

      白色的少年突然蹲下身去,季路言喘着大气弓着腰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道:“叫你跑那么快,肚子又疼了吧?该,不听哥的话!”他蹲地,催促杜风朗道,“骑上来,能不能够下来不一定,先说好了,拿不到咱就认命,回我屋里再折,别跟这较劲,身体是自己的,咱得长命百岁,海城双龙还得问天再借五百年!”

      杜风朗笑得像朵小绒花,沧渊觉得心都要碎了。杜风朗现在是真心快乐,身体也是真不舒服,却可可爱爱地冲季路言说:“六百岁啊,那咱俩就是老不死的怪物了!”他捏了捏季路言的脖子,说:“蠢不蠢啊你,咱俩加一块儿连树腰都摸不到,起来,再想别的办法吧。”

      季路言笑得爽朗,一个骨碌爬起来,两根指头指着天,喊道:“雷公,电母,急急如律令!给我家杜大少爷把纸飞机劈下来!”

      “太蠢了你!”杜风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指着季路言无情地嘲笑他,“那不弄坏了吗?你该叫风婆,再不济召唤神龙也行呀!听我的,”他扯开嗓门,声音还有点奶,有些颤,“神龙君在此,云气皆从,听我召唤,去把我的‘不离号’取下来,gogogo!”

      少年属于阳光热汗,属于色彩斑斓,属于夏日欢笑。银杏树下一地纸飞机,像无主的银波锦绫,像一场只属于一个人的小雪。沧渊的眼泪又决堤了,他摸着窗外的身影,笑了。

      他爱的人啊,像个傻瓜。总说别人蠢,可为什么他会肚子痛?为什么提“神龙君”?为什么还要说“不离”!

      ……是白韵清一直爱他,从没有忘记。

      沧渊哭得不能自已,宽敞的屋子里装满了压抑的哭声,他非要让自己对着那个白色的小少年笑,笑得唇角麻木定型,然后风一样冲出门去。

      在小少年的惊呼声中,在季路言一句又一句羡慕声中:“飞哥!你真的会飞啊!”“赵喻飞,你他妈是猴儿变得吗!”“哥……哥你慢着些,吴中市两年后的武状元,你可让人省点心吧!”

      “……危……险。”小小的一声,甚至不成型就躲了起来。

      沧渊徒手爬上了高高的院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对着那畏惧他的小少年,树荫挡住了他红肿的眼睛,他的唇角终于不像化石一样,而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他说:“不危险,想要月亮我都给摘,一个……‘不离号’,我来。”
      我来,这一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捧到眼前。换来你主动对我说一句话,我很高兴,很幸福。原来我的幸福就是这么小的一点。我自私地当那是你对我的关心,谢谢你。

      谢谢你杜风朗。
      谢谢你,白韵清。

      你曾在高山上看我,对我伸出手,让我知道什么是幸福,让我从深渊而出,脱胎换骨。

      我爱你。哪怕我不配,哪怕你不愿再要,请让我离你近一点,近一点,来爱你。

      他一跃抓住了树枝,跳到树干上,夏蝉咒骂着飞走了,树叶飒飒地颤抖,“不离号”就在眼前,沧渊匍匐去够,拨开浓密的绿叶,赫然发现纸飞机的尾翼上有一朵没上色的小桃花,沧渊的指尖蓦地刺痛。

      纸飞机是最简单的那一种,像刀子裁出来似的整齐,和那个心灵手巧的人一样。和那个不善表达内心的人很不一样——纸飞机上写满了字。字迹很丑,沧渊想,就比他好那么一丁点儿。

      “杜风朗和季路言是最好的朋友,称霸海城一中,六年不动摇!”打了个括号,“如果不留级的话。”

      “毕业了,读同一个大学。”又一个括号,“如果能考上的话。”

      “祝季路言未来继承家业,我给言哥打工,海城双龙名震江湖!”再一个括号,“如果不遇到经济寒潮的话。”

      “十八年后,愿我能有个幸福的家,愿季路言的家一直幸福。愿我们一直是好兄弟,谢谢言哥当了我十二年的手足,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罩你一回啊。”

      落款,2003年8月15,中秋节。

      “哥,你是不是下不来了?要不我报警吧?!”季路言在下边儿催了。

      “……我不要了,喻飞哥,你你、你下来吧。”

      “哥?哥!”

      沧渊怔忡地望着树下的少年们,心里五味陈杂——这些愿望,除了你们的友情,一个……都没实现。你们高中六年是同学,也称霸了海城一中,却因为劣迹斑斑,几乎声名狼藉了。沧渊攥着纸飞机,眼里只有杜风朗,指节泛白,心里对杜风朗道,后来,你的“言哥”被家里人送去美国读大学,假期他回来的时候,怂恿你亲了我。然后我想起了前世,那个缺页少章的前世,那个你我注定不能共白头的前世。

      那几年你过得更混乱,被杜冲送去拘留所,还打官司让你做原告。再后来,我来找你,让你说出最后悔的时候。

      傻瓜。如今的日期要分阴历阳历,今天不是中秋节,但我收到你的心愿了——你的心愿里没有我,我认输,但不想认命。

      “不离号”穿过树叶往小少年们的梦去。

      沧渊跳回围墙的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是分神还是故意,也许二者兼具。他想要尝试一下跌落下坠的滋味,想地上全是尖刀利刃,能稍微缓解一下他万箭穿心之痛,他想死去,去宇宙里寻找一个起点,从没有遗憾的时候开始。

      他不敢向往未来,不敢奢求幸福,他在坠落,风声掠过耳侧,在心中小心地许下一个心愿,期待一个可能。

  • 作者有话要说:  驴驴子,不要脸,居然用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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